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54.第 54 章

通往藥鋪最頂層的樓梯口還沒來得及打掃,灰濛濛的。女子身後的花瓶沒有放穩,清脆一聲響,倒了下來。

「西子姑娘。」無疆道。

「恩,」西子嗯了一聲,看著低下頭的男子,「你應該知道你家主子的意思。」

「無疆明白。」

「既然明白,你還守在這裡做什麼?」

無疆看了看西子深黑的瞳仁,這是和她在戰場上殺人如出一撤的眼神,往後退了下去。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鏤空窗戶里透出來的光線照在滿地的瓷瓶碎屑上。一身藍色衣裳被揉成一團丟棄在地,裡面靠床坐著一個只穿著中衣的女子,那女子的側臉很好看。看到西子的時候,她整張臉轉過來,只見右邊不施脂粉的臉上赫然出現了一道紅色如火的疤痕,硬生生將一張美人臉變成羅剎之像,「冼西子,你對我的臉做了什麼?!」

「哦?」

「你別裝傻,那葯里,你摻了什麼?」

「啊,」西子似是恍然大悟,「原來我鋪子里的葯是你偷走的?嘖嘖,那可就不好辦了。原是那幾瓶葯裡面我還沒有把它們分全。有一些,是凝血丹,有一些,叫做相思子。你該不會把相思子的葯塗到臉上去了?」

姜拂曉如遭雷擊,「相思子?你是說雞母珠?快!把解藥給我!不然叫人剷平了你這巴掌大的地方。」

「可惜了,沒有解藥,」西子看著姜拂曉拿起身邊的鏡子照起來,「我這巴掌大的地方你住的可還好?」

姜拂曉將手中的鏡子猛然摔落,「別假惺惺,你要對我怎麼樣?」

女子剛想抽劍,卻不料床沿兩邊兩條蛇猛地伸出頭來,蛇尾綁住女子的兩隻手臂往左右兩邊伸開。

西子手中結印,踢著裙擺往前走去,「我要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應該有數。」

「哼,你敢?你要是動了我,小心王爺回來要了你和你的小白臉的命!」

「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是這麼蠢。」西子索性坐下,倒起茶喝來,微微一笑,「你覺得他要是覺得你重要,會把你留給我?」

姜拂曉心裡一噎,「那又怎麼樣?他離不開我。沒有了我,他那幾個郡怎麼守得住?他的江山怎麼坐得穩?!」

滾燙的茶水倒入碗中,蒸騰起清新的茶果香味,「沒了你,他還有司瓊,沒了司瓊,他還有娉婷,就算你們都沒了,他還有重樓。」西子轉身對她笑道,「這個江山,他怎麼做不穩了?」

「你,你信口雌黃!」姜拂曉站起身來,怒喝道,「你以前輸給我,現在以為這樣就贏得了嗎?最後你還是會被我一刀一刀剜肉致死,還是會被拋去荒郊喂狗!」

西子手中茶碗一緊。

「你說南樓厲放棄了我,可是你若是聽到,應該也知道三郡失守的消息。」

「你是說你表哥疏於職守,三郡大破的消息?」

姜拂曉有些愣,這麼快就被知道了?表哥做得動靜有這麼大?「是又怎樣?」

西子突然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往姜拂曉走去,聲音一聲聲砸在女子心上,「你以為叫你表哥失守,南樓厲就會察覺到你的重要性?姜拂曉,你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一個王者,怎麼可能受制於人?你表哥區區三個郡都守不住,是否終於職守要受自己妹妹的操控,這樣的將領,他要來又有何用?」

「不可能,他南樓厲有今天,基本上靠的是我家的力量,他不是傻子,就算裝到底,他也不會輕易放棄。」

「你可聽說過壯士斷腕?」西子把玩著女子的一縷頭髮,「你和你表哥就是他三王爺在亂世當中要斷掉的一條腕。飛鳥盡,良弓藏。他要得到的地位已經得到大半,自己的皇位競爭人幾乎沒有一個有了好下場。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守穩他家裡的江山,誰能幫助他守,誰才是他最新的臂膀。」

她笑著看向前去,卻見面前的女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西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仔細睥睨了一下對面女子的臉,手輕巧地揚起她的下巴,「這步棋,你走差了。」

