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南宋朝日落西山,朝堂上烏煙瘴氣,以賈似道為首的一干奸臣把持朝綱,欺上瞞下,朝堂局勢更加的混亂不堪。
晏修白回到臨安之後,只上了幾天朝,就已經看不過眼了,如果不是必須要去的話他都不想上朝,就是去了也是聽著那些人為了權力勾心鬥角,沒有絲毫意義。
至於皇帝,更是連見都沒見過,早朝不上,朝廷政事絲毫不過問,聽說皇帝近來新寵幸了一個叫茹娘的舞姬,整日里在後宮廝混,已經一個多月沒上朝了。
原本江南形勢**,晏修白自己撬不動那塊鐵板,還想等回到臨安之後想辦法謀劃一番的,可在清楚的認識到朝堂上的情況之後,原先的那一點打算瞬間被他拋到了腦後。
晏修白自認不是個救國救民的性子,在他有能力的情況下還能為著天下人做些什麼,但要是搭上自己的性命的話,他就得好好算算值不值得了。
他現在雖說也是個三品大員,但原主孤僻,並不依附任何一系,他這個官當的,有他沒他並沒什麼兩樣,晏修白回京之後,也沒什麼人拜訪,他也並不怎麼出門,每天做的最多的大概就是教導楊過了。
對方雖然性子跳脫,但悟性極佳,晏修白漸漸的倒也有些喜歡這個徒弟了,教的也越發的用心,直到他的老師,左相吳潛出事。
在朝堂上,左相吳淺恐怕是唯一還能夠與賈似道相抗衡的人了,他威望很高,只是性子耿直,說話不留情面,就是對著皇帝也是如此,君臣兩人之間的恩怨可以說由來已久。
而這次皇帝貌似是不想忍了。
事情關係到立儲的問題。
當今皇帝子嗣艱難,這輩子只有過一個兒子,但也在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如今他年紀大了,太子之位總不能一直空缺著,所以皇帝便打算過繼他的一個侄子,也是他親弟弟榮王趙與芮的兒子趙孟啟為太子。
皇帝有這個心思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這趙孟啟先天不足,智力有限,實在不堪大任,文武百官只要不是一味的想拍皇帝馬屁的都不太認同,其中以左相吳潛最為反對。
他曾經親自上奏說:「臣沒有史彌遠那樣的才能,忠王恐怕也沒有陛下那樣的福份。」皇帝當初是在史彌遠的幫助下奪得了皇位,吳潛此言一語雙關,即諷刺了趙孟啟的無能,反對他當太子,也戳了皇帝的痛處。
皇帝不滿吳潛已久,這件事就像是壓在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已經不想忍了,所以就起了罷免之心。
皇帝既然有了這樣的心思,賈似道自然更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的政敵,這個時候不出手,難道還給他喘息的時間?!
而他這一出手,吳潛的處境就不好了。
原主與吳潛的關係並不大好,兩人政見不合,更重要的是原主不涉入黨爭,不會幫他去對付賈似道等人,被他斥責,說他是只會明哲保身,坐視奸佞橫行誤國誤民的愚人。
師生二人雖同朝為官,但基本就是陌路了,就是原主有心親近,性子固執的老頭也是絕不會給這個面子的。
值得一說的是,對方門生弟子不少,也就原主一人在沒有人的照拂下,陞官的速度這麼快,官位最高了。
雖說師生二人基本斷了來往,但作為弟子,晏修白如果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在背後唾罵的話,總是要出點力的,也算是盡自己一份心力,給別人看的。
只是這樣一來,這把火難免要燒到他身上,吳潛被罷免的那天,他的門生故吏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響,而晏修白,雖然依舊如常,卻上了賈似道一系的黑名單。
冊封太子那天,晏修白很晚才到家,一天的繁瑣禮儀,就是他修為身後也有些疲憊了,他很是同情那些年紀一大把的老臣,如果現在是夏天的話,得昏過去好幾個,這年頭,做什麼都不容易啊。
他剛到家,楊過就湊了上來,很是識趣的遞上自己今天的功課,晏修白檢查了一下,還算滿意。
適當的時候,聽話的小孩還是要給與一定的誇獎的,晏修白摸著他的腦袋,並不吝嗇幾句讚許,楊過神情頗為得意,湊過來小聲說道:「你今天見到那位太子了嗎?他是不是和別人說的那樣,是個傻子?」
