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夜宴

黃昏時分，世子王府。

天尚未黑，府上已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正門外車馬行人川流不息，很多熟識的見面抱拳打拱親熱非常，幾名小廝在門外熱情迎接，禮節周到。

大小姐是坐著馬車來的，順子架車，而馬岩則以馬代步，一身新衣俊朗不凡。

馬岩今天是到這后第一次騎馬，按大小姐的意思，順子帶他到城外溜了一圈，初時戰戰兢兢，待熟識了馬性后馬岩是策馬狂奔爽得不行。

原來只是為了晚上騎這一會，要說周府離世子府這麼近，走路也用不多久，又是馬又是車的講究的也就是這排場，果然古今一理，很多人去五星酒店赴宴再怎麼著至少也得打個的才行。

遞上請柬，小廝並未細看，顯然是熟識周大小姐，熱情洋溢把一眾人等引入內廳，車馬另外安排妥當。

「好大的場面啊！」進得府來馬岩甚是震驚，周府已是不小，可跟這裡一比也就是剛及溫飽。卻見亭台樓閣雕樑畫棟，斗拱飛檐張揚雄偉。往來眾人前呼後擁非富即貴，好一副五代夜宴圖。

「馬岩！」大小姐想再次正色再次告誡他注意身份禮節，卻見他嘿嘿一笑：「大小姐，在下明白！」

幾撥人分別過來打招呼，或是肥頭大耳或是獐頭鼠目，看氣質就是各地富商，大小姐一一還禮，不卑不亢應對合禮，倒是那幾位眉目間一派討好態度，簡單聊幾句也都是望大小姐多加關照等等！

趁無人時馬岩不忘調侃兩句：「沒想到大小姐如此有威望啊？」大小姐不想理他，只是狠狠白了一眼，便徑自走向大廳，馬岩顛顛跟在身後，說實話他內心深處很享受這美女對待他與對待旁人有區別的態度。

進入大廳豁然開朗，整齊列滿幾十方桌，吵吵鬧鬧的幾人一桌，已經落滿了七八成。有人引他二人入靠前一桌，二人主次坐下，同桌還有兩人，紛紛拱手。

馬岩正眼花繚亂間，卻聽大小姐冷哼一聲，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原來不是向他，而是向斜對面很遠處一人，那人正謙卑的沖大小姐拱手作揖。

怎麼哪都能看到他？馬岩心裡納悶，正是那時惹大小姐摔杯，又在富貴樓鬼鬼祟祟那人，忍不住低聲向大小姐詢問，這人到底是誰啊？

「程昭悅，一個牙商！怎麼了？」

「牙商？賣假牙的？」馬岩大奇，問道。

「什麼啊，就是互人，買賣中間聯繫介紹的，什麼都不懂！」

聽大小姐解釋了半天，馬岩總算明白了，這人就是個中間人，古代對縫的，搖頭道：「這個人——」

「怎麼了，你老是問他？」大小姐看他對此人如此用心，不禁奇道。

「倒也沒怎麼，總是感覺——」馬岩吞吞吐吐，背後說人這事他學真不常干。

「感覺他不象好人對不？」大小姐笑道，想起第一次在書房和馬岩談起這人。

「嗯！」馬岩認真點頭：「他保證不是好人，大小姐，要小心他！」

「哼！」大小姐很顯然看他不起：「一個小人而已，本大小姐會怕他？」

「大小姐莫要輕心，那日和世子吃飯我也看到了他，和那個年輕的六王子在一起，見到大小姐他便躲了起來！」

「他和六王子在一起？」大小姐聽得凝眉：「此話當真？」

「嗯，當真，騙人是小狗！」馬岩信誓旦旦。

大小姐沉下臉去，馬岩頓覺一股冷氣襲來，暗道這世上果然有小宇宙這樣的東西。

忽聽鍾嗚聲響，滿堂安靜下來，管弦樂起，悠揚的音樂聲中，十幾名盛裝舞女盈盈飄來，如仙雲流彩，綻放各種舞姿。

馬岩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這場景，見那些女子腰肢蛇樣靈活，隨著樂聲動作整齊劃一優美流暢。不禁目瞪口呆，難以自持。

