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求子
清晨的霧氣漂浮在空中幾乎轉了一個圈才落在女子的衣袂之上,蘇幕白嚯的一聲將尖利的木頭扎進泥土裡,女子深色的眼睛才睜開來,西子擦了擦唇角的血,「再往西邊一點。」
蘇幕白再將一根木頭扎了進去,霧氣之中他的樣子也有些迷濛,然後開始檢查她的傷口,靈力順著他的手指進入西子的身體,「這陣封得奇怪,像是壓制什麼亦正亦邪之物,你要的東西還沒找著,」口中的呼出一口白氣,「還跟我回義莊嗎?」
蘇幕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鬼使神差地問出這句話,頓時有些緊張。
西子盯著男子修長的睫毛,「不回去了。」
蘇幕白覺得心頭一空,卻也是笑了笑,「也正好,人鬼殊途。就這樣分別也是件好事,我也不要再費盡心思想方設法把你收走了。」
西子一愣,才發現自己剛剛的表達有誤,看來是失血過多腦子不太好使了,「待會陪我去一個地方。」
蘇幕白正在給她纏著身上的繃帶,聽到這個手一頓,在西子看不見的角度露出一抹極其燦爛的笑意,抬起頭來依舊是溫潤如玉的表情,「咳咳,什麼地方?」
「大乘寺。」包紮完畢,西子撐起身子,對著蘇幕白微微笑道,「那個地方,估計你會喜歡。」
蘇幕白卻覺得西子這抹笑里的內容不是那麼簡單,「你是說京城的那個大乘寺?」
「恩。」西子恩了恩,站起身來,看著山上熟悉的景色,眼前那幢幢荒屋在清晨被籠上了一層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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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喂,大哥,停會,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個不中用的貨色,扛個娘兒們,至於累成這樣?」
「哎,你是不知道,那位說了,這人要在一天之內被送到地兒,急用。這不,馬都沒歇腳,一天一夜,這才趕到,親娘哦,真是累掉了哥哥半條命。」
「德性,待會請你去春香樓歇歇。」
「哈哈,」男子痛快地拍在旁人的肩上,「還是你懂我。」
「不過,」另一人眼神一轉,緩緩地朝女子走來,「我看這小娘皮雖然被蒙了眼,但是似乎長得挺水靈啊,身段也好……」
「滾!」往女子方向伸過去的手被打下,累極了的男人擋住地上的女子,要拚命的架勢,「這可是急用的,又是那位吩咐,出了點岔子,你負責?!那還不是我,千刀萬剮那都是輕的,九族都可能被誅了去。」
西子微微動了動手,長時間的捆綁太過難受,胸前的那把刀旁邊,自己的血液不斷奔涌著。刀身還在身體里,傷口不能自動癒合。
居然是你要殺我……我想過無數次是誰要我的命,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是你……
「這血流得有些厲害啊。」
流吧,流幹了才好……女子的眼角,一滴眼淚流了下來,流幹了,也不過就是幹了而已。變成屍體,變成灰塵,變成青煙,什麼都不會在意。
正這時,門吱呀一聲響起,「道長。」二人俯首。
「怎麼才到?」男子的聲音低沉,浮塵一揮,將頭上披風的黑帽子卸下,虎目一睜,「差點誤了吉時。這個是你們所說的極好的一味?」他走到西子旁邊,細細看了看。
「是啊,那是相當好的一味!」旁邊一個男子拿出一塊令牌,「是這位爺送來的,說是您見了這個,就一定知曉。」
道士眼睛一亮,哈哈一笑,「快快送上塔去,有了這個,我就不信還煉不出來?!到時候朝廷上各個股肱大臣,叫他們吃西北風,乾瞪眼!」
「好嘞。」兩個男人臉上全是喜色,招呼著同伴,「走了走了。」
道士塔很陡,逼仄得厲害。她能感到上下兩人走路的小心翼翼,以及衣服擦過牆壁的聲音,「我告訴你啊,待會可不要亂說話,裡面的大人沒有一個是你得罪得起的,一根小手指可就要了你的腦袋。」一個男人道。
「是是是,我知道,那些大人,要麼位高權重,要麼奇門遁甲……」
「你還說!」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兩人趕緊閉嘴。
「來了?」進門的時候,響起的是一個蒼老的女聲。西子覺得十分耳熟,可是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那披著黑色披風的女人背靠著牆坐著,揚起一隻乾枯地手,示意他們不要再動,「擱那兒吧。」
為首的男人之間那黑暗當中突然伸出一隻骨架一般的手掌,嚇得一個機靈,「是是是。」連忙把西子放下。
「烏瞳婆婆,」是那個道士的聲音,「如今我的煉藥的材料都齊備了,據說你是上頭今年最看重的煉丹師,可不知道是我先煉出來還是你先煉出來振一振我們丹鼎派的威風呢。」
那烏瞳婆婆似乎是走了幾步,坐下,冷冷哼著笑了一聲,「你要煉出來,下輩子。」
「你……」道士氣結。
「二位都別吵了,」一個溫潤穩妥的女聲,「待會宮裡的人要來,被聽到了總是不好。」
「怎麼?」道士似乎十分看不慣那女子,「姜姑娘是覺得自己是宮裡的人?」話語中,加強了自己兩個字。
