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破斧

五十六章 破斧

錢弘僔靠坐在一柄大大的華蓋之下,面帶微笑,凝望廣場上標立的眾人。

身後是國子監祭酒和幾位博士,還有他的一眾隨員。

他很喜歡這樣的感覺,所有人都站著,只有他坐在這裡,自從他被冊立為世子后,這樣的感覺總伴著他,可他並沒有膩煩,每次都是身心舒泰。

最近雖有些煩心事兒,但並不防礙他享受這種感覺,每個人看他的目光,仍然還是恭敬中帶著畏懼,自己一言可決他們的命運,這就是身為上位者的驕傲。

那個馬岩站在那裡高聲叫唱,每喊到一個名字,下邊就跑上來一個人,滿臉激動的接過一個紅綢小本,馬岩也低聲說幾句,那人便點頭哈腰樂得跟什麼似的,有的還向下邊的人搖了搖,才返回去。

錢弘僔看著這些感覺有些好笑,一個紅本,他也翻過,不過是寫著名字的幾句廢話,也值得樂成這樣!但他表情卻看不出一絲嘲諷,他深深知道,一個上位者必須時時隱藏自己真正的情緒,而這如陽光一般的微笑,是他世子最為光鮮的招牌。

看著同樣微笑著的馬岩,世子有片刻失神,這個馬岩,有些奇怪,一直摸不太透。

從他橫空出世,被周月娥提起,錢弘僔就有這個感覺,因為此人見到自己遠不象其它人那樣謙卑到骨子裡,卻也不象一些狂士般故作姿態,見的幾次全是坦然自如似乎只把他這個世子當作普通人一般,聽月娥說他從什麼山上下來剛剛入世不通世務,倒也算瞭然,他會的那些旁門左道,似乎可以當做佐證。

他一直很關注杭州城的商賈,那些人是真的有錢,可以說吳越國全靠他們的稅收養著,雖然很多人瞧他們不起,但從父王在他小時說出商是國之命脈時看他的眼神,他便知道自己對了,或許自己之後被立為世子,便與此有關。

建宮殿、練軍士、修水利、乃至官餉月度,什麼不得銀子?那些滿身銅臭的商人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所以他更下力氣的去拉攏商賈,他發現只要給他們些臉面,多少錢都要得到,雖然很多人腹誹他這行為,但父王支持,便沒有錯!

這個馬岩的出現,也算恰是時機,如此一安排,更是有利於自己把吳越的商賈抓在自己手中,要說這馬岩,也有些意思,總搞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發個紅本都如此場面!

不過他若真有大才,本世子當然會不吝賞賜,只是這人跟月娥——似乎說不太清,每次見到二人間交換的眼神,他心裡便是很不舒服,這小子表露的熱切愛慕自不必說,在杭州城見得多了,只是這位周大小姐,似乎對他也是別有一番滋味,這便讓人受不了了。

這次去江寧府,自己已經告訴他切勿動作,全交給本世子處理,可他還是跑了去,哼!真是個多情種子啊!

不過好象也正是因此月娥才得無恙,也怪自己,被仰仁詮的一堆爛事忙得焦頭爛額,把她這事都忘得差不多了,還好想起來后抓了姓程的,可那姓管的卻找不到了!

看著月娥與這馬岩走得如此之近,世子心裡很是不甘,可又有什麼辦法,自己總不能象他般圍美左右腆臉伺候著,也不能早早成親娶回府去。

唉,跟個下人想這些有什麼用,月娥還能跑了不成,只待來年加冠,便一切妥當——話說,父王這身體,好象真有些頹相了——不想這些!

馬岩已把畢業證書分發完畢,上午的考試他和廖博士忙了兩個時辰,總算全部判完,總成績很是理想,有七名學員沒有及格,卻也沒差很多,經過二人商議,便索性全都提到六十,讓大家都好交待,私下提點一下便好,其他人還都好,就連小少爺周懷玉,都答了六十三分,其中最高得分竟然達到九十八分,是個叫羅真的年輕人,平時也不怎說話,沒想到學得如此踏實。

馬岩訓誡了幾句,無非是恭喜大家順利畢業,以後勿望王恩再接再厲之類。尤其希望大家把這數術之法應用於帳目之中,並傳承他人。如此也算完結了大小姐為自己安排的一樁差事!

然後請世子講話,眾人嘩嘩拍手。

這拍手自然是馬岩在課堂上教給帳房先生們的禮節了,起初大家感覺都是彆扭,到現在,眾人都自然的感覺到了其中熱烈的氣氛,拍得再自然不過。

世子微微皺眉,這個馬岩總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開始真是嚇了自己一跳,身後護衛連刀都抽出來了,經祭酒過來一番解釋他才瞭然,只是——真是彆扭!

