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除夕之夜(六)
雖然宮裡常備有水龍隊,但很多年都沒派上過用場,突然遇上這麼大的火,在場的人都被嚇蒙了,眼瞅著選德殿的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了,能用的人手也幾乎全部被調了過來,但眾人面對著高竄的火苗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快去,把所有雜役和宮女都找來,再去找皇城司的尚大人,讓他再多調幾支水龍隊來,快去,」馮榯喊的嗓子都啞了,雖然一直在儘力的撲救,但他也漸漸感覺到有心無力,看著胭脂廊的部分建築也因為炙烤冒起了清煙,他真是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才剛剛受到了皇后的賞識,他可不想還沒表現就重重的摔下去,晚上在紫宸殿,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站到了皇后一邊,此刻再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雖然最後還是因為宣繒等人在旁周旋的緣故,使得皇後有所顧忌,才導致史彌遠逃離了大內,但皇后既然能當眾選他出來,這裡面的涵義他很清楚,他一邊害怕史彌遠以後會對付自己,但另一邊,又希望皇后這次可以順利的扳倒史彌遠一夥,他可是入朝過二十年的老臣,光是殿前副指揮使這個職缺都掛了起碼十年,皇后今晚的舉動大家都心知獨明,皇上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現在連御醫都束手無策,架崩也只是早晚,誰可以從這場帝位之爭中撈的好處,也是明擺著的事,只不過,現在大部分人都還在等待時機,以謀求其中最大的利益,而他,不過是先走了一步罷了。
混亂的場面讓人心煩意亂,馮榯依靠在柱廊上喃喃自語道:「好好的,怎麼會走火呢,」
火借風勢,很快的,選德殿已經完全被火焰圍住了,馮榯無奈之下,只得重新安排人手重點保護通往皇帝寢宮的方向,缺少了人手,火場很快就傳出房梁塌落的聲響,看著大勢已去,馮榯仰天一聲長嘆,怪只怪自己時運不好,才剛有翻身的苗頭,就遇上了這樁子倒霉事。
離火場不遠的陰暗角落裡,一個身穿侍衛鎧甲的魁梧大漢正泛著冷笑看著視線中慌亂的人群,他的部下已經趁著混亂趕去了下一個目標,只要不出意外,今天的行動已經是大功告成,想想事後的豐厚回報,大漢感懷不少,冷哼一聲,自語道:「漢人,都是沒用的廢物,」這裡已經沒什麼好留戀的,他看了看天色,再次轉身隱入茂密的樹叢中,
王德謙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馮榯的身邊,喘著粗氣說道:「馮大人,我看是保不住了,還是把多餘的侍衛調回慈元殿吧,」
馮榯一掌拍在柱廊上,不甘心的回道:「既然如此,也沒其他的辦法,就照王都班的意思辦吧,我馬上去各門巡視,以防有人渾水摸魚,」
王德謙提醒道:「還有紫辰殿,千萬不能出意外,」
「對,王都班提醒的是,我這就去,」馮榯被王德謙這麼一說,后脊樑立刻滲出冷汗,他可是很清楚史彌遠做事的手法,現在他們兩人都是一根繩上的兩個螞蚱,誰都不想明天醒來就沒了吃飯的傢伙,要想仕途順利,只有抱在一起共渡此難。
王德謙看著馮榯帶了一隊心腹軍士直奔紫辰殿而去,心裡才稍微放心,選德殿的火來的太突然,他總覺得心神有些恍惚,但一時間又抓不住重點,如果硬要把這事往史彌遠的身上推,難免有些勉強,到時候人家再倒打一耙,他現在可消受不起。
「王都班,你是要回慈元殿嗎?」
王德謙聞聲回頭一看,臉上立刻就笑開了花,笑道:「這不是太子爺身邊的王公公嗎?我這可給你拜年啦,」王德謙最不喜歡別人喚他公公,但現在,同是姓王,他叫起來,卻是順溜的很。
王祖善親熱的一把拉住王德謙的手,說道:「都是自家人,說什麼見外話,我來宮裡時間還不長,以後可要靠王都班照應才是,」