晏修白挑眉,本來還在順毛的手順勢一敲,拍上他的後腦,「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聽誰說的這些?」
楊過往後躲了一步,捂著後腦齜牙咧嘴的說道:「外面的人都在說啊,我又不是聾子,隨隨便便一聽就聽到了啊!」
「這不是你該聽的事。」晏修白淡淡道:「看來我布置的功課還是少了些,你竟然還有時間溜出去玩?!」
楊過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一溜煙的就跑沒了。
晏修白原地站了一會兒,暗暗嘆了口氣。
朝堂上多了一位太子和沒多之前沒什麼兩樣,太子和皇帝一樣,半個月中能有一天出現在早朝上算是不錯了,而出現的那一天,也不過是一件擺設,只能看看起不了作用的那種。
只是吳潛的被貶,讓這個朝堂徹底成了賈似道一黨的一言堂,連個牽制的人都沒了。
四月份的時候,蒙古遣使來京,除了要求每年一次的歲貢之外,也是來問罪的。
長江以北被南宋拱手相讓給蒙古之後,兩國確實是相安無事了幾年,但最近蒙古似乎是又不大安分了。
你不能奢望一匹狼有被餵飽的時候。
從去年開始,蒙古那邊便頻頻傳來動靜,只是南宋這邊君臣們都在勾心鬥角,醉生夢死,偶有幾個清醒的也被打壓的在朝堂上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情形下,南宋滅亡也不過是早晚的事,而就在這個時候,淮上那邊卻突然出現了一支軍隊,這支軍隊開始的時候人數並不是太多,能做到的也有限,只是不斷的給蒙古軍帶去一些麻煩。
軍隊人數雖少,機動性卻強,而且個個身手不凡,就連在馬背上生活的蒙古軍也吃虧不少次。
北邊宋人在蒙古人的統治下本就過的艱難,只是朝廷已經放棄了他們,所有人也過的麻木了,而自這支軍隊出現之後,投靠的人便越來越多,不死心的人也越來越多,經過一年多的發展,這支軍隊逐漸擴大,到今天,大概已經成了兩淮之間最大的一股勢力。
剛開始的時候,無論是蒙古還是南宋大概都沒將這支由百姓強盜逃兵組建的軍隊放在眼裡,直到這支軍隊出其不意的燒了蒙古軍的糧草,給了駐守唐蔡兩州的蒙古兵一個迎頭痛擊,最後竟然在三天之內北上,與城內百姓裡應外合,一舉拿下了鄧州,駐紮在城內的四千蒙古軍,盡數被坑殺。
這件事一出來,就不是小事了,蒙古人震怒,數次派兵絞殺,卻都鎩羽而歸。
蒙古人善戰彪悍,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尤其敵人還是他們向來看不起的柔弱的宋人,駐守在北邊的蒙古大將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得到消息后親自帶著九千人馬南下,卻在途中遇到埋伏,大半人馬死傷殆盡,而他本人,也被人斬掉了頭顱。
一時間,這支黑衣黑甲黑旗的軍隊被蒙古人稱為「布格」,意為惡魔。
蒙古大將被殺,南侵計劃只能暫且擱置,蒙古可汗震怒的同時,遣使南下問罪,也是要南宋出手,將這股勢力給打壓下去的意思。
沒辦法,誰讓這些反賊都是宋人,宋人殺我大將,你們就必須將殺人兇手的人頭給送來,否則就等著蒙古鐵騎南下,用臨安所有人的性命陪葬。
這要求簡直蠻橫的不講一點道理,可沒辦法,誰的拳頭大就得聽誰的,面對蒙古使臣的蠻橫,硬是沒人敢站出來辯駁一句。
沒看到坐在上面的皇帝都面露菜色慫了么,他們,還是洗洗睡吧。
恭恭敬敬的將蒙古使臣給送下去,皇帝立馬召集朝廷重臣,商量這件事情,晏修白表示,他來這麼久了,還從沒見皇帝像現在這樣勤快過。
關於事情的處理,各人有各人的說法,但無一例外,都沒有一個敢和蒙古人硬碰硬的。
幾幫人吵成一團,皇帝年紀大了,被他們吵得腦袋疼,最後將詢問的目光放在了站在首位的賈似道身上,這人可是國之柱石,是皇帝的希望。
好在賈似道也沒辜負皇帝的希望,他拱了拱手,胸有成竹的說道:「這件事雖然棘手,但也不是毫無辦法。」
皇帝眼睛一亮,趕緊說道:「什麼辦法,愛卿快快說來。」
賈似道捋了捋鬍子,淡定的說道:「蒙古可汗既然想要兇手,那我們就給他兇手好了。」
皇帝皺眉,「這個朕知道,問題是怎麼抓到這個兇手,如今國庫吃緊,能夠調用的軍隊有限,短時間內怕是沒辦法派兵北上剿滅這股匪類。」
「誰說要出兵了?!」賈似道老神在在的說道:「老臣這個法子不用一兵一卒,只需要一個使臣就好。」
皇帝一愣,若有所思的說道:「愛卿的意思是......」
