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如果有人要殺你

落木千影蹦蹦跳跳地過來，就是為了告訴顧三七這一件事，說完，便又開心地走了。

顧三七下意識與她交談了幾句，真正回過神時，抬眼已尋不見她的人影。

她將落木千影的話回味了許久，想起竹葉青並不想和落木千影交手，不禁有些詫異。

當天晚上，兩人去練級的路上，顧三七忍不住問道：「你怎麼忽然答應落木千影了？」

「有問題嗎？」

「有問題，你不是很反感和她交手嗎？她把你逼得太緊了？」顧三七追問。

「突然感覺沒那麼反感了。」竹葉青想了想，道：「想比就讓她比吧，之後她會發現沒有什麼意義。」

「對她來說，這意義可大了，怎麼會沒意義呢，也不怕比上癮了，天天纏著你？」顧三七又問。

竹葉青搖了搖頭，道：「不會的。」

顧三七癟癟嘴，道：「我看那姑娘神經大條，不像是一個有分寸的人，她要一直纏著你，我可……」

她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本想說我可怎麼辦，但想了想，又覺得這樣吃醋可能會讓竹葉青心裡有壓力，便改口道：「我可要找風掠過教育她了。」

竹葉青看了顧三七一眼，道：「我不介意。」

顧三七心裡美滋滋地，道：「你不介意就好。」

她說著，四處張望了好一會兒，似想從一旁的山水中看出一點名為勇氣的東西。

看了許久，她再次開口：「如果不開心，就不要做，我去幫你批評她，她也不是說不通的人。」

「嗯。」竹葉青點了點頭，道：「真的不介意了。」

她清楚自己在逃避什麼，無非是不想以黑暗面向光明，自慚形穢。

可仔細想想，明明在光線下也可以很好的行走，為什麼一定要刻意將自己忘陰影處藏？

她以為沒人會對自己好，沒人會接受她，沒人能讓她忘掉遊戲外的不快，所以就連逃避現實、躲入遊戲都選擇了獨來獨往。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顧三七對她好了，打家劫舍接受她了，她也漸漸發現在有人陪伴的時候做一些簡單平淡的事情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昏暗的房間里，有人將第一縷光帶入，漸漸習慣了那最初曾無比刺目的光線后，似乎窗外的景色也不再灼眼。

那些曾經不願探看的笑意，也慢慢變成了一份稀疏平常的感動。

竹葉青這般想著，最後在心裡默默總結道：其實，做那麼多思想掙扎，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想弄死八爪魚。

***

總縮在甜里種東西所能得到的經驗和打怪下本做任務所得根本沒有可比性。

但是顧三七不一樣，雖然人懶，但面子大，時常蹭幫里人押鏢的經驗，等級從沒落下過。

想想也是，幫里誰要押鏢，還會不給顧三七蹭嗎？

顧三七頹廢很久了，打家劫舍里的老成員都知道，在如今的撕天里，這位幫主大人只剩下最後兩個愛好。

第一，是白天在城郊農田裡玩「開心農場」。

不誇張的說，月漣城所有出現過的種子她都種過至少一次，不管有用沒用，都逃不過她的農田。

第二，是晚上和竹葉青身旁一起練級。

這一點，大家起初不知道，後來也漸漸知道了兩人每天晚上都會去跨級刷怪，具體去了哪裡，顧三七誰也不告訴。她如今已經把龍南嶺的小怪攻擊套路越摸越熟，不再像前幾次去那樣完全一頭霧水，分分鐘被打到殘血。

不得不感慨，這位傳說中的大神在一個待得太久，已經把遊戲的樂趣玩丟了，只剩下一種習慣。

用她自己的話說：「那麼多人來來去去，換誰站在原地不動，都會有個倦怠，畢竟該看淡的早看淡了，不該看淡的，也都忘乾淨，哪裡還有那麼多可以執著的東西……這個幫會需要我一天，我就留一天，什麼時候不需要我了，我也就可以退隱江湖，吃飯睡覺打豆豆。」

顧三七看起來隨意，卻不是輕諾的人，她說話向來說到做到。

當初說只要打家劫舍需要她，她就永遠不走，那麼多年過去了，打家劫舍成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從各個區服慕名而來，開出很好條件想要挖她走的人也來了一批又一批，她仍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幫會待著，讓不少人感動的同時，也或多或少有些愧疚。

大家起初多多少少有些誤會竹葉青，覺得顧三七好不容易對一個人有熱情，卻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可到了如今，卻一致感謝竹葉青的出現，重新點燃了顧三七對遊戲的熱情，同時也給了他們茶餘飯後用來調侃顧三七的更多談資。

比武那天，顧三七問竹葉青，她可不可以去圍觀。

竹葉青沉思片刻，道：「你不要來最好。」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竹葉青不想她去，她便不去。

於是，她一如往常那樣，坐在自己田邊，同時還和顧二九組了一個隊。

當天，顧二九正好組織著幫里人拉鏢，主城領任務，城郊交任務，顧三七離那個交任務的點近，剛好可以蹭到經驗。

同樣，顧二九每次從主城押著鏢車出來時，要是撞上了顧三七種的東西成熟了，可以收穫了，也可以蹭到不少顧三七那頭的經驗。

這也算互幫互助吧，顧二九口頭嫌棄，卻也從沒拒絕過顧三七這樣的要求。

顧三七打著哈欠守著田，下午還沒過一半，便已開始期待晚上的到來，這種熱戀般的感覺實在微妙，讓混吃等死的人都有了新的希望。

可就在這時，落木千影飛一樣地衝到了她的面前，一臉慌忙地搖晃著她，嘴裡叫著她的名字，想說什麼，卻又半天說不清楚，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顧三七一頭霧水，將她按住，道：「怎麼了，你慢慢說……」