「嗨,什麼照應不照應的,誰不知道你以前可是沂王府的大總管,那才是真箇活出頭了,哪象咱這,哎,越混越回去了,」王德謙一點也不在乎選德殿熊熊燃燒的大火,和那比起來,和有背景的王祖善混個好人緣才是他最在意的。
幸虧有陸俊在後撐腰,財大氣粗的王祖善才能在大內混的如魚得水,當太監的,沒什麼可圖的,金銀珍寶才是他們的知己,大筆大筆的金銀象流水一樣進入目標的腰包,想做什麼事自然是順風順水,象王德謙這樣既喜財物又好當官的在大內還真沒幾個。
「王都班,大過年的,這點小玩意不成敬意,以後還請都班在皇後面前多多美言才是,」王祖善偷偷將一把會子塞進王德謙的手裡,瞬時拉著他的胳膊以表示親熱。
王德謙沒少收他的東西,只不過今天意義大不相同,他在皇後面前做的那些小動作,刻意為之的王祖善當然特別留意,雖然當時沒有在場,但紫辰殿發生過什麼,他卻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皇上不行了,那就表示朝廷會有大變故,雖然現在還不清楚陸俊在這當中能撈到什麼好處,但既然機會來了,當然要為主子盡心儘力。
「這太見外了,咱家可消受不起,」王德謙還假意推辭著,可如此大筆進項他怎麼會放過,一來二去,也就順理成章的收回懷中。
王祖善開口問道:「都班這是要去慈元殿嗎?」
「恩,皇後娘娘那還等咱家回話呢,」
「哦,」
王祖善恍悟道:「我們正好同路,太子吩咐我去皇後娘娘那聽宣,要是有用的著的地方也好伺候著,」
王德謙大喜,一副心知肚明的說道:「如此甚好,太子也該派個信得過的人才是,祖善兄,看來太子對你可是寵信有加啊,哈哈……」
王祖善素知他喜歡肚裡使壞,在心裡罵了兩句,臉上還得裝出自謙的樣子,開口催促他回慈元殿,王德謙一聽也不敢大意,二人當下匆匆結伴而走。
選德殿的大火終是沒有救過來,還不到一個時辰的樣子,面積頗廣的大殿就已燒的面目全非,楊皇后得到回報后,神情更是憔悴,一個女人,在連番打擊之下還能堅持到現在,已是女中豪傑了,看著龍床上奄奄一息卻還留有活氣的皇上,若不是心有所恐,她真狠不得上前親自動手了結前緣,只要太子能儘快登基,她也就不用再受這非人的折磨了。
楊皇后正在為後事苦惱,寢宮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在寂靜的環境下,推門聲更顯突兀。
「是誰,也不請旨的嗎?大膽,」
王德謙哆嗦著答道:「皇后……皇後娘娘,是史……史彌遠大人,」
「什麼?」
楊皇后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站起來愣了半天,直到史彌遠笑吟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方反應過來。
一甩袍袖,厲聲問道:「史大人,深夜擅闖皇帝寢宮,你想造反嗎?」
「非也,」
史彌遠進來后臉上就一直透著笑意,寧宗就躺在龍床上,但他絲毫也沒有要去看一眼的意思,其心意不問自知。
「我帶了兩位好朋友來,皇后此刻大概最想的就是他們了,」史彌遠說完往後一讓,身後畏縮著的王德謙也趕緊跟著讓開,前番在火場出現的魁梧大漢當先走了進來,後面跟隨著兩個面色緊張的中年男子。
楊皇后並不識得大漢,但見到與他同來的兩人,心裡一緊,顫聲問道:「你們來幹什麼,」
楊谷、楊石是楊皇后兄長楊次山之子,憑著楊皇后的地位,二人也都掛有郡王頭銜,雖不痛不癢,但朝中大臣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平時對他們也是關照有加,特別是史彌遠,所以當他派人接二人前來的時候,他們一點也不敢違抗,乖乖的就跟著來了。
史彌遠見二人見自己在場不敢出聲,朝他們微微一笑,向楊皇后稟道:「皇后與親人閑聊家常,我等就不打擾了,」說完轉身出了門,同來的大漢也跟了上去,王德謙思量了一下,不等皇后開口,也悄然退了出去。
「你們來幹什麼,」楊皇后等史彌遠離開,立即責問起來。
楊谷與楊石互相使了個眼色,楊谷瞭然,開口說道:「姑母,史相著我二人前來,是想說關於太子的事情……」
「住口,這等事也是你們可以插手的嗎?」楊皇后臉色大變,語氣更是緊張。
