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開光
能在大乘寺里做這麼大開光儀式的,來頭必然不小。南樓厲是千禧帝的第三子,又是為西征而來,開個光自然是小意思。
室內眾僧齊齊紅袈裟加身,弟子立在後頭排成好幾排。手持木魚,誦經聲不絕。狼毫筆、蠶絲巾、水晶鏡放在幾個大師身前。才敲了幾下木魚,外頭就有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人,長得十分精神,褐色的勁衣袖口上綉著猛虎的圖案,他爽朗一笑,行了佛禮,「了塵大師,不知東西可都準備齊全。」
「已然齊了,不知王爺要拿來開光的究竟是何物?」
姜鶴滿意一笑,向外頭看去,點點頭,「抬進來。」
只見身後是林立的幾乎二三十個健壯男子,其中四人抬著一個正正方方蓋著紅布的小檯子踏步進來。腳步極穩,動作利落。
西子和蘇幕白站在一角,這個角落極好,能看得清楚開光的整個儀式,又不至於太過招搖顯眼。為了保持整個開光儀式的體面,二人皆是一襲僧袍。
「不太對勁。」蘇幕白壓低聲音。
「怎麼了?」西子聽著佛經無聊,正玩著一個小木魚,只差要閉上眼睛。
「困了?」蘇幕白往她身邊移了移,這樣西子要睡他也好扶住。
「不困,你接著說。」西子搖搖頭,也算是清醒了些。
「那幾個人腳步剛健穩妥,看樣子武力非常,幾人的臉色也是常年暴晒的模樣。軍中這樣的,十有**都是將領。雖然還沒得到消息,但是征戰沙場的將領都回來了,看來戰敗割地成了必然。來開光八成只是一個安定軍心的借口,實際上,中庸拿不下,軍隊估計早就已經準備退後三郡……」
西子挑了挑眉,狐疑地瞥了蘇幕白一眼,也從那擋住他們的綢緞中露出一雙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那你說,這紅布裡面的,會是什麼?」
蘇幕白再凝眸看了看,「只用到手臂的力量,應該東西不重。」
眼神再瞟到一旁那褐色衣服的年輕人,雖然神色恭敬,一直微笑,可是眼睛卻往外瞥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蘇幕白也勾起唇角,「那領頭的將軍並不在意這個東西,反倒是覺得開光大典十分麻煩,但是為了顧全大局,戲不得不做。所以裡面的東西,絕非是什麼重要之物。」
「既然是為軍隊開光,那麼這東西必然是會隨軍。如果是武器,這樣的高度,那便不會這麼輕便。所以我想這裡面的,可能有三種可能,絲線、紙張或者布帛。」
「聽上去沒錯。」西子唔了唔,閉上眼睛,「不過,空氣中有一絲別於香燭的香氣,也許……是香囊呢?」
「你是說,行軍打仗,帶著香囊為祥瑞??」
西子不置可否。是,行軍打仗帶著香囊,確實欠妥。
話到此處,那個叫姜鶴的年輕人走到那檯子前,緩緩將紅布掀起。只見那佛台之上放著的是高高一座錦帛書。他向著了塵恭敬一笑,「大師,這是我家王爺從南海請來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妙法蓮華經等帛書,還請大師們開始儀式,到時候兵士們會將這些帛書縫製在將士的衣袍內以佑平安和勝利。」
西子一愣,蘇幕白居然猜對了。再看向蘇幕白,只見他依然緊緊盯著外面一舉一動,沒有半點反應。
西子扯扯他的袖子,然後趕緊瞥過眼睛,輕咳了一聲,「幕白施主不錯啊,在哪裡學的這些東西?」
蘇幕白這才唇角微彎,「小時候瞎學過一些。」他伸出手放在西子身後,「儀式估計還有一段時間,西子要覺得太累了,可以先睡一會。」然後接著看向外面。
西子沒法不察覺,從古墓里出來,蘇幕白確實變了些。看到他伸出來的手,卻是有些懊惱,誰,誰要靠?索性瞌睡全無,也觀察起外面的動靜來。
了塵的表情平靜,依舊是高僧般淡然,示意姜鶴和眾將領在旁邊觀禮。
佛台上鋪著層層黃布,兩邊分別放置著兩個大腹青底牡丹漆金瓶,裡面放著三色牡丹。了塵上完香拜了拜,立馬身後就有人將那布匹抬上前放置在佛台上。了塵正要開始,姜鶴似乎猛然記起什麼,湊到了塵耳邊一說。
了塵點點頭,從帛書堆里找出一隻香囊,放在了最上方。緩緩地開始誦經。於是四周誦經聲延綿不絕了起來。
水藍色的香囊,上面綉著恬恬荷葉,朵朵荷花,再往後是一幢精緻的閣樓。
「還真的有一個香囊?」蘇幕白挑挑眉毛。為戰士祈福,卷卷帛書上放著這個東西,看著實在是很突兀。
「呵,真是一點都沒變。」西子視線緩緩移到那香囊身上,然後半天沒有動彈。直到蘇幕白說稍微離開一會,才回過神來。
了塵大師已經完成了他的部分,不知何時退到了她的身側。
「有事?」西子只覺得有點奇怪,了塵是寺中的三位大師之一。即使是退,不應該退到一個更明顯的位置?
