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北翡翠國幾乎常年矗立在冰天雪地之中,北接一望無際的西薩冰原,南臨浩蕩兇險的克拉長河。王城斐靈坐落在中心偏北的地方,寒冷乾燥,即便到了五月,走在室外也能呵氣成雲。
因為城下有幾處凍脈的緣故,地底的溫度比地面更低,還潮濕。
北翡翠國環境最惡劣的地牢就建在這種地方,緊鄰凍脈,禽獸不如。
凱文交疊著長腿,以一種十分舒適的姿態坐在並不平坦的地上,背靠著地牢陰冷的石壁,正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
這地牢除了屋頂上幾處比拳頭還小的氣眼,找不到更多和外界相連通的地方。走道里的壁燈少得可憐,火苗一點兒也不旺,頗有種吊著最後一口氣的意思。
在這種昏暗光線的映照下,凱文的右手便顯得更加可怖……
如果那還能叫做手的話。
完整的皮肉在腕部戛然而止,血色淋漓的創口下是森寒的白骨,就連白骨都不是完整的,掌骨缺了一半,指骨只有兩根是齊全的,剩下的部分比狗啃了還不如。
嘖,真丑。
凱文垂著眼看了會兒,又自嘲道:不過好歹有了幾根骨頭。
要知道在幾分鐘前,就連那狗啃的半邊掌骨都還沒有呢。
牆角的石縫裡突然鑽出了一隻瘦成皮包骨的耗子,硬質的毛從凱文滴著血的傷口上擦過,滋味酸爽妙不可言。
凱文無聲地吸了一口氣,瞥了那耗子一眼,靈活地動著指骨,將它彈遠了幾步。
僅僅是眨眼的工夫,他那狗啃的掌骨似乎又完整了一些,中指多了兩段指節。
瘦巴巴的耗子吱哇叫了一聲,不知是被那骨頭的觸感嚇的還是被凱文本人嚇的,轉了個方向就跑,結果沒找對路,一頭撞在奧斯維德的手臂肌肉上,滾了兩圈才匆忙跑走。
就這不輕不重的一下撞擊,躺倒在地的奧斯維德手指抽動了兩下,皺著眉睜開了眼。
他一時間沒搞清楚境況,眯著眼掃了一圈,才猛地撐坐起來。
「嘶——」他按住後腦的傷口,低低地抽了一口氣,而後抬眼問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凱文左手非常隨意地一劃,道:「顯而易見,牢里。」
至於那隻不太美觀的右手,則被他掩在了身側偏後的陰影里,從奧斯維德的角度根本看不到。
凱文指了指腳鏈鎖眼旁刻著的標誌,又補充道:「北翡翠國的地牢里。」
奧斯維德的臉黑了個徹底:「沙鬼出力抓人,最後卻關在北翡翠國的牢里?」
這在他們看來確實有些稀奇,要知道北翡翠國就相當於沙鬼的跟班,幫著威懾可以,真出力就別指望了。更多時候反倒是北翡翠國的四處忙活蹦躂,沙鬼坐等收益。
現在這麼看,倒有種從完全的跟班變成等位合作的意思。
「有合作,利益交換是少不了的。指不定北翡翠國那個老不死的薩丕爾突然多了什麼籌碼呢,比如挖到了絕世寶藏之類……」凱文撥弄著腳鏈上的鎖眼,似乎在研究怎麼才能把它搗開。
「說到利益交換……」奧斯維德皺眉道:「今天那隻沙鬼究竟是怎麼回事?誰碰誰死,開什麼玩笑?!變異?」
凱文隨口道:「說不定這就是利益交換結果呢。」
奧斯維德:「……」
「拜託別用那種口氣講這麼恐怖的猜測,謝謝。」米奧的聲音順著那個老鼠洞,從隔壁悶悶地傳來,「剛睜眼就聽到你們這種對話,我覺得還是暈著比較省心。」
「你還活著?」凱文詫異道。
米奧:「……我也不是完全沒有價值啊。」
隔壁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聲,片刻后,米奧的聲音便挪了位置,緊貼著牆,清晰多了:「說真的,光一個這樣的沙鬼就乾死了我們這麼多人,要是再多一點,那還打什麼仗啊……」
誰特么打得過他們?!
