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莊家進京雙喜臨門
卻說賈璉從賈母處離開,心煩意亂,回到屋子裡一聲不吭的合衣躺下。王熙鳳正和平兒說話,見他這樣聲色不同以往,頗是納罕。平兒識趣的領著丫頭們退了下去,王熙鳳推了推賈璉,問他出了什麼事。
賈璉不理她,突然翻身就出去了。
王熙鳳怔怔的望著晃動的門帘,咬了咬牙,眼眶一紅。賈璉還是頭一回這麼給她甩臉子,可最近也沒做什麼,怎麼就惹到他了?
「平兒!」王熙鳳收拾好情緒,喚平兒進來。「你去看看,二爺去哪兒了。」
賈璉直接去了東邊院里見賈赦。雖說平日里父子兩個不親,父親又是個混不吝,只知道喝酒和小老婆胡鬧,但遇到大事,終究是親父子。
邢夫人剛和賈赦說了銀子的事兒,賈赦正想著怎麼把銀子弄到自己手裡,見賈璉過來,以為還是省親別院的事。賈璉把來意一說,賈赦先是一驚,接著拍手大笑:「好好好!到底是你林姑父疼你。」接著臉色一變,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你還傻的推了?你腦子被驢踢了?你出去打聽打聽,每年在京里侯缺的有多少?多少人花銀子都得不著官兒,你還不知足。」
「兒子不敢,只是眼下正要建省親別院,怕是老太太不肯。」賈璉被罵慣了,卻也聽得出來父親極是贊同他做官。
賈赦哼笑,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我知道,你怕吃苦,又捨不得府里的銀子。你只管去,府里有我看著,這是咱們大房的東西!」來回踱步半晌,又說:「這事兒先別聲張,也別和你媳婦說,省得二太太也得了消息。等正式任命文書下來,我自有話和老太太說。」
賈璉雖不解,但見他如此篤定,便應了。
林如海再見到賈璉前來並不意外,雖沒給好臉色,但謀缺兒的事仍是幫了忙。
臘月初,莊家低調的進京了。
因庄黎早先過來收拾房舍,又拜見過幾家親友,因此對於莊家進京消息靈通的倒也知道。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年輕一輩不知道莊家,年紀大的一時也想不起,個別知曉內情的也未必有那份敏銳,只以為莊家隱了這麼些年,終於想謀出路了。
林家也早得了消息,隔了幾日估摸著對方安頓好了,林如海便攜黛玉過去拜會。林青筠要到明春二月出孝,哪怕好奇莊家是何等樣人家,也不好登門去的。
莊家前廳,庄黎親自恭迎林如海,另有個面貌慈和的老嬤嬤迎了黛玉,領著黛玉的轎子徑直去了二門。庄黎心知轎內坐著的是林家姑娘,近幾日總聽祖母母親提及,又有一首梅花詩在前,不由得朝轎子看了兩眼。轎子兩邊都有個小窗,因是專為女眷準備的,為防止放大吹了窗紗,窗紗都是糊住的。淡青色窗紗雖輕薄透氣,卻是裡頭隱約瞧見外面,外面卻絲毫看不見裡面。黛玉對莊家亦是十分好奇,一聽外面有個年輕公子的聲音便知是莊家大公子,剛好對方抬頭望來,雖是影影綽綽,卻也將對方形貌瞧了個大概,驚得連忙收回視線垂了頭,哪怕無人發現也羞紅了臉,再不敢隨意往外張望。
「請林姑娘下轎。」轎子停在二門。
此時黛玉臉上紅色已褪,見轎簾打起,便扶著老嬤嬤遞來的手下了轎。黛玉冰雪聰明,一見這嬤嬤穿戴舉止不同常人,又特地來迎自己,便知是莊家老夫人亦或者太太們身邊極有身份體面的嬤嬤,言語便十分客氣:「有勞嬤嬤。」
嬤嬤一看不由得在心裡讚歎,不愧是林探花家的千金,生的嬌花照水一般,又因是江南女兒,自有一番風流婉轉,把家中幾位姑娘們都比下去了。
「老奴姓陳,姑娘不嫌棄喚聲陳嬤嬤便是。」
「陳嬤嬤。」黛玉依言喚了一聲。
「林姑娘生的這般好,倒叫我想起林大人當年的風采來,一會兒老太太和太太們見了姑娘,必定喜歡的不得了。」陳嬤嬤一邊說話一邊引著她上了台階,早有丫鬟打起帘子,一股暖暖的香風從門裡飄了出來。
黛玉進了門,繞過一面落地大插屏,但見當中坐著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旁邊兩位太太,又有四位年齡相仿的姑娘,丫頭們侍立在側十分規矩。這熟悉的場景令她有些兒恍惚,好似又進了一回榮國府,然而很快便回過神,莊家到底不是賈家。
黛玉一進來滿屋子的人都在看她,這一看都是眼前一亮。
今日黛玉穿著青竹綉紋的鵝黃圓領錦緞棉服,外面罩著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里的鶴氅,鮮亮的顏色更襯得她嬌俏清雅,一顰一笑如詩如畫。進了屋子,黛玉解下鶴氅,行至屋子正中給莊家老太太見禮。
「快扶起來!扶起來!」庄老太太雖是滿頭銀髮卻面色紅潤,精神矍鑠,瞧上去沉穩大度很是慈和。命陳嬤嬤將人扶起,又送上一對碧綠通透的玉鐲子做見面禮,口中說道:「這是我們從南邊帶來的,那邊玉多,不值得什麼,你只管收下。」
黛玉道了謝,又給莊家兩位太太見禮,兩人也分別給了見面禮。