這時候,只見了塵微微動了動唇,「西子女施主,不知在本寺有沒有見過一個類似的開光儀式?」
西子靠著柱子的手猛然一緊。面上卻依然鎮定道,「當時我不過是一個孩童,並不記得什麼開光儀式。」
「可是,」了塵不著痕迹地靠近了些,慢條斯理道,「貧僧卻有一個大膽的推測,不知道準不準。」
「你不凡說來聽聽。」
「貧僧曾經聽聞師祖在百年以前途徑血鎮,在那裡歷了一劫,從此得了一個寶貝。在給那個寶貝開光之後,師祖的法力蒸蒸日上,無人能及,成了一代佛陀。」了塵的眼中出現嚮往的神色,「可是二十多年前,寺中遭賊之後,據說那寶貝跟著也就丟失了。」
「你是想說,我也是差不多時候離開的,是不是我帶走了那個寶貝?」
「女施主天資聰穎,貧僧佩服。」
了塵這麼說,那就是擺在明面上的懷疑西子偷了那件世間異寶。就算她否認,他也會繼續追查下去。
「其實,」西子頓了頓,然後揚起一抹諱莫如深的笑容,「我也算是知道那東西的下落。」
了塵的身子突然顫了顫,「施主說的可當真?若是真的,倘若能找到至寶,恢復當年寺內的榮光,施主必定是我寺的大恩人!」
「大恩人倒不必,」西子淡淡道,「不過我想用這個換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我記得當日我離開之時,落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在你家寺廟的地上。」西子面向他而站,狡黠一笑,「而那日掃地的僧人正好是你,不知道大師有沒有見到過?或者拾到過呢?」
了塵的眼裡精光一現,匆促道,「女施主,下午請到法、輪殿一敘。」
儀式已經進行到尾聲。了塵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開始誦經。
蘇幕白從房樑上落到西子旁邊,隨手摘落頭上的一片葉子,「他終於捨得走了。」
「怎麼樣?」西子問道。
一段滑溜溜的頭髮就這麼到了西子手中,「沒有猜錯,那了塵的確有問題。」蘇幕白聲音沉沉,然後和西子兩人一起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那食發鬼的頭髮足足十丈,如果它真想要人死,就絕對會使出一半以上的力氣,無塵方才被抓住就絕對不會有生還的機會。而且,食發鬼以發為生,居在寺廟的後山委實不妥,寺廟裡的僧人不留頭髮,男人的頭髮也絕對不是這種妖怪的首選。」
「見到了真身嗎?」
蘇幕白搖頭,「雖沒見著真身。但是發現見著那洞穴裡面有許多人的腳印,並且有些裝發的簸箕和竹簍。看樣子是有人為這東西日日提供養料,而且控制了它的力量。」
「所以……」西子莞爾,「裡面的妖怪居然是有人養的。」
正此時,殿內的人開始散去。
無塵笑哈哈地跑過來,「西子施主,蘇兄,你們剛剛看了,覺得這開光儀式怎麼樣?好看嗎?」
西子啞然失笑,「無塵小師父,你可得和你師叔好好學學,開光儀式可不能用好看不好看來說的不是?」
「施主說得是,」另一個陌生的和尚從他們身邊經過,贊同地點點頭,「開光只不過是一個儀式,最重要的還是開心光,心凈則萬事可成。」他看了無塵一眼,然後行了一個禮之後離開。
待他走遠了,無塵輕輕地切了一聲,「就知道裝模作樣。」
「怎麼了?看來我們的小師傅也有討厭的人啊。」
「佛說,人無完人。」無塵咳了咳,胡謅了一句,「對了,不說這些。蘇兄,我想跟你學你剛剛那招法術,不知道你可否教我?」
「教可以,」蘇幕白對著他和煦一笑,「你先告訴我,今天送東西來的開光人有哪些,分為幾路,我就教你。」
