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賺錢的生意
一路到天津都很平靜,路上三天多的跋涉,居然趕不上在通州拾掇那些瑣事一半的疲累。
也就幸好有個熊有能幫忙了,出發前林山也跟他談過,他是光棍出身,三十六歲的人自打三十歲上老婆孩子一起沒了之後,就一直這樣過下來,毛昶熙一路將他培植起來,從一個浪蕩無所事事的漢軍包衣,到如今好歹也算是個官的吏目,毛昶熙可以算的上是他的一個大恩人。
但林山對他卻是沒什麼恩惠在,自然不能用老毛那種腔調跟人家說話,而且——熊有能自己也帶了七個人過來,不管有多少的義氣在,但這八個人,你將來要對的起人家千山萬水的跑那麼遠幫你。
所以,總免不了要談及前程,林山也不得以稍稍跟他們談一談淮揚道乃至江蘇的證據:「江督何桂清與我有些過節,想來大家也知曉。巡撫徐有壬,原在湖南藩司任上,與駱秉章,曾國藩頗有不洽之處,而我林某人,因是先公的關係,總不免與胡曾有些瓜葛。是以此去江蘇,順風順水的做太平官,我也是沒有這個把握和打算的。你們不遠千里隨我南下,我不能不跟你們交代清楚,初開始,恐怕享不了福。咱們北京人說話光棍,大傢伙也不用拘束,你們老熊知道我的,向來沒有官架子,有什麼話擺開來談,咱們處得來就處,處不來,也要有個情分在,我姓林的斷不能禍害人。」
這番話說了,八個人自然要表個態,與林山所想象的一樣,這裡沒有一個孬種,二三十歲正是有激情有理想的年紀,在北京看不見未來,去外面闖一闖自然也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我在惇王五爺府上聽人說起過一個笑話——」林山一面盤算著七十來個魯家莊的人交給他們帶著管一管,一面說些輕鬆的話題,順帶介紹一下自己所了解的淮揚道的情形,好叫眼前這些年輕人有個心理準備:「說洋人那比富,那是看哪一國哪一省的鐵路多,火輪車多,如今又要看哪家外藩殖民地多。咱們中國人呢,看誰家銀子多銅錢多,這也算不得上什麼了,只是個看銀子的想法不同罷了,誰也不能說攢兩個錢備荒不對。這會兒惇王就說了,東面朝鮮國他聽人說過,說那地兒人比富,不看鐵路也不看銀子,看什麼呢?兩戶人家鬥起來,直接把家裡頭泡菜罈子搬出來數一數,那誰家的泡菜罈子多,誰家自然就是富。這算是個笑話意兒,人朝鮮國就興這個——」
林山由著他們笑了一陣,沉思了一會兒道:「淮揚那片兒,如今官多,照理,淮揚道駐淮安,但我仔細想過,我不能駐那裡。一來兵多匪多,二來衙門也多,張嘴的也多,我們去搶這個食兒,不好。你辦事扎人眼,不辦事的話,咱們也是七尺高的漢子,誰也是爹生娘養的,成日里就吃那一份支應,寒磣不寒磣?臉紅不臉紅?我明白跟諸位說,到了地界兒,我另尋一塊地紮營,大傢伙兒一道吃苦,就一個宗旨,就是我方才說的——」
林山看了看八個人人人都看著自己,眼神里透著親切,心裡知道時機成熟了,接著道:「就是我方才說的,咱們是中國人,自然要攢錢!但如今什麼年份?不是乾隆爺承平之世,我坦白了跟大伙兒說,如今是亂世!亂世里你光有錢沒用!官看著你,匪瞄著你!咱們怎麼辦?」
「打他狗日的!」一個叫關有旭的年輕人一掌拍在大腿上叫道。身邊的幾個人也喊了起來。
「說的是。如今這世道,靠朝廷,靠上官都是假的。我之所以不留在京師,除了官面上開罪了人之外,也有個這個意思在。淮揚鹽場多,窮棒子多,吃食少,錢少。這兩多一少,大有可為!我也想過,生錢的事情,我這個書生來想法子,這打他狗日的事情,這就要指靠諸位了!」林山一席話說完,鄭重的團團一揖。
八人自然是紛紛還禮,願意跟著去南面的魯家莊人,統共是七十四個人,挑了四十個精壯的編了四個小隊,熊有能跟關有旭等八個人兩人帶一隊,權充作親兵,這道上就跟著一路到了天津。
這算是有了第一批自己的隊伍,儘管沒有械,也沒什麼大本事,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輸一份膽氣。況且林山當然不會指望拿他們去幹什麼,只是好歹身邊有一隊自己人,將來新到了江蘇,總有一些事情要他們料理。
一路上自然也免不了跟郭嵩燾多聊兩句,郭嵩燾前頭說的那樁事情也有了些眉目,沙船幫里有幾個耆老——就是幫里派在船隊上頭的經理人之類的角色,原先是有一樁生意牽靠在郭嵩燾這裡的,如今老郭的意思,大抵就是要轉到他林山頭上。
「到浙江去,原是要為潤公,滌丈籌劃糧餉的。但郭某自問,心北你這一樁毅,這一樁敏,郭某是沒有的——」郭嵩燾用了咸豐帝賜字上的兩個考語,林山曬然一笑搖頭道:「其實就是個莽撞了。不曉得是好還是不好,我總覺得不如大人們坐得住,興許去了江蘇,免不了還要闖幾樁禍事出來。」