莊家四位姑娘早站了起來,彼此敘了年庚,又斯見一回,這才落座。黛玉是客,坐在在四位姑娘之上,挨著庄老太太。老太太問她多大,讀了什麼書,平日里做什麼等話,黛玉一一答了,神情自然落落大方,因莊家乃是百年傳承的詩書之家,黛玉便沒藏掖,學了什麼看了什麼書,喜歡什麼文章都照實說了。
「哎喲,你父親自己考了探花不算,難不成要將你也教成女探花。」老太太雖是如此打趣,卻是對她更喜歡了。
他們莊家不僅男子讀書,女孩子也讀書,娶的媳婦也都是詩書之家出生,平日里無事一大家子娘們兒也起社作詩,偶爾做出的詩還能壓倒外頭的爺們兒,實為她們的一大樂事。彼此愛好相同,聊起來便投趣,黛玉逐漸放開了手腳,興緻起了還要請她們去家裡賞梅作詩呢。
待到晚間回來,黛玉直接去了林青筠房中。
「青筠姐姐。」黛玉今日新認得幾個姐妹,又聊了詩書,心情極好,拉著青筠便把去莊家的所見所聞都講了。末了略有遺憾的說道:「我本想請她們來咱們家賞梅作詩,只是臘月里忙,她們又是剛進京,臘月里是沒功夫了。」
「總歸往後都在京城,等過完年,想做多少詩不行?」林青筠聽了她的話,算是對莊家有了進一步了解,便發現了一件事。「照你說,莊家只來了兩房,三房留在了滇南?」
「嗯,莊家畢竟在滇南呆了十幾年,當初辦的書院也頗有規模,總不好撒手不管。三房老爺無心做官,便決定暫且留在滇南打理書院,另外他們家還有祖上傳下來的鹿鳴書院呢,那是他們家的根基,如今主管的人上了年紀,往後也是要由三老爺接手的。三房的小姐跟著上京了,叫詩雅,排行第六,今年十歲,她最小。二房的兩位姑娘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大房的詩香十二歲。」
林青筠聽得有點咋舌:「我記得他們家的家規是不許納妾,那些打著為求子嗣而廣納妾的人就該瞧瞧莊家,人家清清靜靜的一對夫妻,不照樣子孫滿堂。」剛說完便覺不好,一時順口卻忘了林如海的情況了,一瞧,黛玉果然神情哀傷。青筠連忙自罰的打自己兩下:「妹妹見諒,都是我胡說,凡事都有例外……」
「姐姐不必如此。」黛玉搖搖頭,神色已然好了很多:「母親在世時為子嗣所累,活的太苦,若當年那個弟弟活了下來,母親也不至於……」
青筠未免她過於傷心,便扯開了話題:「聽你說了莊家人口,我發現他們家男丁不旺,倒是姑娘們挺多。」
黛玉嘆道:「必是姐姐也發現了,他們家是先有女,後有男。我聽父親提過,莊家人雖不納妾,但子嗣歷來不少,只是女多男少。詩香他們這一輩,其實最早並不是每房只一個男丁,只是有的還沒生就掉了,有的生下來沒養住。詩雅的母親並不是原配,三房老爺的原配夫人在當年莊家下獄時剛好有了身子,驚嚇中小產,大人也沒能保住。那時大房有個哥兒,才一兩歲,一場高熱沒降下去,也沒了,根本沒序齒。」
話越說越沉了,加之黛玉出門一天也乏了,青筠便催她回去歇著。
臘月二十五,莊家來人報喜,莊家大老爺庄裴升任正四品左僉都御使,聖上又感念莊家老太爺為朝之功,特將二老爺庄成官復原職,任正七品翰林院編修。
莊家大老爺升遷倒是不打眼,關鍵是二老爺的官復原職,能令聖上記在心裡特意降旨,何等榮耀!何等聖寵!一時間京中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打聽莊家之事,不少人家都去送禮恭賀,更有提早下帖子請年酒的。莊家除卻往幾家親近世交報喜外,並未擺酒慶賀,各家送來的禮又準備了相差無幾的回禮,一點兒沒有與人親近的意思。如今在京城諸人看來,莊家早今非昔比,因此見他們如此不識趣,便也作罷。
送走各方來客,莊家兩兄弟坐在書房裡,庄黎侍立在側,在桌子上擺著一張禮單,正是今日前來賀喜的一家。三人聲色不同以往,正是因這份禮單,只因禮單出自敬郡王府。
今日敬郡王親自過來賀喜,還對著莊家兄弟喊「舅舅」,別說二老爺庄成,便是一貫沉穩喜怒不形於色的大老爺庄裴都變了臉色。
「明景,你說說。」庄裴問向兒子。
庄明景早就知道自家往事,在得知要回京時就想過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也心知父親要考自己,便說:「咱們家大姑姑雖是當年的太子妃,但早在太子壞事前就已病逝,況且先太子已廢,咱們家與敬郡王也沒什麼關係。若是敬郡王看重舅甥之情,正常年節走動也罷了,只是君臣有別,敬郡王身份貴重,咱們家卻不能越了君臣界限,以免遭人詬病。」
庄裴點點頭,嘆道:「但願敬郡王別步了先人後塵。」
庄成道:「如今聖上隆恩,咱們只管為陛下盡忠,做好分內事罷了。陛下清明仁德,一切皆在掌中,咱們也無需太過擔憂。」
「太上皇還在呢,聖上也有掣肘,咱們家處境確實尷尬。」庄裴更擔憂一點,此次回京雖是當今傳旨,可究竟出自哪位的意思尚且不敢肯定。但願是當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