「詔安!」賈似道輕聲道:「對方再怎麼猖狂,也是我大宋子民,只需官家一紙詔書,許以富貴榮華,一幫子逃兵愚民組成的雜牌兵而已,還怕他們能抵擋的住這樣的誘惑?而一旦他們接受了招安,隨便設個陷阱,將這些逆賊全數坑殺,還不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皇帝琢磨了片刻,終於笑了起來,直誇他計謀巧妙。
原本安安靜靜當隱形人的晏修白抬起眼瞼,從他的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賈似道的背影,他的目光就一直一直的落在那個背影上,面色沉冷。
......
如果可以選擇,晏修白根本不想站在這裡,他更想扒掉自己身上的這件官衣,拿去燒掉,不想多穿片刻,這個王朝已經徹底腐爛了,沒有絲毫挽救的必要。
也沒人任何人能夠挽救得了!
晏修白已經不想聽下去了,比起站在這裡聽君臣之間商量著怎麼幫外族人陷害坑殺自己人,他還不如回家睡覺,省的浪費時間。
就在他想著回家睡覺的時候,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把火卻燒到他身上來了。
賈相國果然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他看不順眼的人的。
總之,商量來商量去,他就成了那位倒霉的要北上招安的使臣!
這顆=可真是一趟不錯的差事!
事情辦砸了,就等著回來被賈相國順理成章的收拾了,而一旦成功了就更早,等著被天下百姓的唾沫淹死吧。
這絕對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可顯然,他卻不能推掉不幹。
晏修白離京的時候好幾個平時只有點頭之交的同僚都來送他了,看著他的眼中滿是同情,這趟差事不但不討好,而且還危險,誰都知道淮上那塊地方亂的很,現在又被逆賊給佔據了,能不能完成任務是一回事,而能不能活著回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齊英作為他的護衛絕對是跟著的,原本楊過也鬧著要去,被他武力鎮壓了,用他的話說,就是不想帶一個拖油瓶,楊過氣極,卻又無法反駁,平日里更用功了。
自從一百多年前靖康之難之後,大宋被一分為二,北邊徹底落入敵寇手中,先是大金,后是蒙古,敵寇的鐵蹄肆意橫行,宋朝龜縮一隅,苟延殘喘,再也沒有完成過統一。
北邊的宋人百姓在金人的統治下不得安寧,在蒙古人手中也沒好日子過,蒙古人通常把人分為三四五等,宋人排在最末,毫無人權,只這一點就可看出蒙古人統治下的宋人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所以玄甲軍的出現,是他們的希望,這支玄黑色的軍隊,讓蒙古人痛恨至極,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卻是宋人百姓心中的守護者。
也因為這樣的心理,這支軍隊才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內,從一千兩百多人,發展到現在的五萬多,連續拿下三州,算是在兩淮之間暫時站穩了腳跟。
玄甲軍的發展看似很好,連驍勇善戰的蒙古人一時間都奈何不得,可有見識的人都能看出,這只是暫時的,長久不了。
玄甲軍的左翼先鋒遲玖就是這樣一個清醒的人。
遲玖今年三十多歲,看上去卻比實際年齡大了起碼十歲,眉宇間滿是風霜的痕迹。
他出生世家,是紹定年間的舉人,也曾高中兩榜,二十歲那年投筆從戎,一心報國,想要收復山河,算得上是文武雙全了。
只是因為性情高潔,不願與官場上的那些人同流合污,最後被人陷害,家破人亡,而他自己卻是僥倖逃得一命。
自此,他對**的朝廷,昏庸的皇帝,徹底心灰意冷。
顛沛流離多年,直到遇見玄甲軍的統領。
燕長生這人,他看不透,但這不妨礙他和其他許多人一樣崇拜這個年紀要比他小上好幾歲的人。
玄甲軍建立之初他就在了,一直以來都看著,對方的武功,計謀,作戰能力,他都很是欣賞,而且他用兵非常大膽,誰有那個膽子那個魄力,在已經拿下兩州的情況下,日夜急行,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拿下了鄧州?!