姜拂曉張了張嘴,然後原本想發出來的怒氣還是被自己壓制住,化成一絲莞爾笑容,「拂曉還不是宮裡的人,這個拂曉清楚。」
姜拂曉……西子的手緩緩的握緊。然後她就聽見身後開始傳來腳步聲,濃重的藥材味混在一起卻變成了一種奇特的異香,黑色披風下,銀色頭髮彎彎繞繞,「怎麼?人醒了都沒發現?」
一隻冰涼的手緩緩撫上了她的頸項,男子的語氣似乎很滿意,帶著淡淡的笑意,「長得不錯,根骨也好。不過可惜,就要死了……」然後頸上猛地一陣鈍痛,西子暈了過去,在最後一刻,她知道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了去,最後的那刻她見到的就是那道士屋內頂上掛著的燈籠,紅彤彤,血淋淋。
然後當她再次醒來,見到的就是漫天的火光,再然後,就是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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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了。」蘇幕白的聲音把西子從回憶中叫了出來。
她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世間的香火味皆是混濁不堪,唯獨這裡的,還是能聞上一聞。」西子微微笑了笑,「走了。」
據說,大乘寺的神佛是整個千禧朝最靈驗的。幾年的功夫,就有了幾間分寺。
寺廟裡香火鼎盛,來往的信徒絡繹不絕。空曠的廟前,上面是高翹的龍首,龍口懸鈴。蓮花燈和鮮花貢果在寺廟外面擺著,香火上白煙裊裊。
一個穿著藍色僧袍的小僧走下來,對著他們兩個,撩袍一笑,十分瀟洒,「姑娘公子,請問二位來的是求一個什麼香?求姻緣對生辰在右邊偏殿,仕途家運在正殿,求子,哈哈,請隨小僧來。」
西子看了他一眼,然後往他身後就走了過去。
「誒,施主,」那小僧急急叫道,想要跟上去。
卻被蘇幕白按住了肩,他吹了吹手背上的灰塵,看著西子的背影,「小師傅,這個女人難追啊。」
那小僧腦筋倒是轉得極快,對著蘇幕白一笑,「公子,看樣子,您們二位,是來求姻緣的啊?」蘇幕白臉上的笑容打住,看了看他,然後也和西子一般,往前走了去,「西子,等等我!」
西子一邊走,眼睛一邊從身邊各個和尚的臉上掃過。
「西子,你要找誰?」蘇幕白道,「你告訴我,一起找不更快些?」
西子皺了皺眉,似乎在回憶,「恩,一個十多歲的僧人,比你稍微矮些,模樣一般,左眼角有一顆痣,望郡口音。」
「……」蘇幕白默了默,然後用詫異的眼神往西子身後看去,「你說的……是他?」
西子轉身,只見身後剛剛跟來的那個小僧人,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然後咧出一抹笑容,「我就說,姑娘公子是來求子的,切莫不好意思,請跟小僧過來便是……」然後他的話愣在喉中,只見眼前那比天仙還漂亮的姑娘向著他走了一步。
無塵笑了笑。
再走了一步。
他不笑了。
再一步。
無塵心裡猛然一驚!
這可怎麼是好?!那女施主都要貼上來了!
出家人六根清凈,無欲無求。頓時幾百遍心經從心底飄過,□□空即是色……他咽下一口口水,就只見眼前女子紅唇翕張,「你是那掃地僧的什麼人?」
「掃地僧?」小和尚搔頭。
「了塵。」
「啊,」無塵瞭然,拳掌一擊,「你們是來找我師叔的?」
西子細細看了看無塵,微微一哂,「說來那了塵現在也應該三四十歲了,細看你和他長得確實有幾分相似,怎麼?多年不見,生了個兒子?」
無塵整個人都好像被點穴了一般一動不動,「兒子……???」早就有人說過他和師叔長得像,自己也覺得,今天被這麼一說,難道自己真的是師叔的……兒子?!!!
然後她再微微看了看四周,「你們這寺里的風氣現在變成這樣了?不苦行,不傳道,專門變成了……求子?」
「哈哈,」無塵尷尬一笑,「還是有苦行僧的,他們大多在京城的大乘寺里。我們這都是給大家祈福求願的地方,苦行僧少。但是師叔……」不知道為什麼,被這麼一說,他說到師叔都有些尷尬,「師叔也是其中之一,前幾日剛從南蠻回來,不知兩位找師叔有何事?」
「你去跟你師叔說,就說故人來訪。」西子點了三根香,在殿外的一個小佛龕前,拜了一拜,「恩?還不去?」
「是!」無塵飛也似地去了,走路嗖嗖都帶著風。雖然那女看上去年紀輕輕,可是這說話的態度,怎麼比自己師叔還嚇人?!
旁邊也生出一段青煙,裊裊往上,十分漂亮。蘇幕白和西子站在一排,有些詫異,「你信佛?」
「不信。」
「那你這柱香是為什麼?」
西子想了半天,對著蘇幕白微微彎了彎嘴角,「超度。」
蘇幕白一愣,那時西子看著他的時候,似乎在看著另外一個人,似乎在看著另外一個她正在超度的人。不知道怎麼反應,索性也就報以一笑。
他比西子高出一個頭,因為人多,挨得近,相視一笑,在旁人眼裡就像是前來上香的恩愛小夫妻。
「拜完了沒有,讓讓。」一個身材極胖的女人拿著一炷香噗的一聲擠了過來,西子突然被擠到蘇幕白懷中,兩人皆是一怔。只聽那女人道,「菩薩菩薩,求您保佑我再過一年就能跟我旁邊的那個小娘子一般美貌。要不然,跟那小兄弟一般美貌也是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