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有使南歸(三)
臨安御街上的早市列來都是整個城市最充滿生機的地方,無數的手工藝人都趁著早市的光景湊在一起等待著顧主的到來,也因此而慢慢的發展出了各不相干的地盤,而來此招收夥計的商賈或是百姓很容易就能找到滿意的人手。
早市不過剛開半個時辰,張記印字社顧來賣報的少年就懷抱著剛剛領來的報紙走街躥巷的吆喝起來。
「快來看啊,連載又出新回目,忠孝浪子從軍斬敵囚……」
少年郎這一嗓子喊的那叫有水平,四下里立刻就圍上幾人,爭搶著想要先睹為快,可有心人展開拿到手的報紙,馬上就發現了與平日的不同,原先的廣告已經被新的套彩大字所替代,細聽過去,那人依稀在念道:「西子閑談……」
「快來看啊,開天闢地頭一遭啊,張記印字社公開招募刻板高手,薪俸優厚……」少年郎漸漸跑的遠了,但傳遞出的消息卻是隨著他的喊聲蔓了出去,
手快的人心滿意足的拿著到手的報紙走進路邊的食肆店,叫上些茶點,探開報紙往那一坐,接著上會的連載看了起來,也許是他太過專心,根本就沒留心到報紙最下角的地方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閑詩,代替它的,是一則很不起眼的消息……昨日,本朝禮部侍郎出使金國而歸,來朝為太后恭賀壽誕的金使也隨同抵達臨安,現已入……」
雖然只是寥寥百字,但這卻是民間刊物第一次即時公布朝廷的政務,字眼雖小,但其含有的意義卻是後世一直津津樂道的地方。
許名揚至大內見駕之時,臨走前,陸俊忽然對他說起了關於廣告的事情,就為了這臨時下達的旨意,他足足忙活了一宿才把早已排好的版面換了過來,現在印子社用的還是泥活字,最多用上三次就要報廢,幸虧得了陸俊的指點,許名揚這才開始招收刻板匠師,準備雕刻新的金屬字,不過他心裡還是沒什麼底,畢竟要雕出一套完整的金屬活字,其難度可想而知,沒辦法,要做到陸俊提出的在現有版面上加印更多的內容,就算刻一年,他也得硬著頭皮干。
因為今天聖上要接見金使,所以在京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員都要到紫宸殿參加大朝會,孟珙做為新近調入步軍司的都虞侯,自然也有份朝見。
頭戴五梁冠,身穿武官通行的紫色朝服,將金塗犀牛帶橫腰而束,孟珙心懷感慨的早早出了府門。
他能在短短半年時間裡由馬軍司的一個小小指揮使一躍成為步軍司的副官都虞侯,這裡面雖然有聖上的恩寵,但這也和朝廷南渡后對於三司衙門將領的任命前提不無關係,以軍中資歷淺薄者充為將校,歷來都是大宋朝廷以文官壓制武臣的不二手段。任你軍功再大,如果沒有史彌遠這樣的人物在後支持,你也唯有碌碌終生的命。
三司衙門,除了馬軍司梁佑成所屬近八成人馬常年駐蹕建康應對金國騎兵的騷擾以外,禁軍殿前司和步軍司皆留於臨安拱衛朝廷,其內又以殿前司的七萬大軍為主角。他們不但要肩負守衛臨安的重責,更隱諱的一點,那就是,以殿前司的七萬人鉗制駐紮於邊境和各州府的地方部隊,防止叛亂事件的發生,而步軍司雖然也有兩萬人馬,但和人強馬壯的殿前司相比,自不能同日而語,特別是史彌遠當權后,重用夏震而使其重壓排擠步軍司,其後者的處境更是可想而知。
孟珙現在住的地方就是陸俊以前置辦的外府,下人也都還在,所以孟珙一回來就被陸俊指定住了進去,這也算是他對孟珙的一種格外恩寵吧。
因為在臨安待的時間很短,所以孟珙特意帶了隨從,以免錯走了方向而惹人笑話,自清波門入了內城,舉目望去,入眼皆是早起的人流,雖然建康也是過十萬戶的大城,但有軍務在身,孟珙很少會輕易進城,這會走在皇城大街上,渾身都覺得不自在,心神怎麼也溶不進這繁華中去。
經過臨安官署,再繞過位於城中的紫陽山,御街的繁華更比以前,想象采石磯沿江而去的累累白骨,再對比眼前的歌舞昇平,孟珙恍如身處異世。
正好有一高喊賣報的少年打他身邊經過,對此很是在意的孟珙立即打發隨從去買了一份,打開一看,依他的見識立即就看出了門道。
昨日在芙蓉閣,陸俊於許名揚的對話他還記得,可當時他並清楚這麼一張紙會有多大的作用,但當他看見最下面那行小字的時候,他真是被嚇了一跳。