遲玖在玄甲軍身上看到了一種希望,一種能夠改變現狀,解救天下百姓與水火的希望。
可現在的情勢卻也是不容樂觀的,首先玄甲軍所處的地方就極為不妙,處在兩國的夾縫之中,現在蒙古或許還有別的計劃,沒有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他們這邊,才給了他們喘息的空間,而一旦蒙古騰出手來,大軍壓境,就算玄甲軍再厲害,也要遭受滅頂的災難。
更何況他們背後還有一個宋朝,他可不指望宋朝皇帝能夠幫著他們一起對付蒙古,能夠不添亂已經非常不錯了。
遲玖將這些逐一分析給燕長生聽,希望他能拿個主意出來。
燕長生卻是淡淡道:「暫時還不需要太過擔心,還有時間不是么,至於宋朝,他們的使臣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大概也快到了。」
「使臣?」遲玖驚訝。
「自然是來招安的。」燕長生語氣平靜。
晏修白還不知道他的情緣已經上線了,這一路過來,他可沒受到什麼好的待遇,他畢竟是朝廷命官,代表著朝廷,而北邊的宋人或許還承認自己是宋人,但對南邊的朝廷,一開始或許還有著各種各樣的希望,但百多年過去了,朝廷,官家,都與他們沒有太大的關係。
甚至有人知道他是因為玄甲軍來的,還頗為敵視。
他們這一隊人馬還沒到達鄧州城門,就有人迎了過來,玄衣玄甲,陌刀懸在腰間,還沒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嗜血殺氣,這顯然是一支久經沙場的軍隊,是百戰之師,比臨安那些只能看不能用的繡花枕頭強了何止百倍。
墨色的軍隊潮水一般涌過來,將他們這隊三十多人的車隊牢牢圍住,甲胄在陽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讓人膽寒。
眾人皆面露懼色,唯有齊英還能勉強保持冷靜,提高了聲音道:「大宋使臣,奉皇帝陛下旨意,求見你家將軍!」
沒有人做聲,奇異的沉默讓人心下發慌。
齊英鎮定了一下心神,將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嗖的一聲,圍著他們的人齊刷刷的拔刀出鞘,陽光之下寒光湛湛,暴起的殺氣讓人窒息,就連齊英後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面對著這些殺氣騰騰的人,被圍困在中間的人下意識的也把兵器拿在手裡,雙方呈對峙之勢,齊英皺眉,如果真打起來的話,他們這邊顯然不佔任何優勢,畢竟這裡可是對方的地盤!
而就在這個時候,被重重護著的馬車內傳出一個優雅的聲音,「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我等帶著誠意而來,這便是你家將軍的待客之道?也不過如此,倒是讓在下失望的很。」
軍隊有片刻的騷動,馬兒煩躁的刨了幾下蹄子,敬仰崇拜的人被貶低,終於有人沒沉住氣,忍不住罵道:「你算哪根蔥,也敢來說我家將軍?!」
「在下不過一個小小文官而已,奉聖上之命前來見你家將軍,自然算不得是哪根蔥。」頓了頓,裡面繼續說道:「只是我這小小文官尚且敢往你們這兒走一遭,你家將軍就沒膽見見我這個文官嗎?!」
「放心,在下手無寸鐵,上不到你家將軍的,如果他當真如傳言中的那般厲害的話!」
「你!!」對方氣極,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如果可以的話,他是真的想直接劈過來的,可沒有命令,他不敢妄動!
