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有使南歸(四
這次被金國派來出使的竟然是個漢人,這的確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想起上次金使的咄咄逼人,當劉文靖一身金國朝服打扮從容進入大殿的時候,陸俊很清晰的聽見了朝臣的竊竊私語之聲。
「咳、咳……」,陸俊故意清了清嗓子,靠近御座的史彌遠等人最先反應過來,忙示意同僚們保持體面,以免讓金使看了笑話。
劉文靖,字康平,是金至寧三年的二甲進士,當時是以從仕郎入仕,升至今日翰林侍讀學士兼亳州管內觀察使,已是整整過去12年,當年的義憤學子恍身成為金國重臣,劉文靖自己想來也是唏噓不已。如果不是英主完顏守緒的橫空出世,恐怕他現在還埋首於書文中以此來默默抗訴旁人投來的蔑視之眼。
「如今大漠蒙古越漸威逼我朝,而夏人反覆,不可信也,今朝廷府庫空虛,而四地皆兵,糧餉調用之龐,賦稅壓力之重,朝廷實在難以維繫,先抵宋之策當不可復也,卿此去宋地,當要不負朕望,此議唯你我君臣明了,必不可輕傳……」
陛下臨行前的私下相授尤自迴響在劉文靖耳邊,感嘆之餘,他有的,更是對於明主的謙恭之心。
「金使劉文靖見過陛下,」淺淺一躬腰,語氣從容,顯出劉文靖一點也沒被這殿上的氣勢所影響。
金與宋先是「侄叔之國」后又因勢改成「侄伯之國」,所以以他的禮數,從先前兩國的交往來看,並不為過,但顯然,他考慮錯了一點,自他之前,從沒有過漢人代表金國出使大宋,而此時,他雖為漢人,卻儼然以金臣自居,殿中宋臣都微露鄙夷之色。
陸俊將群臣臉色一一瞧在眼裡,微微一笑,說道:「貴使遠道而來,這幾天可要好好將息一番,」
「多謝陛下,本人此次受我主之託,攜帶壽禮為貴國太后敬賀壽誕,此為儀錶,請陛下過目。」
因為今天要接見金使,所以楊後主動提出不參加今日朝會,她這麼做也是顧及大宋的臉面,畢竟陸俊早已成年,她這個太后再坐於殿上一同聽政,傳了出去,也不是什麼好話。
殿中內侍上前接過儀錶,轉呈給陸俊,他稍微翻了翻,除過一些簡單的把玩之物外,其餘多是北方土產,看來,這完顏守緒的日子也不好過嘛,心裡有了計較,陸俊放下儀錶,對之說道:「稍後朕會於偏殿賜宴,貴使當先行一步,等朕處理過政務之後,必親去主持,」
原本劉文靖是想借這個機會將與大宋修好一事當面提出來的,以藉機再提增加邊境榷場,但沒想到,陸俊竟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錯愣之下,劉文靖昂首朝上看去,心裡微微有些惱怒。
「陛下,本使此次出使大宋,除了賀壽以外,尚受我主之命,權修兩國外事,」劉文靖朗朗之聲繞於殿梁,但聽在眾人的耳朵里,卻滿不是滋味。
陸俊見他倒有些能臣之色,微感詫異之時,不免又生警戒之心,觀此人言談氣度,后如為金國重用,必也是一大患,倘若真的隨了他的意,豈非自樹其敵。
「貴主倒不失為明君也,」陸俊擊掌贊了聲好,頓時引來朝堂一陣喧嘩,可他卻恍若不知,依舊自語道:「貴我兩國自『海上之盟』后不斷兵戎相見,以至馭下之民,父喪子,女失夫,戰火所略之地,百業蕭條,民不聊生,朕自即位后,深感戰禍之慘痛,早有心致力於兩國交好之事,卻不料,貴主也有此議,今天,既由貴使之口提出,朕當全力推之,還請貴使先行偏殿,待朕與太后和眾卿家商議過後,再行回復,不知貴使意下如何?」
劉文靖聽后一喜,暗自想到這大宋的新皇帝看來也極為不堪,既然對方已經承諾會事行商議,他也不好留於殿中兀自拖延時間,當下謝禮過後,自隨內侍行去偏殿等候。
「陛下,金人狼子野心早有屢顯,現忽又提出修好之意,其後必有他意,依臣之見,沒有萬全之策,不應與之接洽,望陛下明察,」洪咨夔永遠都是第一個敢於站出來議事之人,劉文靖前腳剛離開大殿,他就站了出來,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
陸俊是既愛他的剛正不阿,又憐他做事不懂權宜,現在朝中的環境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史彌遠隻手遮天,黨羽林立,其的原則就是以和為主,可他依然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公開與史彌遠做對,如此氣魄,真虧的他這麼多年都還能堅持的住。