「這上頭不消煩心,以你與潤公的關係,既是你不闖禍,禍事只怕也會找你。皇上既然帝心欽定你到江蘇任上,於此等事上斷不會沒有考慮。其實如今京師所憂的,就是一個錢字而已,兩淮鹽政上頭這兩年一文錢不見,說是供應江北大營,供應勝保等處,但全靠一張嘴說而已,況且——」郭嵩燾鼻間輕輕一笑道:「江南江北大營與潤公的湘勇每月六兩銀子不同,他們等等各處加起來,不過十來萬人,支餉每人每月九錢銀子,戰陣加發四錢,算上每日一十六兩米糧,江南米今歲是五兩二錢一石,我粗略算下來,不過兩百萬兩銀子上下的事情,兩淮鹽政就算比不上道光年間陶徐二公在日佔國家歲入四成之盛況,但也斷不至於就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心北,小心些黑官們黑你,弄出些銀兩來報效京師,手頭練上幾千兵,那是進退自主的格局!到時候你聖眷優渥,有兵有錢,不找別人的麻煩便是你心地仁善了!」
這算是個光明前景了,林山心中也大抵對自己有這麼個基本的要求,但這會兒當然不便說什麼,笑了笑道:「承你老郭吉言吧。實不相瞞,我是要練勇的。鹽工上頭不乏血氣之士,想當年鹽場上張士誠一十八條扁擔,打出多大一塊天?我時常想,如今國家不太平,若是那裡再叫墨吏們逼出個張士誠來,那真是要翻天了。」
「話分兩頭說,張士誠輩若為你林心北所用,那就又是一番作為了。」郭嵩燾笑談了一陣,仍是回到生意上的事情來——從南面隨漕米運來的一些貨產,其中有一部分是郭嵩燾用來賺錢支應給胡林翼的。但這批貨卻是遲遲沒賣出去,沙船幫上頭郭嵩燾也要去打招呼——貨來賣不掉又帶回去,是要壓人家的艙位,妨礙人家帶貨賺錢的。
郭嵩燾現在當然沒有什麼時間去處理他那批貨了,長蘆鹽場的事就夠他忙活。所以這件事他想委給林山,說好了,賠了自然不算,如果是賺了,一共是三千兩銀子的本錢,那是胡林翼的,支回去四千兩銀子,他老郭就不算對不起人了。
「是什麼貨?」林山聽完了事情,也知道沙船幫不會在年前就回上海,要在天津呆到年後才能返航——而且也要看天氣,開春早晚什麼的都有講究,這會兒頗有時間可供騰挪。不過生意畢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自然要先問一問是什麼貨。
「洋布——」郭嵩燾臉上有些懊悔的意思,搖了搖頭道:「如今恭親王一復起,這貨不好賣了。也賣不出價錢來,原說好的一家山西布號,聽說了天津要開埠,不想這時候接這批布了,寧願賠了我二百兩的反悔,當真是。。。唉,我原在上海的時候,實在是眼界小了些。。。」
這不能怪他,就算他想到洋人會要求天津開埠,他也不會想得到一開埠會對生意有如此的影響,畢竟是個書生,不是做生意的人。林山寬慰了他一番,腦子裡也動起了腦筋。
開埠就是開口通商,美俄作保調停英法與中國的爭端,四國共同的要求就是天津開埠,恭親王復出以來,這消息更是滿天飛,一開埠,洋布自然要來傾銷,這時候拿從上海運來的洋布做投機,確實不是個好選擇。都說山西人做生意精明,也確實是精明。
這商業問題,繞來繞去,仍是繞不過政治。
這一路林山一直在想這筆生意,按照郭嵩燾的說法,這批洋布只要脫手,三倍的利都不止!除了布料本身所賺的錢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江南銀賤錢貴,北方錢賤銀貴!
「一匹洋布洋價八個先令另十便士,合我中國銀一兩六錢——」郭嵩燾皺眉道:「一共兩千匹洋布,折了大宗價三千兩,這筆錢我走浙江籌了兩年方始籌到,原想著走這一遭能賺上翻數倍的利,潤公那裡也可多養幾營兵的。。。卻不料。。。唉!」郭嵩燾伸手遞過一張二百兩的銀票,林山知道,這就是一個託付之意了。
這個忙自然不能不幫。而且林山一面聽著,一面心裡也轉了轉,覺得這筆生意大有可為。弄不好能大賺一筆呢!
京師一兩銀子四千錢都換不到,江南一兩銀子兩千多錢,這裡頭將近一倍的比價差!只要解決了貨的出路,林山是做老了生意的人,一面聽著就粗略了出來,三千二百兩的貨,只要能說服那個山西布號以原價四千五百兩的進價吃下去,再從銀錢的差價上翻一翻,三倍的利都能翻出來!
關鍵的問題,是要讓人知道,所謂天津開埠,只是個謠言而已。
但旁人不知道,林山心裡知道,天津開埠,那是必然的了。這筆生意怎麼去做,還真是個問題。雖然以京師小紅人的身份去騙那個山西商人說不定可行,但那畢竟不是做生意的方法,將來要被人戳脊梁骨戳一輩子的。林山不喜歡這樣做人。
而且,到了江蘇以後,未必就用不著這家山西布號,以後還是要合作的,這種斷後路的事情,為了幾千兩銀子去做,實在是有些划不來。
林山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接過了郭嵩燾手上那張二百兩。
事在人為。
隨著到地方去,現在他也感受到了錢的重要性了,如果這筆生意能賺上五六千兩,按照綠營兵多一倍的待遇招兵,能養三千兵養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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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文中洋布價,銀對英鎊的比價非yy。八先令零十便士,出現零十,是因為先令對便士是一比十二,所以才有十的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