楊石接道:「姑母,殿帥夏震已引本部兵馬兩千在宮外候旨,如有異變,恐……」
「什麼,」楊皇后聞言手足顫抖,「夏震不是還在紫宸殿嗎?怎麼……」
「好象是史相派人將他「接」了出去,我們剛才進宮之時還在外面看見了馮榯,已經是死人了,頭都被割下來了,各門守將本就是夏震心腹,馮榯一死,兵入大內不可不防,」楊谷臉色煞白的小聲說道。
楊皇后沒想到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種地步,史彌遠的行徑已是**裸的逼宮,看來此事如不滿他意,難免不會引發禍事。
看著親侄子臉上驚恐的神色,楊皇后無力的問道:「史彌遠想怎麼樣?」
楊谷見姑母口氣漸軟,急道:「史相的意思是,太子本性暴戾,不善治國,即帝位恐有傷天和,沂惠靖王府世子貴誠天資聰慧,深識中庸,忠孝果敢,乃不可多得之人才,以其為帝定可使我大宋計定乾坤,千秋萬世……」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趙竑我兒乃是皇上親口策立,怎可憑他史彌遠擅自廢立,」楊皇后很明白事情的後果,但嘴上還在徒勞的堅持著。
轉身看看龍床上的皇上,楊皇后大喊道:「王德謙,」
「奴才在,」王德謙應聲跑了進來,開門的瞬間,可以隱隱看見史彌遠和魁梧大漢正站在門廊下等著迴音,其外並無他人。
楊皇后示意王德謙向跟前靠了靠,一手比畫了個手勢,說道:「哀家心裡煩悶的緊,去哀家那把定神散取來,」
王德謙會意的點頭答應退走,楊石、楊谷沒想到姑母還想堅持,卻又不敢大聲阻攔,齊齊喊道:「姑母,」
「不要逼我,讓姑母再想想」楊皇后心中一軟,不忍再斥責侄兒,
史彌遠是以大內失火為由才敢明目張胆的將兵馬布置於宮外,在大內放火併救出夏震的都是他的幕僚鍾孝文花重金從金國請來的,就算事敗,他也大可推個一乾二淨。
王德謙本以為史彌遠此來定是在宮中布有重兵,所以儘是繞著小路行走,剛才楊皇后和楊谷他們的對話,他在門外聽的一清二楚,他這會心裡也是左右徘徊拿不定主意,皇后剛才的手勢,分明就是讓他去掌印使那裡將玉璽取到手,就算史彌遠再逼的緊,一沒皇上親口廢立,二來沒有玉璽,改立太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更別論什麼登基即位。
「王都班,你這是去哪,有事要辦,吩咐我就得了,」
突兀的招呼直把王德謙嚇了個半死,回頭見是王祖善,這才長長出了口氣,「祖善兄,你可嚇死我了,」
「都班怎麼膽子越來越小了,」王祖善面色依舊,笑著說道。
「皇后讓我去取拿定神散,以後再聊,」王德謙到底心虛,見王祖善來意不明,心裡也有些緊張,一面道著罪,一面移動著腳步想要離開。
「都班,怎麼如此見外,皇后著你藏玉璽,你大可讓兄弟代勞就是,怎麼如此勞累自己,」王祖善搶先擋住了他的去路,伸手從懷裡掏出一物托在手中,借著月色,那精緻的物件分明就是天子之印、大宋皇帝玉璽。
「你……你,」王德謙張開嘴巴睜大兩眼顫手指著玉璽,他這時才注意到王祖善的衣袖上沾有斑斑血跡,看來自己已經是慢了一步。
「沒有此物,我家世子怎麼名正言順,大家各為其主,都班到了下面,可千萬不要在閻王處告我的罪,」王祖善趁他心智大亂,果斷的亮出袖中匕首一刀了結了他的性命。僅只一瞬,剛才還做著陞官美夢的王德謙就已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多虧的楊谷他們遇此變故心中惶恐,再加上進大內之時被史彌遠派去的人一路威脅,說話時忘了隔牆有耳,藏在寢宮隔壁屋內的王祖善才得已知曉史彌遠的計劃,雖然他沒看見皇后給王德謙偷偷打的手勢,但廢立太子滋事體大,詔書上要是沒有加蓋玉璽豈非笑話,一個繞路而走,一個搶先而到,趕在王德謙前面拿到玉璽也就順理成章。
當王祖善聽楊谷說史彌遠想立陸俊為帝,真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他根本就沒料到自家主子竟還有這樣的好福氣,一個剛剛入嗣王府的沒落宗室子弟,在朝中既沒有顯赫地位,又沒近親照應,就只憑血緣的關係什麼都不用做,竟然就有人捧他當皇帝,他卻不明白,這些他眼裡的瑕疵卻正是史彌遠所看重的地方,只是誰也沒想到,陸俊看似淡然的外表下卻藏有一股懷擁天下的赤子熱血。