樂聲漸歇，舞女們深深一福順序退下，馬岩這才回過神來，卻見大小姐正笑盈盈的看著自己，暗道許是丟人了。

「跳得——還不錯！」指著少女們離去的身影，馬岩乾巴巴的說道。

大小姐輕哼一聲，轉過頭去。見此時，世子在眾人陪伴下已進入主人席位。

這人真是要看氣質啊！馬岩心裡佩服，這世子只平常往那一站，就彷彿受眾星捧月，如鶴立雞群，卻不知我穿上那身衣服站在那裡會是怎般景象。

世子已在向來賓致辭，這流程似乎主今一致。

「我吳越從太祖創世起，秉承以民為本之聖人遺訓，開郭築城、修築海塘、疏浚湖浦、灌溉農桑、開拓海運、發展商貿，開創此江南之盛世，前所未有，民間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誠不虛也！」

在座人等聞言皆撫手深贊，我主聖明，大王隆恩之聲不絕於耳，連馬岩都覺得，這吳越國王，的確是給這一帶造福不小。

「在座各位，皆是我吳越商賈領袖！」世子再開玉口，滿堂又是安靜：「農乃國之根本，商卻是國之命脈，吳越之繁榮，在座諸位功不可沒，來，本世子敬諸位一杯！」

在座諸人哄然起身，氣氛熱烈，謝世子之聲不絕於耳，更有人齊聲言道：「我等敬祝大王世子福如東海壽與天齊。」

馬岩也是暗暗點頭，都說古代重農輕商，這世子能有這番見地，果不簡單。由此也可見，中國南方比北方商業繁榮，非是偶然，古已有因。

幹了一杯之後眾人紛紛落坐，交頭接耳中全是感激賞揚世子的好話。忽然傳來一聲咳，眾人靜下來，目光全投向站起身的一矍鑠老者。

「這人誰啊？」馬岩輕問。

「杭州商行的行頭，張齡張松年，生意做得不小，很有威望！」大小姐並不看他，只是答道。

「比大小姐還有威望？」馬岩也不看她，幽幽問道。

大小姐白都懶得白他一眼，只道：「閉嘴！」

卻見那老頭已開始了一篇敬辭：「想殷商以來，我商人一業——」

馬岩聽得咋舌，這老頭扯得夠遠，很好，有氣魄！

「從來位於四民之末，上不入殿堂下橫遭白眼，路者皆言逐利之徒滿身銅臭，我等空有為國之志奈何無報國之門，天幸大王承先王遺志，減賦開路勾通四海，對我等賤業多方鼓勵扶持，才有街道之上欣欣向榮繁榮之景象，甚或今日竟可與世子同飲，老朽不才，願代同行敬世子一杯，願大王與世子福澤深厚千秋萬代！」眾人皆是起身：「願大王與世子福澤深厚千秋萬代！」

世子欣然舉杯：「謝張老，本世子也祝我吳越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我等同飲此杯！」

氣氛再次高漲，眾人落座互敬，世子又喚來歌舞助興。

馬岩也不客氣，對著一桌子珍饈美味胡吃海喝，大小姐看得皺眉，只不時在旁邊點些素菜吃上一口。

酒過三巡，正紛鬧間大廳中傳來一聲嘆息，眾人順聲望去，見是世子正舉箸不定。

見大家目光望來，世子又是長嘆一聲，放下筷子，輕聲言道：「抱歉各位，本世子是剛剛想到太湖水患和當前正在受苦的湖州災民，我等在此好酒好菜，他們卻在忍飢受餓居無定所，故此心下難安啊！」

眾人都是一愣，馬岩也是一怔，旋又有些明白過來，暗道原來這才是正戲，轉目大小姐，見她只嘴角盪出一些輕笑。

在座都是人精，哪裡還不知機，那行頭張齡再次站起身形：「世子美味當前不忘災民，著實令老朽欽佩感動，老朽願微出綿力，為世子解憂，為災民造福！」轉向眾人朗聲道：「老朽願捐十萬貫與戶部，共抗天災，修繕太湖！」

眾人見老頭目光掃來，紛紛起立：「我願捐五萬貫！」「我捐三萬貫！」「我五千！」「我兩萬！」

世子面露感激之色，待大家喊得差不多了，抱拳道：「本世子代父王與湖州千萬災民，謝謝諸位，諸位善行，我必稟與父王，在湖州立下功德牌坊，供後世子孫瞻仰！來人啊，上酒！」