陸俊知他是一心為了大宋,說白了,到底是個忠臣,但又不想他和史彌遠再為此事發生衝突,輕聲說道:「洪愛卿的心意,朕明白,這滿朝文武也都明白,不過朕既然已經明示有心修好,愛卿可不要將朕置於不信之地,」無奈的將這個自示己弱的名聲扛在自己身上,陸俊是滿肚子的委屈。
洪咨夔沒想到聖上會如此處事,顯然吃了一驚,心裡嘆了一句,嘴角抽搐兩下,悻悻的退了下去。
「陛下英明,」
俞應符有一陣沒在這種場合下進言了,此時突兀的插進話來,立刻引的眾人的目光投了過去。
「自海上盟約之後,我朝與金一直是紛爭不斷,但現在看來,歷次邊境爭鬥,相互都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如果雙方一直這麼糾纏下去,於金不好,於我大宋,也是毫無半點好處,」
昨日他和史彌遠一起吃酒,後者無意間透漏有心提他為參知政事,拜為第二副相,他現在,雖然已是貴為樞密院簽書,但卻兼領諫議大夫的封駁之責,如此一來,於日常政務就無法全力參言,可一但他被拜為參政,就完全可以名正言順的插手政務,再不用象以前做起事來那般畏首畏尾。
史彌遠站在一邊忽然接話道:「俞大人此話說的有些模糊,可否講的深些,也好於陛下參詳,」
他們二人這一唱一和,直把旁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可史彌遠獨權以久,就算心有怨言也只能姑且聽之。
「苟合之輩,」王謙一聲低罵,恰好被站在他身後的孟珙聽了去,第一次參加朝會就見到這種場面,實在讓他頗感無奈,象他們這些武臣,身份高如夏震也只能甘為隊尾,他又能怎樣。
俞應符洋洋自得的看了看對過的宣繒,以史彌遠昨天說話時的語氣,他就能察覺出他對於宣繒的不滿,提他出來,也不過是增加對抗宣繒的資本罷了,但這卻是個難得的機會,他當然不會甘心就這麼白白的放過。稍微停了停,他接續說道:「陛下,自我大宋南渡以後,因為邊事連年不斷的緣故,朝廷用度一直虛高不減,而朝廷每屆貢試的進士取額也是不減反增,就以上屆來說,所錄三甲進士共四百二十人,據臣所知,到現在為止,所派差者多不過二十,其餘人等皆領俸在家等候吏部任命,如此多的閑職置於朝廷之內,其每年開銷之大,戶部早已是不堪重負,因此,臣認為,當以金使來朝之機,儘快與其修好,如此,邊事所需必大為減少,此正為我大宋天大的好處,」
陸俊淡淡的回道:「哦,如卿所言,這沒事幹的人倒是太多了,」
他這一出言,殿下立刻就有人在心裡念叨著壞了,史彌遠更是恨俞應符口無遮攔,哪有他這麼進言的,這不擺明是拿人家說事嗎?如果聖上就以他這個理由裁撤無差之官,那他二人豈非成了眾矢之的。
俞應符肯定也從陸俊的口氣中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誤,臉色抑不住變的難看起來,悄悄別過頭去,同僚們的眼神更是明白簡單,如果因為此事而誤了他的前程,恐怕他自己都無法自恕。
「陛下,俞大人也不過只是依此為論據罷了,事有誇大,陛下倒不必在意,」這畢竟是個禁忌,史彌遠知道絕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和自己唱反調,所以很大度的出面解了俞應符的圍。
「你說呢,朱侍郎,」見聖上似乎若有所思,史彌遠生怕陸俊會追著不放,趕緊側身問起吏部侍郎朱著,他不問尚書李明萱,獨問朱著,局外人一看就知二人關係。
「回陛下,上屆進士派差確實是臣下疏忽,等臣下回去后立即安排,保證不出一月,全部放差完畢,」說是這麼說,但哪來這麼多的缺位給他們補上,但朱著也是心知肚明,這會不順著史彌遠的口風走,保不準什麼時候,自己背後就會被人捅上一刀。
就在群臣們暗地猜測聖上會如何對答之時,陸俊發話了,
「此事暫且不議,後天就是太后壽誕,等聖壽過後,著史卿與宣卿一道權領與金使接洽之事,至於其他的嘛,容后再辯,」陸俊眼下根本就顧不上這事,太后壽誕轉眼即到,他要做的事,可比這重要的多。看著殿下文武百官們各樣的神情,陸俊的眼神無意間對上了孟珙,後者滿面肅然,坦然立在殿角,就其神色來看,絲毫瞧不出他這竟是頭次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