姜拂曉渾身一寒,「來人,無疆!……」

女子聲音未落,只聽見咔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脆響,姜拂曉的下巴被擰得脫了臼。

「姜拂曉,你給過我的,我現在一併還了你。」

姜拂曉愣神,只見眼前幾把匕首依次排開,她再熟悉不過。剔骨,削肉,破筋,每一把分別都有不同的作用。

「你要幹什麼?」她喉嚨里哼哼直叫。

刀劍慢慢逼近,她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去,「不要,不可以,不要,不要——!」

血霧瀰漫。

她在疼痛的當口,突然間想起了似乎很久以前的事情。

「姐姐,姐姐!」司瓊在外面猛地敲著門,「姐姐,大事!」

「什麼事?」她正在府里畫著眉,聽到有人叫她十分不耐煩,「沒事的話你明天來,我乏了,要睡覺。」

門外敲門聲不見了,只聽到另外一個聲音,是幾個月以前死了的醇和,女子的聲音魅得帶著鉤子,「妹妹,你不想看看東苑那個女人怎麼死么?」

她聽到的這個聲音,頓時站了起來打開門,只見醇和的臉上一陣春光拂面,「走吧,那女人已經被爺殺了,咱們也去瞧個熱鬧。」

姜拂曉記得那天是她一生當中最痛快的時候,她幾乎是要飛了過去。但是礙於在王府內,還是一步一步迅速地往事發地點跑去,一面跟興霧腹語,要他在沒人的時候把那女人的屍體收起來。

她明白,那個女人是她前進的路上最大的一個絆腳石,必須儘早剷除,讓她死得徹徹底底。於是在看到她的屍體的時候,內心是雀躍的,只不過在看到女子脈搏還在動的時候,手上的刀子只差一點就要在大庭廣眾面前出鞘。

於是興霧帶走了西子的「屍體」。

她一刀一刀地往女子身上扎去,血就像水一樣流下來,可是不管她扎多少刀,女子似乎都沒有死。

於是她將她帶到了一個地方,那裡是一片水域,水下面,便是處死人的水牢。潮水漲的時候,人便會一點點的被水淹沒,生不如死。

那渾身刀傷鮮血淋漓的女子被丟進了水牢,水慢慢地沒過了她的肩膀,頸項,嘴巴,鼻子,眼睛,頭頂……

噗嗤一聲,又是一陣尖銳刺骨幾乎要破開心臟的疼痛。姜拂曉從混沌的回憶中醒來。

這個時候,她的腦海里出現一個熟悉的聲音,「往後倒。」

只見砰的一聲,黑衣男子的劍就跟西子的匕首碰在了一塊,火花四濺。

「是你?」一陣劍氣將兩人的衣袂吹動。西子看著眼前臉色蒼白如紙的男人道。

「興霧!我的其它死士呢,都到哪裡去了?」姜拂曉看到來人,頓時似乎看到了希望。

「不知道,我沒辦法聯繫到他們。」興霧依然和西子對抗著,只分心說一句話,便被女子詭異的力道往下壓了去。

「你打不過我。」西子輕巧說道。

「我知道。」興霧的語氣沒有半點波瀾,「我只是想用我的命,來換她的命。」說罷,將手中的劍鬆開,任由西子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倒是挺有意思,」西子見此,收回匕首,「我可以同意。我知道你是她的死士,不殺了你,她是不會死的。但是我不保證你死了,以後我殺她。」

「好。」興霧應道。

西子轉而看向姜拂曉,「那你呢?你同意嗎?」

「我……」女子眉頭一擰,「你們都沒問題了,我自然同意。」

「你先放了我。」姜拂曉面色慘白,左臂上的一刀幾乎深可見骨,「我可不知道你講不講信用。」

興霧的眼神暗了暗,依舊筆直立著,不發一言。

「我不放你,你又能怎樣?」

姜拂曉銀牙暗咬,恨就恨自己當時沒有把她的死因研究出來,張官人還讓她的「屍體」逃出升天。

「興霧,」她用腹語說道,「給她下蠱。」

「蠱蟲對她沒有用。」

「以前不都是有用的么?」

男子卻沒有回答,「拂曉,我死了之後,快點逃。」

「興霧,謝謝你,」女子頓了頓,「若你輸了,我日後定為你報仇。」

西子冷眼看著這樣一幅場面,李修修在她耳邊將他們二人的腹語告訴她。世界上的人實在是太不一樣,有人能為了另一個人死,有人為了私慾苟且,卻恨不得將任何一個妨礙到自己的人除之而後快。興霧這次就算是為姜拂曉死了,最後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句謝謝。

「你們話好離別了么?」她道。

興霧將地上的劍撿起,好好放在桌上。那是陪了他半生的東西,若他真的死了,也希望它能夠好好的吧,「好了,西子姑娘,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今天放了她。」