別說金獅國、北翡翠國了、整片大陸的所有種族,他們都可以踩在腳底下。
「可他們還在跟北翡翠國合作。」奧斯維德道,「所以說這當中還有蹊蹺,要麼他們的狀態並不像看起來的這麼難對付,要麼還有什麼牽制在北翡翠國或者其他人手裡。」
凱文還在撥弄著腳鏈,聽完「恩」了一聲,表示贊同。
說到手裡……
奧斯維德突然抬頭沖凱文道:「你右手呢?!」
凱文:「……你話題跳躍度是不是有點兒高?」
他丟開腳鏈,抬眼不解地沖奧斯維德道:「好好的幹嘛突然問我右手?」
「廢什麼話——」奧斯維德見他扯著話題,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二話不說傾身過去一把鉗住凱文掩在身後的右胳膊。
「問話就好好問,一言不合就動手就什麼毛病?!」凱文被他拽得無奈,順勢把右手伸了出來,「所以說我右手怎麼你了?」
兩人拉扯間位置都有了變動,頭頂上風眼裡漏出一點兒稀薄月光,剛好照在凱文右手上。
只見他手指長而勻稱,常年握著刀劍,卻沒有留下硬繭,略微一動,手背的筋骨就會突顯出來,除了比奧斯維德的手要瘦一些,蒼白一些,並沒有什麼別的差異。
「怎麼可能……」奧斯維德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複雜,說不出是鬆口氣的感覺更多一些,還是難以置信的感覺更多一些,「我明明看到——」
「看到什麼?」凱文挑眉。
看到你的右手被裹進了沙粒里……
奧斯維德張了張口,又把這句話咽了回去,他蹙著眉心有些遲疑,之前那樣緊張的情況下他真的看清楚了么?難道真的只是角度問題?
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可如果真的被沙粒裹進去,這隻右手早該不存在了,又怎麼會這樣完好無損,連個傷口都沒有……
奧斯維德心裡犯著嘀咕,便忘了嘴上要說什麼,他盯著那隻右手發了會兒呆,而後四六不著地來了一句:「你的手怎麼冷成這幅鬼樣子?」
「……」凱文:「你操的心會不會有點兒多?」
奧斯維德面無表情:「我覺得你大概有必要滾回學院重修禮儀課,比如學學怎麼跟皇帝說話才能活得久一點。」
凱文非常光棍地一笑:「可惜皇帝陛下正跟我一起蹲大牢,能不能活著出去還不太好說。」
奧斯維德:「……」
他盯著凱文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撂開了這王八蛋的右爪,把脖頸里貼身掛著的一個圓形骨雕墜子拿出來,按住某個邊角一撥,就聽「咔噠」一聲,那墜子分成了兩半,中間是個空心的凹槽,凹槽里放著三枚黑色的「小甲蟲」。
「信砂……」凱文詫異道。
他們自己身上掛著的牛皮袋不是丟了,就是被收走了,萬萬沒想到這位還留了點兒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奧斯維德倒出一枚來,二話不說捏得粉碎,然後慢條斯理地沖凱文道:「活著出去的機會大概比閣下你預估的要高一點兒,現在你可以好好想想滾回去學禮儀的事情了。」
凱文:「……」
說完,他兀自檢查了一遍,把身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了,還順帶翻了一遍凱文的衣服,最後在凱文腰扣上摸到一個作為搭扣用的金屬環,他抬頭沖非常無語的凱文道:「提著褲子。」
凱文翻了個白眼:「……拽了這環褲子也不會掉,謝謝操心。」
奧斯維德二話不說扯了那根細細的金屬環,徒手將它擰出了一個斷口,然而擼直一些,捅進腳鏈的鎖眼裡搗鼓著。
凱文一臉複雜地聽著鎖眼「咔」地響了一聲,鬆了。
「小時候當少爺,大了當皇帝,你跟我說說看你究竟是上哪兒學來的這種技能?」凱文一邊捅著自己的鎖眼,一邊感嘆道:「還好這裡的侍衛不愛在地牢里瞎轉悠。」
「但是肯定守著出口。」奧斯維德說著還想再去捅牢門的鎖眼,就聽走道里突然有一陣風灌了進來,發出「呼」地一聲響。
兩人動作一頓,眨眼間便倚回到牆上,歪著頭悄無聲息地裝起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