第 180 章
這回不只是沁瑤大吃一驚,連藺效都露出錯愕之色。
「究竟什麼人要用這麼陰損的法子對付師兄?」沁瑤駭然道。
話音未落,忍不住突突打了個寒戰,心底掠過一陣既噁心又驚懼的惡感,背後之人何其殘忍、何其惡毒,竟連個剛生下的嬰孩都不肯放過。
清虛子眸中煞氣涌動,卻因千頭萬緒,醞釀許久,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沁瑤緊緊盯著師父,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一連串異事,思緒彷彿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清晰地串聯起來,「難道說,當年有人為了對付師兄,在書院裡布下了七煞鎖嬰陣,又怕被人發現書院里的衝天怨氣,所以才在外面添上一層障靈陣做遮掩?」
也就是說,書院里竟藏著所謂的陣中陣。
清虛子艱澀地嘆了口氣,「自從當年為師和緣覺發現你師兄被人下了這陣法之後,這些年我們便一直在苦苦找尋布陣的所在之處,為的就是破除陣法,讓你師兄不至於靈性消耗,乃至早早夭亡。可惜我們踏遍長安城,都沒能找到可疑之所,要不是那晚書院里突然出現怨靈,為師進書院察看,恐怕到現在都不能發現書院就是布陣之處。」
沁瑤淡淡道:「想來自從書院重開之後,那布陣之人加持障靈陣不能再像往常那樣隨心所欲,故而延誤了半年一次的固陣時機,才會讓書院里的怨氣不小心逸出,引來了大批怨靈。」
她靜靜看著清虛子,重複之前的問題道:「師父,為什麼布陣之人要如此處心積慮對付師兄?頭先我聽打聽消息回來的人說,您跟緣覺不僅跟蕙妃是舊識,而且在她走後不久也跟著來了長安,更巧的是——」
她探究地看著清虛子,小心翼翼道:「您是在十九年前撿到的師兄,時間年份都對得上,您實話告訴我,師兄是不是跟蕙妃有什麼關係?」
藺效在一旁看著清虛子,阿寒當年不過一個出世不久的嬰孩,卻能讓布陣之人想出這麼離奇的法子來對付,可見其根本不可能是清虛子所說在路旁撿來的棄嬰,身世背後怕牽扯了一大堆見不得光的陰私,再往下深查下去,一場腥風血雨怕是免不了了。
想到此處,他面色一凜,忽然喚停車,招了常嶸過來,低聲囑咐幾句。
常嶸領命,拍馬而去。
清虛子悵然地盯著眼前的虛無發了一晌呆,開口對沁瑤道:「為師當年確是認識阿綾,她雖出身官宦之家,卻因庶女身份,被家人棄在城外莊子里長大。她跟母親時常來觀里燒香,由此跟為師結識,後來還跟為師結為了師兄妹,說起來——」
說著,他目光微澀地看一眼沁瑤,「她跟你性子有幾分相似,面上也是如你一般的活潑明朗,但因自小遭人冷眼,骨子裡比你要倔得多。」
沁瑤以往只聽過蕙妃的名字,卻從來沒人在她面前說過她的性情,想著她韶華之年卻撒手人寰,心裡好生唏噓,當下聽得十分入神。
「後來蘇建甫蘇公子——也就是如今的緣覺到觀中遊樂,無意中撞見了阿綾,此後便時常借著聽師尊講道到觀中來找阿綾,後來更是主動向阿綾的阿娘求親。可還沒等他回去著手安排下聘之事,阿綾便被家人從莊子里接回城內,宣布假死,強押著去了長安。蘇建甫不死心,花了好些功夫,才打探到阿綾竟頂著嫡女身份進了長安的雲隱書院讀書,知道她可能會被選做皇子側妃,憂心如焚,而為師也知道阿綾性子倔犟,若給人做了側妃,怕是一輩子都過不上舒心日子了,便跟蘇建甫一道連夜趕往長安,想著若有機會,怎麼都要問問阿綾本人的意願,若她不願,哪怕將她從書院里擄出來,也不能讓她不甘不願地給人做側室。」
他凄苦地一笑,「如今想來,當年咱們還是太年輕,將這世間的事看得太過簡單了。到了長安,書院全是貴女,守備極其森嚴,無論蘇建甫怎麼想法子,別說將阿綾從書院里約出來見上一面,便是遞個消息都不能。就這樣蹉跎了幾月,阿綾到底被當時的三皇子看中,娶回了府中做側妃。」
「蘇建甫得知消息后,如遭雷擊,病了十來日才下得了地,可他依舊不死心,總說無論如何要跟阿綾見上一面,哪怕只聽她說說話才行。如此又過了一月,我們總算等到了阿綾從王府出來,可沒等我們找機會跟她說上話,便聽一位丫鬟說,怡側妃有了身子,處處需得謹慎,萬不能大意,我們這才知道那位比阿綾先進府的怡側妃已有了身孕。後來好不容易阿綾上馬車時,我們遠遠瞧了她一眼,見她雖然被丫鬟前呼後擁,臉上連半分笑模樣都沒有,知道她過得並不順遂,心裡雖替她難過,卻因人微言輕,莫可奈何,只好想法設法留意齊王府的動靜。」
「誰知沒過幾天,阿綾竟也傳出有了身孕的消息,我聽了之後,放心不下,便給她卜了一卦,算出她命中那一劫正應在當年,必會有血光之災,為師怕她生產時會有波折,索性在長安找了一家道觀在長安住下,想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再回越州。蘇建甫聽得我說阿綾恐會有難,也不肯離去,買了一處宅子,在長安暫且安頓下來。