「難得。」有人輕笑一聲,讚歎道:「沒想到那個已經爛掉的朝廷里,還有你這麼一根不怕死的硬骨頭,我倒是有些喜歡你了。」
「那你喜歡的太早了。」晏修白淡淡道:「我可沒說我不怕死,事實上,在下怕死的很。」
那人勾唇,忽然一揚手,玄色的軍隊訓練有素,紛紛收起兵器,然後調轉馬頭,讓開一條路來。
「在下紀飛卓,奉我家將軍之令,前來迎接大宋使臣,請!」
車隊再次動了起來,向著不遠處的鄧州滾動過去。
晏修白還算冷靜,他並不為自己的安全擔憂,他只是有些拿不準該怎麼做而已,是順著朝廷的意將這支軍隊誘進獵人的陷阱,還是不著痕迹的提醒一二?!
除了馬蹄聲之外,外面漸漸傳來嘈雜聲,車隊已經進城了。
或許他可以先看看那位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
將軍府的大廳之中,或站或坐的大概有十多個人,除了坐在上首的燕長生,其餘人包括遲玖在內,都有些坐立不安。
終於有人忍不住說道:「聽說這次朝廷派來使臣是為了招安的,難道將軍真的要接受?」
燕長生沒接話,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那人立刻萎了。
遲玖暗暗打量著坐在上面的人,也有些摸不準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而就在這個時候,使臣已經到了。
金色的陽光之下,一身朱紅官服的人被人引領著向這邊走來,所有的侍衛都被攔在了外面,他孤身一人,卻沒有絲毫的膽怯,腰背筆直,步伐從容,彷彿是在赴一場宴席,而非踏入一個虎穴。
墨色的瞳仁驟然緊縮,搭在膝上的手蜷起又鬆開,除了唇角帶著的那點笑,燕長生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他看到了晏修白,晏修白自然也看到了他,即使廳中有十多個人,可坐在上首的人卻是最顯眼的,一身黑衣,面目俊美,姿勢隨意而慵懶的坐在椅中。
雙目相觸的剎那,晏修白差點沒被腳下的門檻給絆倒!
燕長生!!
那一刻,晏修白幾乎想上去緊緊的抱住那個人,再也不放開。
可最後,對方唇角揚起的笑卻阻止了他的這種衝動,那笑很客套,很生疏,帶著些微的諷刺,那是屬於燕長生的笑,卻絕對不是燕長生對著他時的笑。
晏修白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面對著這一屋子面色不善的人,拱手施禮道:「下官晏修白,見過將軍。」
他有意無意的在晏修白三個字上加了重音,對方卻是無動於衷,彷彿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一般,這讓他的心漸漸冷了下來。
「我這兒的,都是些軍人,不喜歡拐彎抹角那一套,你直說吧,宋朝皇帝讓你來做什麼?」燕長生沉聲道。
晏修白深吸一口氣,道:「陛下在臨安早就聽人說起淮上義士們驍勇善戰,百戰百勝的名聲,很是欽佩,這次特讓在下帶來糧草並七十萬貫錢犒勞淮軍上下!」
在場諸人面面相覷,遲玖更是站出來懷疑道:「朝廷有這麼好心?專門來給我們送錢?!」
「諸位將軍為國征戰,痛擊蒙古,收復蔡唐鄧三州,朝廷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勝仗了,這次戰役功在社稷,這區區錢財豈非應當?!」
馬屁嘛,拍的好的話誰都愛聽,何況他們的這次戰役打的卻是漂亮,遲玖緩和了心情,下意識的看向燕長生。
坐在上首的人撐著下巴,視線一直落在晏修白的身上,聞言輕笑道:「照你這個說法,我們是為大宋朝廷打的這一仗?我怎麼不知道我的玄甲軍什麼時候成了宋軍了?」
晏修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後環顧四周,道:「諸位將軍難道要否認自己是宋人嗎?!」
眾人忽然沉默下來,宋朝延綿至今已有幾百年,遭遇了各種各樣的劫難卻還在苟延殘喘,他們是宋人,就算朝廷早就拋棄了他們,他們也依舊是宋人,這是早就刻在骨子裡的,也因為除了宋人,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能是什麼人。
金人?蒙古人?那簡直是笑話!