王祖善把王德謙的屍首拖進隱蔽處藏好,拿著玉璽匆匆趕回慈元殿,夏震已經披掛整齊出現在了現場,他沒帶多餘的隨從,孤身一人進入大內,這有里史彌遠撐腰,宮外又有他的本部兵馬,當然沒什麼好怕的,一直在殿外跪著候旨的御醫們大概已經被史彌遠趕走了,門外只留有幾個服侍的太監宮女,就連侍衛也已不見了蹤影。
不等王祖善近身,守護在史彌遠身邊的魁梧大漢已經伸手攔住了他,他只得掏出裝有玉璽的錦盒托在手裡詢問道:「史相爺,這是你要的東西吧,」
史彌遠側身一看,嚇了他一跳,走過來細看之下忽然開口問道:「你不是太子身邊的人嗎?怎麼在此?」
「不管是誰的人,大家都是為朝廷辦事,太子其人所誤甚多,相爺總不會認為這也是假的吧,」王祖善別無他疑,將玉璽拿出遞了給他。
「好,」史彌遠也不想夜長夢多,儘快了結此事才是正題,既然玉璽到手,他再無可慮,沒什麼多餘的表示,接過玉璽大笑一聲,抬腿上了寢宮階梯,也不請旨,伸手就將大門推開。
「皇后,這麼久了,也該考慮清楚了吧,」史彌遠將玉璽置於手心,淡淡的看著楊皇后快意的說道。
「你,」楊皇后一看到玉璽,心中底線早已崩塌,以她的處境和積弱的勢力想和史彌遠一爭長短,實在力不從心,只可惜這些年來,她以為朝中一切已經安然,自己的地位也日漸穩固,竟是疏忽了史彌遠的權利野心,直到此時,她方才醒悟已是一人之下的史彌遠顯然還想做的更加長久。
楊谷、楊石見玉璽出現,心裡也怕史彌遠為防有變而再動殺機,互相拉扯著泣拜於地,大聲呼道:「姑母,現在內外軍民皆已歸心成國,若不策立,恐有它變,到那時,我楊氏一門要如何立足於世啊……姑母,你要三思啊……」
楊皇后耳里聽著侄兒們的哭泣聲,心中也是黯然,她這麼做,又何嘗不是想為自己找條善後之路,只要輔助太子登基,自己為他做的一切,他當然不可能沒有表示,可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一切可能都昭然於世,自己再說什麼也是多餘,要真和史彌遠撕破了臉,兵入大內也不無可能。
「皇后,他日新帝登基,必尊後為皇太后,難道皇后就沒想過垂簾聽政?」史彌遠算是下了猛葯了,垂簾之事雖歷朝介有,但此刻允此重諾,他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
「垂簾?」這個建議算是說進了楊皇后的心坎里去了,微微側目瞧了史彌遠一眼,再看看地上跪著的兩個侄兒,腿下一軟,長嘆一聲坐進椅子,嘴中念叨著:「罷了罷了,我一個婦道人家,這等事情,隨你們做吧,」
見皇后已經答應,史彌遠心中狂喜,叩拜在地,大聲呼道:「微臣替黎民百姓叩謝皇后大德之舉,」
「哎,」楊皇后無奈的轉身看了看依舊兩眼禁閉的皇上,如果他此刻聽到了眾人的對話,知道了他一貫寵信的史相會是如此面目,會不會一怒之下就此醒來。
回頭向跟進來的夏震使了個眼色,史彌遠的心意不問自知,看著夏震面色猙獰的靠近龍床,在場的人都被嚇的愣住了,直到看見他給寧宗喂下了一顆藥丸,眾人這才齊齊驚呼起來,但事已至此,大家也都很快的明白過來,楊谷楊石二人更是嚇的用手捂住了各自的嘴巴,生怕一動小心就會大喊起來。
史彌遠毫不顧忌的從室內几案上拿起筆墨,從身邊拿出兩份早已準備好的空白詔書,不加思量的行筆寫完,加蓋上玉璽之後,大宋皇帝的遺命詔書就已大功告成。
抽出一份遞給楊谷,沉聲說道:「你拿此詔,速去沂惠靖王府宣讀,」
這時,夏震已經辦完了事情,寧宗的面上已被蒙上黃巾,史彌遠一看之下忙把頭轉了回來,等楊谷走後約有一柱香的工夫,他又走到楊石的面前將另一份詔書拿了出來,他二人同是楊后之侄,由他們去宣讀寧宗遺詔是再合適不過了。
史彌遠拿著詔書猶豫再三方才交到了楊石的手裡,先前那份是昭立陸俊為皇子,並改賜名昀,授武泰軍節度使,封成國公。而他現在手裡的這份,才是傳位詔書,狠狠的盯著楊石看了半天,他冷冷的說道:「今日所宣,乃沂惠靖王府內的皇子,不是東宮裡的那位,你若錯漏,定斬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