准許民間議論朝政,這在歷代都是禁忌,皇上此刻開了先例,雖然於現在朝廷中的環境有一定的輔助作用,但卻更是一把雙刃劍,用之不好,就會被有心之人拿來作為詆毀朝政的工具,匆匆看過,孟珙對這位新主子,更加是猜之不透。
因為今天到場的文武官員很多,麗正門外的侍班閣子里,除了一班閣老重臣外,其餘的全都站在皇門外的廣場之上,幸虧此時已是陽春三月,要不然可有他們受的。
孟珙昨天從大內出來后,就已經去步軍司衙門報到了,所以當他抵達麗正門外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步軍司都指揮使王謙。
王謙少年時就已從軍,到現在已是整整三十年,雖已年過四旬,但其豪爽性格卻是一點也沒變。他是以軍功升至現在這個位置的,但自從當了這都指揮使后,不屑於拍史彌遠馬屁的他就一直沒再得到過任何的升遷和褒獎。現下環境都是一樣,所以王謙自己也不大在意,反正只要朝廷還用的上他,他就依然每天堅守在衙門裡喝酒吃肉,從來也不逢迎於官場,學那夏震一般,整日跟在史彌遠的屁股後面打轉。
「王將軍,你倒來的早,」孟珙湊了過去於他寒暄起來。
王謙回頭一看,見是自己的副將來了,咧嘴哈哈一笑:「原來是璞玉,快來快來,」隨手於他肩上一搭,忽又小聲說道:「在這種場面,還是稱大人的好,省得看他們的齷齪嘴臉,」
孟珙聽在心裡,倒覺得此人不象外表看起來那麼粗曠,悄然回了句,「多謝大人提點,璞玉受教了,」
王謙見他禮數恭順,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還有的是機會,千萬別學我,到了這個位置也就算到頭了,哎,真想再舒舒服服的打他一戰,那就再無遺憾了,」
「王大人怎能滅自己威風,你還正當壯年,倒是璞玉,尚要請大人多多指點才是,」孟珙一邊和不相識的同僚打著招呼,一邊應付著王謙忽然而至的感慨。
王謙沖著孟珙讚許道:「到底是虎父無犬子,宗政兄有你這麼個兒子,也算是泉下有知了,」話音剛完,他忽而一反平常的豪邁氣度,兩眼頓時飄忽,不知又是否回想起了以前策馬疆場的痛快與洒脫。
「怎麼大人有心事嗎?」
被孟珙一語驚醒,王謙擺手一笑,接著說道:「沒事沒事,來來來,我與你介紹一些大人,以後大家同殿為臣,多多親近也好方便,」
象他們這些武官將領,平時結交的也多是軍中同屬,文臣大夫是不屑於和他們交往的,不過,這也有個好處,孟珙正好借他的引見快速溶進臨安的武官圈子裡。
這與陸俊先前的計劃大有好處,孟珙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儘力周旋。
過的一刻許,前來給楊后恭賀壽誕的金使就打御街一路行來,很快的,廣場上的官員就讓開了主道,讓金使的儀仗直接抵於麗正門外。
金使的儀仗剛剛停下,閣門使就準時的出現在宮門外,一聲宣贊過後,麗正門朱門大開,殿前司金槍班與鈞容直兩隊一千人組成的龐大迎儀隊列自內而出,法駕、青龍傘自前開道,後有連排旌旗遮天避日。
前隊剛行至廣場以北,司禮將一聲威喝,整隊從中而開,赫然顯出中間筆直行道。
這些人都是從禁軍中精選而出,其勢自是威壯無比,不但場外眾官為之神情一震,喝彩聲不斷響起,就連護衛金使的金**士也為之動容。
王謙看的高興,也不管他是殿前司還是殿後司,指著場中的隊列與孟珙說道:「如我大宋軍人皆有此勢,何愁家國不保,」
孟珙聽后也不表態,只是淡淡一笑,但眼眸里隱隱透出決然之色,看來王謙的話,他也並不只是聽聽而已。
這時已有小吏跑過來催促著大家排半進宮,王謙忙招呼著孟珙跟了過去。
「今紫宸大朝,眾官……」,隨著閣門使一聲高呼,長長的隊伍自麗正側門緩緩而入,耳朵里聽著宮門裡傳出的鼓樂之聲,孟珙的情緒一下子就被調動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正式登上朝堂直面高處,軍旅生涯雖熱血刺激卻處事簡單,與他現在要面對的局面相比,簡直如同常人日食三餐般的簡單,正想到深處,忽聽一聲鳴鞭自身旁響起,抬頭再看,卻已是身處紫宸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