晏修白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他是來招安的,條件開的很是豐厚,他暗暗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也不是沒人不心動的,如果他是一個稱職的使臣,就會在這幾個動搖的人身上花心思,逐一擊破,可惜他從來就沒想好好的當個使臣,見到燕長生之後,就更加沒這個打算了。
晏修白的待遇還算不錯,至少對方並沒有讓他住牢房,而是把他的住處安排在了這座暫時的將軍府里,雖然院子簡陋了些,但住人還是沒問題的。
在面對大廳里的那些人時,他還能冷靜的說話,有理有據的反駁,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的腦子反而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著那個與自己定情的少年,一會兒又想著今天那個面目成熟,望著他的目光卻十足陌生的青年。
難道他又失憶了?
這是晏修白唯一能想到的。
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有前例在,只是倘若他真的又一次沒了記憶,他要怎麼辦?
重新認識,再次讓他喜歡上自己,還是就這麼算了?
晏修白頭疼,明明上一次記憶丟了,身體也縮水了,但潛意識裡還記著自己的名字的,可這次卻什麼都忘了,好想揍他!
今天如果不是地方不對,情形不對,他直接上去懵逼了他!
他亂七八糟的想了一會兒,門外忽然傳來嘈雜聲,是跟隨他一起來的那些人,齊英走在最前面,見到他時迅速往他這邊跑了過來,上下打量了幾遍直到確定他沒事,才鬆了一口氣。
外面的這些人不需要他親自過問,齊英一個人就能安排的很好,於是他又回房糾結去了。
晏修白並沒有糾結多久,睡覺前他就想明白了,失憶就失憶吧,大不了再把人重新追回來好了,憑他的手段,只是追個人而已,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前提是,要弄清楚,他的記憶丟失到了什麼程度,究竟還記得哪些事情。
說到這個,晏修白也有點心酸,他喜歡的人,為什麼腦子總是出問題呢?!
晏修白不知道玄甲軍內部對於招安的事情商量的怎樣了,對方似乎也沒有立刻就提這件事的打算,反而兩天以來一直帶著他到處逛,去的最多的就是軍營了。
幾萬人訓練的場面很是壯觀,晏修白從沒看到過這樣的景象,有些好奇,但更多的卻是不解,他不明白對方用意何在,將一支數萬人的鐵騎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他面前,為的是什麼?示威?震懾?還是其他什麼目的?
晏修白想不明白,但因為領他參觀的不是別人,而是燕長生,所以他沒有絲毫不耐,失而復得之後兩個人能夠這麼安靜的相處,已經是一件幸事了,而且這也方便他能更好的探查對方現在的記憶問題。
可惜到現在為止,他都沒看出什麼來,對方的模樣改變了,不再是稚嫩的少年,而是變回了剛認識的時候,那個心思詭異的青年,就連掩飾的功夫都加深了不少。
弄得晏修白都有些精神分裂了,他認識的燕長生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燕長生?少年和青年,性格變化太大,就好像是兩個人一般。
燕長生讓人牽來兩匹馬,其中一匹給了晏修白,兩人背著弓箭往林子里走。
本來是有人想要跟著的,但都被燕長生揮退了,兩人一前一後,走的挺悠閑。
一隻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鳥被射中落了下來,也不知道掉到了哪裡,晏修白也沒有絲毫去找的打算,倒是一旁的燕長生贊了一聲,道:「好箭法,沒想到晏大人雖是文官,卻也有如此精妙的箭術,都說宋朝從皇帝到底下的官員,儘是一些酒囊飯蛋,如今一看,也不盡然。」
「燕將軍過獎了。」晏修白淡淡道:「比起將軍差遠了。」
燕長生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晏大人已經在我那兒住了兩天,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將軍都不急,我又為何要急呢?」
「似乎大人才應該是要著急的那一位吧。」燕長生看著他道:「畢竟臨安可是有人在等著你回去復命!」
「所以呢?」晏修白頓了頓,說道:「將軍打算給我答案了?」
燕長生慢慢的靠了過來,湊到他面前小聲的問道:「那大人呢?你是希望我接受招安,還是不接受?」
從燕長生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對方緊翹的睫毛,比女子都要來的細密一些,讓他忍不住想要伸手觸碰一下。
他後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沒等對方開口,就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無非就是這個問題不該問你。」
晏修白淡淡道:「在下可做不了將軍的主。」
馬兒在郊外轉了一圈,兩人沒有再回軍營,而是直接回了城。
城內最近多了許多人,大多是托兒帶口跑到這邊來的。
燕長生坐在馬上,馬鞭指著城門口的那些人道:「自從拿下鄧州之後,每天都有幾百上千的人口往這邊來,蒙古的統治過於嚴苛,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做法更是不可取,而南宋朝廷,更是剝削百姓,富了敵寇,簡直可笑,現如今,只有我這兒,方能得到片刻安寧。」
......