世子微笑著起身,環視眾人,掌聲漸息,眾人的目光全都凝望過來,世子岳然而立,意氣風發。

才欲開口,庭院旁的一間教室中,忽然傳出響亮的讀書聲,從人皆是一驚。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

既破我斧,又缺我錡。周公東征,四國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既破我斧......」

世子臉色漸變,愈發陰沉,身後祭酒大汗,連忙小跑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誰這麼大膽,竟敢幹擾世子訓示!

片刻返回,讀書聲已歇,可跑回來的祭酒汗流得更多,一邊擦拭一邊湊到世子身前,低聲說了一句。

世子臉色更差,額上青筋直蹦,暴喝一聲:「把他給我叫出來!」

眾人全是噤若寒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馬岩立於一旁露出興趣的目光:這回有戲看了!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了過來:「哎喲,原來是王兄啊!可巧你也在這?」竟是六王子錢弘佐,身後跟著數人。

世子臉色陰沉到了極點,冷冷的道:「弘佐,你在這裡做什麼?」

錢弘佐臉上露出輕蔑的表情,似乎嘲笑世子如此發問:「王兄何出此言啊?父王訓導我們要勤學聖人之言以為已用,方可修身治國致天下太平,小弟來此,當然是學習來了!」

世子恨恨的點點頭,對這滑頭的弟弟也沒甚好辦法:「如此在本世子說話之際無禮喧鬧,也是你的主意了?」

錢弘佐哈哈一笑:「王兄啊,我莘莘學子向學之心可昭日月,怎麼就成無禮之言了?張博士,告訴世子,我們剛剛誦讀的是什麼,可是有禮還是無禮?」

弘佐身後一乾瘦老頭顫身挪上兩步,弓著腰滿頭大汗:「六王子,卑職——卑職不敢!」

弘佐回身就是一巴掌:「什麼不敢,怎麼為人師表的?」

張博士撲通跪下,連連磕頭:「世子!卑職有罪!」

錢弘僔臉色發青:「你有何罪,六王子讓你講什麼便講什麼!」

張博士仍在磕頭,見弘佐做勢要踢,連忙道:「我講我講,剛剛學生們誦讀的是《詩經·破斧》,講的是出征的兵士們浴血沙場難以迴轉——卑職有罪!卑職有罪....」

弘佐在旁做大悟狀:「好詩啊,好詩,直令我想起了仰仁詮仰大人帶的四萬將士,不知還能回來幾人!」

說道最後,聲音高吭,似直指世子,眾人全是大驚,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

吳越之南的閩國正值內亂,閩主王延羲坐鎮福州,其弟王延政竟在建州做起了大殷皇帝,王延羲當然容不得,派兵攻取建州,王延政心急之下,便向吳越求援。

朝中很多人不贊成出兵,吳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多年,百姓樂得平靜不願見刀兵,這在爭亂不休的五代時期實是難得的異數,可以世子為首的一班大臣卻極力主張出兵,認為這實是吳越開疆拓土的天賜良機,最後國主錢元瓘派寧國節度使仰仁詮、都監使薛萬忠、統軍使高延賞率兵去救王延政。

誰都知道仰仁詮是世子一黨,國主此意也正是為錢弘僔積累軍功,為其日後繼位鋪好道路。

世子對此也是極為用心,在軍資調度行軍策略等方面也是勤勤懇懇不遺餘力,可誰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四萬將士才到達建州,得到的消息竟是福州軍已經被王延政打跑了,王延政當然不會讓四萬吳越士兵進城,只說給些補給后勞煩仰仁詮原路返回。

仰仁詮如何肯干,這不溜傻子玩呢嗎?和世子一番商議之後定要進城,一副不讓進就強攻的態勢。

王延政無奈,兄弟間再鬧,也是自家的事,可若把這建州給了姓錢的,那死後也再沒臉去見祖宗,於是臉著臉皮請哥哥王延羲的的福州軍回來幫忙。

王延羲當然高興,道這弟弟還是識大節,於是派兵迴轉,強攻智取截糧斷水無所不用其極。

可憐仰將軍,好好的幫忙變成了瓮中之鱉,深入敵境孤立無援,焉有不敗之理,四萬將士扔下一萬多具屍體,丟盔棄甲返回吳越,那位新入周府的拉琴的柳王氏,便是此役剩下的孤寡。

兵敗當然要有人擔責,世子錢弘僔在此役發揮了重要作用,被許多矛頭所指,近日已是焦頭爛額,剛想借這次生員結業之機出來散散心,卻又碰到老六弘佐冷嘲熱諷指著鼻子罵,焉能不怒!

「燕雀焉知鴻鵠之志!本世子要的『四國是遒』又何須向你等解釋,哼!」一拂袍袖,世子轉身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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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遊五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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