「在那之後,我們時常有意無意打探阿綾的消息,得知三皇子對她寵愛有加,為了她,不但駁了先皇讓他娶正妃的旨意,甚至對那位早進府的怡側妃也頗為冷淡,全副心思都放在阿綾身上,後來更早早便向先皇請旨,要立阿綾肚子里的小郎君為世子。蘇建甫知道此事,連聲恨罵,說阿綾既非出身貴胄,又無真心疼愛她的娘家人,三皇子這等偏寵,不但不能給她帶來半分益處,只會給她招禍。我聽了此話,更加憂心,幾次用障眼法潛進齊王府,先前幾次都能順利摸到內院,可後來府里不知被什麼人在內院外牆設下了陣法,這陣法暗含機關,若要強闖,勢必會打草驚蛇,我怕給阿綾帶來麻煩,只好作罷。」
「我疑心此事,回去后給三皇子算了一卦,不曾想他竟命蘊真龍,日後必登大寶,而當時風頭正健的允王反倒是個功敗垂成之象。也不知當時是不是有別的高人堪破了此點,甘願到齊王府效命,所以府中才處處是道家的機關。我算得了此事,便跟蘇建甫說,倘若阿綾能熬過此劫,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日後的太子。蘇建甫聽了這話,坐立不安,說即便有異士算得此卦,那人卻不一定肯幫扶阿綾母子,若為旁人所用,說不得還會視她們為眼中釘肉中刺。可惜我們在長安城人微言輕,齊王府又暫未事發,我們雖然焦急,總不能貿貿然將阿綾從府中擄出。
「越離她生產日近,為師越覺不安,幾乎夜夜在齊王府外徘徊,原本打算在阿綾生產那月給她打平安醮,再用旁門左道的法子引些小鬼到她身邊護著她,不料她竟提前足足一月發動,我使了障眼法藏在牆頭,聽得府內下人議論說怡側妃和蕙側妃同時臨盆,蕙側妃更是有難產之虞,我心急如焚,可惜當晚齊王府早已能人異士布下了天羅地網,我根本無從闖入,於是又連忙趕回觀里作法。直守到後半夜,功力幾乎耗盡,阿綾的命息卻已然淡若輕煙,我情知不好,奔到齊王府,可到底晚了一步,剛一近前,便聽到府內傳出震天哭聲,阿綾已然難產死了。
清虛子說到此處,說不出的痛悔,嗓音沙啞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沁瑤默默看著師父,即便過去了二十年,這段往事依然聽得人心酸難奈,也不知師父當年懷著怎樣一份牽挂,才會心甘情願留在長安城為蕙妃做下這許多事。
「我聽到消息后,失魂落魄地準備回去,誰知從府內潛出來兩人,身形陣法一看便是道家中人,其中一人手中拎著布包,兩人一出府,便往巷尾走去,當時天色未亮,我又躲在暗處,沒讓那兩人發現行跡。我見那人手中的布包里不知藏著什麼活物,雖被裹得嚴嚴實實,卻不時動彈一二,起了疑心,跟在那二人身後,跟了一路之後,那兩人到得一處無人窄巷,見裡頭有個大潲桶,便將布包打開,從裡頭掏出個嬰兒,將那嬰兒大頭朝下丟進了潲桶。他們辦完此事,便又走出那巷子,邊走邊道,師父真是疑神疑鬼,不過一個鄉下來的小娘子,就算被封了側妃,生出來的也不過一個賤種,又能成什麼氣候,倒叫咱們費這許多功夫。
「我聽得手腳冰涼,果然如之前蘇建甫所猜測的那般,有人為了謀奪日後,不但害死了阿綾,連她的孩子也不肯放過。我等那兩人走了,奔到潲桶前,將那孩子撈出,匆匆拭凈他臉面上的髒東西,又將身上衣裳脫下來給他裹上,原以為孩子被潲水所溺,定活不得了,沒想到這孩子命格奇硬,憋了一會,竟又哇哇大哭起來。
「我暗道不好,忙胡亂扯下中衣一角,將面目遮掉大半,免得被人認出相貌,又抱著孩子躍到牆上,準備逃出窄巷,可沒等到剛才那兩人去而復返,巷口便追上來一名年輕男子,此人功夫不差,輕功又甚是出眾,險些叫他追上了我,我手中抱著孩子,在巷中施展不開,只好順著原路奔出巷子,誰知剛一出去,便見地上躺著剛才那兩人的屍首,顯見得都是被這年輕男人給滅了口。
「我左奔右逃,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光天化日之下,那人不敢明目張胆刺殺我,只敢一路緊緊跟隨。我瞅准機會,奔到了人最多的西市,借著人潮做掩蔽,才好不容易將那人甩掉。「
沁瑤瞭然道:「這孩子便是師兄?」
清虛子長長嘆口氣,算是默認。
雖然早已有了猜測,但親眼得到師父證實,沁瑤仍錯愕了好一陣,原來師兄竟是皇子,那宮裡那位太子是怎麼回事?
藺效卻道:「道長,當時那年輕男人長什麼模樣,你可還記得?」
清虛子搖搖頭,「只知道他年紀約二十多歲,個子不高,從頭到尾,臉上的五官都僵硬不動,一看便知做了易容,絕不會是他的真面目。」
沁瑤聽到這,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位李天師啞巴徒弟的畫像,從畫像上看,啞巴徒弟的五官也頗有違和之感,不知跟這個追殺師父的年輕男人有沒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