晏修白似乎有些明白了,對方不是示威,也不是震懾,而是在招攬他?!
猜到真相的那一刻,他有些無語,他明明就是過來招安的,他卻反過來想要招攬他,還挺有趣。
「你也說了,這只是片刻的安寧而已,等到蒙古騰出手來,到時候你兩面受敵,就是再多一倍的兵力,恐怕也是不行的吧!」
「誰說我會兩面受敵了?」燕長生道:「我可從沒說過我不接受宋朝的招安!」
晏修白皺眉,「你到底想做什麼?」
燕長生微微勾唇,沒有回答。
燕長生還真的接受招安了,只是卻拒絕了前去臨安的旨意,還算不是太笨,要晏修白這樣想著。
事情辦完了,雖然沒有將人成功的忽悠回去,但那就不是他的責任了,想要對付玄甲軍,那是賈似道等人的任務。
他離開的很痛快,捨不得倒也有些,只是他更想回去先脫了這身官服再來追人,他不是說要招攬他么,那就讓他招攬好了。
晏修白的打算自然是沒人知道的,燕長生眼中看到的就是對方說走就走,頭都沒回過,更別說什麼不舍了,這讓他的臉上浮上層層黑氣,整個人都不好了。
於是,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送晏修白離開的遲玖忽然聽到一聲冷哼,那個冷哼陰測測的,讓人寒毛直豎,他下意識的離遠了一些,暗暗想著,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要遭殃了!
......
車隊走了兩天,離開時的速度要比來的時候快了一些,所有人在驛館住下的時候,都不知道,一個人趁著夜色,瞞過所有人的耳目混了進來。
於是,晏修白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不請自來,正極其悠閑的躺在他的床上。
「很驚訝?」燕長生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如此說道。
「自然是驚訝的。」晏修白皺眉道:「燕將軍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出什麼事了嗎?」
燕長生沒有回答,他只是低頭望了望潔白的床單,然後突然站起身來,向著他走過來。
兩人離得極近,晏修白上半身赤、、裸著,很不自在,但因為對方是燕長生,他沒有推開他,也沒有躲開。
燕長生湊過去,在他唇上落下一連串的輕吻,晏修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雙唇相貼,並沒有深入,燕長生含著他的唇瓣細細**。
晏修白被舔的有些受不了,剛想反擊,唇角忽然一陣刺痛,他下意識的舔了一下,一股咸腥味傳來,嘴被咬破了。
墨色的眸子緊緊地凝視著他,對方的唇角還帶著一絲血跡,而後那一點鮮紅被他舌頭一卷,舔乾淨了。
「這是懲罰!」他這樣說道。
「我做錯什麼了?」晏修白不滿,「反而是你,騙我很好玩?」
要生氣也是他生氣吧,明明就什麼都記得,卻還裝作不認識,有這麼胡來的么。
「我裝不認識,你就真的當做不認識我了?假如我當真不記得你的話,是不是要做一輩子的陌生人,再無一點瓜葛?走的倒是瀟洒,我告訴你,相當陌生人,休想!」
「是你先不認我的吧。」這倒打一耙的功力也是厲害,「再說我也沒有要一走了之,等我回去辭了官就回來,你不是要招攬我的嗎,我都送上門來給你招攬了!」
這個解釋還算滿意,燕長生慢慢平靜下來,在他傷口上舔了舔,算作安慰。
「你為什麼要假裝不認識?」對方平靜下來了,輪到晏修白開始算賬了。
燕長生保持沉默。
「恩?」』換成晏修白咬他了,咬著咬著就偏離了方向,咬到脖子那塊兒去了,留下一塊塊斑駁的痕迹。
燕長生喘了一口氣,道:「你做什麼?」
「唔,做一件我忍了一輩子的事。」
晏修白低哼,一隻手靈巧的撥開了他的衣襟,上輩子他一直是個少年模樣,他實在下不去手,忍著忍著可不就忍了一輩子,這一次,好比容易長大了,能吃了,再忍就要忍出毛病了。
從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想這麼幹了。
至於其他事情,等吃完了人再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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