「我冼西子說話算數,只要你把命給了我,我自然今天就放了她。」說罷,女子黑色的眼睛緩緩變藍,雙手往前一劃,一道藍光如同利刃往前攻去。男子自然沒有坐以待斃,抽出腰間鎖鏈輕身一躍也朝西子攻來。瞬時間兩人便斗在一塊,「你不是說用你的命換她的命?」西子左袖捲住男子鏈身,順勢一扯,只見男子身上的蠱蟲拚命往外湧出,卻在出去的一瞬被西子身上的血蛇吃了個乾乾淨淨。女子一把掐住男子脖子,五指發力。一道血線從男子嘴邊溢出,興霧本來就十分蒼白的臉上平靜無波,對於殺手來說,死就是他們隨時隨地準備好了的事情。下一個瞬間,男子便被刺穿心臟。血順著西子蒼白的手流了下來,滾燙的,溫熱的,慢慢變得冰冷。

「你……若是要公平,就不應該用你養的那些血物。」姜拂曉咬唇道。

「我是葯人,我不用自己的看家本領,我用什麼?」西子妖目一睜,盈盈望向她。

「現在人也死了,你應該放了我了吧。」

西子一笑,緩緩開口,「誰說的,我要放了你。」

「你言而無信?!」姜拂曉一驚。

「那要看對誰了,對你,的確不可能言而有信。」西子擦了擦匕首,「好了,來吧,還剩九刀,我看看從哪裡下比較好。」

***

紅色的鞋子從血泊里踏過,西子頭上的相思簪一下一下地晃動著。她走的是一條尋常人基本上不知道的道。那一條條的小山路旁邊許多毒蟲怪獸,一般就算打家劫舍的人都少走這裡,除非是戰亂時期逃命,才勉為其難地賭一把。

路的盡頭是一片湖泊,湖泊對岸可以遙遙望見京城最高的山。湖邊上有一座橋,夏季快要過去了,橋下的水由於夏天的長期雨水已經漫得很高。

西子在橋上站定,看著下面的湖水,以及湖水中數不清的骷髏。「看來這裡很久沒有死人了啊。」說罷將簪子取下,將裡頭的人倒了出來。

「我……就算做鬼,也不……放過你……」趴在地上的姜拂曉渾身是血,閉著眼睛道。

西子上前,扯出女子腹部的一把刀,面無表情道,「閻王都拿我沒能耐,何況是你?」

姜拂曉猛地一聲尖叫,捂著肚子,趴在血泊里哈哈大笑了起來,「冼西子,枉你自命清高。是,你殺了我,你是報了仇,可是你同時也殺了我腹中的孩子,這筆債,就算你用你的血救人救一輩子也換不了!」

孩子?西子把住女子手腕,卻發現她一點孕相也沒有。

「把不出?」姜拂曉笑,然後突然停住,狠狠地看向她,「已經胎死腹中,當然把不出。」

「閉嘴。」西子打開橋蓋,將女人推了下去。水漫過女子頸項,一瞬間鮮血就染紅了幾乎整個囚籠。姜拂曉抱著橋底下的柱子,儘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識,但是在看清楚像自己游過來的是什麼東西的時候,突然間幾乎耗盡所有的元氣吼了出來,「蛇!有蛇!救命啊!來人哪!救我——西子,妹妹,是我不好!看在王爺的份上,你救救我啊……」

「西子。」李修修從西子衣襟里冒出頭來,「那女人真的壞了孕么?」

「不知道。」她是會把脈,可是姜拂曉的身體剛剛經過這麼一遭,已經混亂不堪,並沒有太大把握,「可是修修,她應該死。」她緊了緊雙手,這是第一次,她不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可是妖怪不都是不管對錯的么……

「恩恩,」李修修似乎很是明白了一般點點頭,「是,壞人應該死。」

橋邊又再次出現了一片紅色的裙擺,裊裊婷婷地如同一朵牡丹,水牢的門鎖被打開。一隻潔白的手臂將裡面幾乎變成血人的女子撈了上來。她看了看昏迷的女人那張臉,細細摸了摸,勾起唇角,「奴家只想問,姑娘你還想再活下來嗎?」

姜拂曉的左手動了一動。

「奴家叫東子,」紅衣女子興許是覺得站著和一個躺著的人說話累,索性半側身躺在地上,笑著對姜拂曉說,「等不久后的某一天,奴家替你活下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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