落木千影不是該和竹葉青比武嗎？這是比輸了？那麼難過？

「顧三七，你快讓你幫里的人救救竹葉青吧！我錯了，我錯了……她被八爪魚抓走了，我找不到她，哪裡都找不到她！」落木千影聲音哽咽的厲害，眼淚大顆大顆地跌了下來。

顧三七猛然驚醒，死死抓住她的雙手，道：「你說清楚點！怎麼回事？」

***

月漣城的長風山莊是一個低級練級區，如今大多玩家都已邁向四十五六級，新人湧入也不算多，這種地方便顯得冷清了許多。

竹葉青與落木千影將比武地點選在了長風山莊中一處不刷怪的空地，這樣的地方一是沒什麼地形或建築礙事，二是一般玩家不太會來這種不刷怪的地方，不容易受到影響。

落木千影行了武者禮，竹葉青卻無動於衷，這讓她有一些茫然。

過往父親帶著她四處找同輩切磋時，無論名門還是小家，這禮數都是沒有少過的。

在短暫的遲疑后，她下意識問了一聲：「開始了嗎？」

竹葉青點了點頭，卻沒動手。落木千影想了想，還是咬咬牙沖了上前。

隨後，她發現自己完全低估了竹葉青。

先前光看竹葉青對付普通人，還真看不出竹葉青的功夫出自哪門哪派，不過她在同輩之中一向是佼佼者，大小派別多少都有交過手，各是什麼套路，心裡都有個底，交手便能摸清。

抱著這樣的心態，她先發制人，卻見竹葉青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抬手瞬間直刺咽喉。

落木千影不由一驚，連忙收住手頭攻勢，翻身後退。

竹葉青只是個畫屏，匕首根本不是她的武器，哪怕真的鎖喉，也造成不了多少傷害。但落木千影知道，這一招若是放到遊戲外，那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她要比武，不是為了在遊戲里爭個輸贏，而是要在功夫之上！所以，她將痛感模擬開到了最高，每一處要害，都力求能躲便躲！

就在她回身躲避的瞬間，竹葉青快速追至，不等她雙腳落地，一雙手指便直取雙目。

如此陰狠的招式讓落木千影大驚失色，反手去削她手腕，只見竹葉青連忙收手，抬腿一腳踢向她的小腹，那一瞬的痛楚瞬間將她嚇懵，一時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再次進攻。

「你還在想什麼？驚嘆對手出手為什麼如此陰狠毒辣？」竹葉青厲聲問道，「你們武者之間的對決難道都是這樣的花拳繡腿？真遇上生死關頭，出手前還要思考留不留三分餘地？」

竹葉青說著，右手一揮，長鞭上手：「你不是想和我較量嗎？我就給你上一課，別總想著切磋，如果有人要殺你，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不折手段的活下去。」

這就是她不願與落木千影交手的原因，她的師父從來沒有教過她怎麼手下留情，只教過她怎麼殺掉對手，所有招式都是殺招，只有殺掉對手，自己才能存活。

落木千影習武，必然看得出她招招奪命，日後又會怎麼看待她呢？

她原本介意，如今卻不了——所有過客的眼神，都不是她從今往後的路。

落木千影咬咬牙，正面迎上了竹葉青，竹葉青以殺招擊之，她便以殺招還之！

面對這場生死較量，她的心裡一直念著竹葉青的一句話，如果有人要殺你，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不折手段的活下去！

竹葉青的武功路數無門無派，只有快與狠兩字，與她交手，非但不能分神，還不得不以傷打傷。

儘管只是遊戲，兩人仍在認真對待，努力避開要害，以及攻擊對方的要害。

高手對手，勝負只在一瞬，那都是只是例外。兩人足足交戰了六分鐘，不止是血條下降，身上更是添了不少無法用技能與藥物治癒的傷勢。

系統不斷發出提示，手、腳在多次創傷中漸漸失去了行動力，兩人的交戰到最後僅憑著意志在支撐，系統數據卻已崩潰。

終於，落木千影失去了再次站起的力氣，儘管血條僅僅空了一半，但她知道，這要不在遊戲，這樣的傷不死也半殘了。

她氣餒萬分，卻見竹葉青踉蹌地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右手。

落木千影愣愣抬頭，看著這個贏了自己的畫屏，此刻已是散去一身戾氣，眼中滿是欣慰，不禁有些茫然。

竹葉青見她這樣，不禁安慰道：「別喪氣，你很厲害。」

「真的？」

「差我一點。」竹葉青眯眼笑了笑。

落木千影伸出了手，卻見遠處一個飛爪緊緊勾住了竹葉青的右肩，瞬間將本已站立不穩的竹葉青拖倒在地。

下一秒，六七個人不知從哪裡冒出，快步上前將竹葉青制住。

落木千影看見裡面有八爪魚，正覺不妙，便被送往了復活點。

死前，似乎聽見八爪魚在喊：「畫屏別殺！抓活的，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