侍者聞言，抬進幾個木桶，馬岩看得熟悉，正是自己日間所蒸，尚未啟封。

有侍者打開桶蓋，伸進勺子舀了一舀，轉瞬之間滿室酒香，眾人紛紛緊嗅，低聲互相問詢：「這是什麼酒，如此之香？」

世子看差不多了，朗聲道：「此酒，乃周府月娥姑娘所釀，送與本世子品嘗，今日高興，借花獻佛與諸位品上一品，還望大小姐莫要怪罪！」

眾人見世子說到周大小姐，看過來的臉上都露揶覦神色，想必是對這二人關係，都是有所耳聞了！

大小姐臉色有絲嬌媚，垂頭一禮，惹得眾人大笑。

馬岩在旁心有些發酸，卻不敢有絲毫表露。

侍者已將酒倒完，每人一杯，眾人聞著酒香都是躍躍欲試，那張齡再次起身：「有此美酒豈能沒個講頭，我等此酒謹祝世子早日佳配良緣開枝散葉！」

周大小姐聞此臉色更是嬌艷欲滴，只垂首低聲道：「張伯，您喝慢點！」眾人皆哈哈大笑。

美酒入腹，立時就起很多驚嘆之聲：「好烈！」「怎麼如此之烈！」「腑內火燒般，痛快！」「好酒啊！」

世子聞言哈哈大笑，再把眾人目光吸引了過來：「此酒乃周府秘方所制，本世子也僅僅有幸得到這些，如今皆已分與諸位，如想再喝，怕是本世子也得花錢去買了！」

馬岩聽得不由叫聲高，這無疑於給這酒打了個大廣告啊，看座上人等的神色，顯然都被撩起了興緻，眼神裡帶著期待，顯然看好的不止是這酒，還有這酒後的市場。

大小姐起身道：「小女子失禮了，這酒也是我府上位隱士所制，還未正式投產，如今也是剛剛有此打算，待這烈酒規模產出后，必會攜之拜會各位！」

眾人恍然，大小姐盈盈坐下，世子接著道：「要說周府上這位奇人，本世子也是有所耳聞，馬岩！」

馬岩正吃得打飽嗝，聞言怕擦擦嘴，起身道：「世子殿下！」

哄然一聲，眾人齊齊望向馬岩，面帶古怪，馬岩一愣，卻不知為何！

世子聞言也是一驚，還從沒有人稱過他殿下，或者說他也沒資格稱殿下，就象他是世子而不能叫太子。他吳越國，名義上還是中原石氏晉的臣屬國。雖然幾乎沒有什麼關聯，但最要注意的，除了更具象徵意義的納貢，就是這稱呼上的講頭了。

大小姐在旁又氣又急，千叮嚀萬囑咐都沒用，一張嘴就給我惹禍，忙起身道：「世子莫怪，馬岩才學藝下山不通世務，在開玩笑！」

KAO，原來是稱呼搞錯了，馬岩暗罵，都怪古裝劇看多了順嘴胡謅，不過這各種稱呼忌諱真是羅里八索好不討厭。話說回來，我怎麼就上山學藝了呢？

世子也是哈哈一笑，多少打開了些尷尬的場面：「奇人果然出奇語，諸位，今日我邀各位相聚，主要目的就是在此！——馬岩請入座！」估計世子也是怕這馬岩再胡說八道憑空添亂！

眾人都在等世子說完，暗道你的主要目的不是募捐嗎？還有？

「馬岩師從何方本世子無從得知，但卻知他深通奇門循甲！這酒便是明證，並有一門源自玄奘大師之精巧數術之學與諸位息息相關，想諸位都是行商之人，財貨往來必會日日接觸這數學，此法足可令諸位日常記帳算帳輕鬆許多，如能推廣，子孫後世將獲益無窮，是以本世子與父王研商過後，決定在我吳越推廣開來，以助各位生意蒸蒸日上。」

在座的各位奸商聽得莫名其妙，好好的改什麼帳目啊？這馬岩又是哪個洞里蹦出來的？更有深思的，莫不是大王想藉此細查我們的帳目？表情不一，但顯然全對此事不解。

世子也不多說，只道：「故此，在座諸位回去以後都要派人來學習此法，以後逐漸應用於帳目之上，時間為五日之後，地點，國子監算學堂！」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那國子監是什麼地方？全國教育體系中的最高學府，能去的都是達官士族，平日他們這些販夫走卒路過都要繞行，現在讓他們派人進去上課？說一說都會羨死旁人啊！眾人再無異義，全都領旨謝恩！世子哈哈大笑，再次與眾人一同滿酒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