「那簡單。」無塵很是開心,「剛剛在大殿里的那個褐色衣服的人是個將軍,據說官還比較大,叫姜鶴。其它的聽說也是軍隊里的能人,看得出來皇上對這次開光很上心,等戰爭勝利了,估計還可以在寺里豎一個錦旗!顯顯風頭。除了他們,還有些能人前來觀禮,比如說縣令大人。」說完,他眼睛斜斜瞟了一眼大殿旁還在和了塵聊得眼角眉梢都是笑的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你們看,那姜鶴將軍旁邊的那個就是。還有……」
西子順著無塵說的方向看去,只見姜鶴面上帶著十分客氣的笑容,見沒有人注意,悄悄地往後面退了退,到假山旁邊,和另外一個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攀談了起來。「那個並不像是剛剛看到的那幾個人……」
「哦,那個啊,那來頭可大了,是一個十分有名望的道長。不過認真來說他算是我們寺廟的金主。因為原來這裡本是一座道觀,後來道館的道長掐指一算,發現這裡實在不適合長遠發展,將這裡賣了,就遠走他方游道而去。這個道觀當時就是那個人買下的,後來,他見自己的道館都忙不過來,索性將這處院落捐給了正在旁邊化緣的苦行僧,也就成了現在的大乘寺。」
「等等,你是說,那個人本來是一個道士?而這個大乘寺,是一個道士捐的?」
「恩。」無塵認真點點頭,「不可思議吧?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胸襟寬廣偉岸的大師和真人就是不一樣,不計較門派,慷慨解囊。不過現在丹陽道長的道館在全國也是首屈一指十分靈驗的道觀……」
「丹陽道長……」西子冷冷地蹦出這四個字,然後向面前那個人看去。
四個字一出,丹陽道長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看見一個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跟姜鶴說了什麼,禮節性一笑,緩緩走了過來,「姑娘可是認識我?」
西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去,「久違了,道長。」
丹陽道長將手伸出一握,只覺得女子的手涼得嚇人,「貧道興許是上了年紀,有些不記得人,不知道我和姑娘在何時何地見過?」
「在望郡啊道長,」西子勾起一抹微笑,「您不記得了?您還送了我好幾張符呢。」
「符?」丹陽道長虎目往上一勾,記憶力倒是經常給人送一些護身符,只是不記得哪裡有見過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娘子,只好笑笑,「啊,原來是姑娘你,不知近來可好?」
西子的笑容加深了一分,「托道長的福,過得很好。」
姜鶴在後面似乎有些催促,丹陽道長找準時機,「若姑娘無事,貧道就先告辭了。」
「道長,請。」
道長一走,無塵也被喊去做其它的事情。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只覺得姜鶴走的時候在她的身上特意瞥了兩眼。
左手一緊,只見蘇幕白對著她一笑,「戲演完了,我們去抓妖怪吧。」
「現在不怕鬼了?」西子戲謔。
「我練就一個本事慢,但是一旦練成了,效果可是極其顯著。」蘇幕白也毫不尷尬。
「那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本事,到底煉成了什麼樣子。」
「隨時歡迎賜教,」蘇幕白眨眨眼睛道,「不過西子,方才那道長說在哪裡見你來著?」
「法、輪殿。」
「既然他約的是你,那我必不便進去了。那我是去哪裡等你比較好呢?屋頂上,還是走廊里,或者佛台之下?」
「客房。」西子淡淡道。
蘇幕白愣了一愣,表情有些許微妙,「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