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回
若是林海有被害妄想症的話,非得覺得義忠王有心堵他。
實際上,今天還真是湊巧,義忠王聽說林海一家三口也來打牙祭,直接從他那間包房裡出門,循著消息就尋了來。
一頓能吃掉一百兩銀子的酒樓,其衛生間至少點著熏香,單就氣味而言可能比在街邊說話更好一點。
林海也不急不慌,先洗手擦手更理了理衣袖和領口,才正經行禮,之後便問,「王爺可是有話要說?」
對付思路極廣且難以琢磨的義忠王,林海打算有一說一,萬一婉轉一下反而婉轉出了毛病,那也忒虧了。
義忠王抬手一巴掌就糊在了林海肩上,他「嫣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葯很好,好兄弟!」
您的好兄弟在金鑾殿里的龍椅上坐著呢。再說跟您稱兄道弟未必有什麼好處,惹人忌諱倒是真真的。
不過心裡怎麼嘀咕,也不耽誤林海推開義忠王的手,「我這身子骨可禁不住您多拍兩下。」
義忠王今天心情相當好,他聞言果然收回手,還乾笑一聲,「我這是大喜過望。」
從百分之一提升到百分之二,也許本人沒什麼感覺,但到了現在……一舉變成百分之五,義忠王已經能覺察到個中差別——這差別還不小。
雖然百分之五的活性想抱娃,跟中了百萬大獎的幾率有得一拼,但總比以前強啊……
義忠王自我感覺良好不說,王府里深得信任的大夫診脈后也十分驚喜:王爺好了不少!
以前正是這位大夫總說王爺腎水不足——也只能推說是腎水不足,說出真實情況未免太傷義忠王自尊了,別忘了這位本來精神狀態就不怎麼穩得住。
之後這老大夫就常常面露難色,為了給義忠王琢磨方子,愁掉了不知多少根頭髮。
這回可好,王爺不知從哪兒弄個方子,吃了不到一個月,身體好了些,這些天更是一次都沒發作過人,甚至連陰陽怪氣都沒了……闔府上下簡直要給送方子的大人預備長生牌位!
義忠王親口把自家上上下下的態度跟林海一說,林海擺了擺手,「王爺,我媳婦跟閨女還等我回去。」
義忠王趕緊把人拉住,「著什麼急?自己人何必這麼生分?咱們說話又不用避著你媳婦和閨女。」
王爺您還不如跟我繼續陰陽怪氣,林海都把不情願寫在了臉上。
義忠王這才恍然大悟,「哎呦,忘了你新婚。好了好了,這次饒了你。咱趕明兒再說吧。」
林海忽然福至心靈,望向義忠王問道,「王爺要跟在下說的,可是與王……」他老婆也姓王,於是他就連名帶姓直接稱呼,「與王子騰有關?」
義忠王微微一笑,「你果然門清。」
林海在揚州做了多年的巡鹽御史,不管這巡鹽御史有多「非帝王心腹不可得」,終歸是遠離京城,也遠離~政~治中心。
林海回京之前就做好了「眼前一抹黑」的心理準備,好在回京后聖上給了點時間緩衝,他在跟同鄉同科的往來中打聽到不少消息。
原本林海因為舅兄賈政這層關係,與王子騰有點交情:不然賈雨村不至於讓賈政引薦之後,就得了王子騰賞識。
換了芯子以後,林海進京沒花多少功夫便得知王子騰口碑一般,他便刻意與王子騰減少往來,同時他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成為元春的臂助,尤其是知道榮府必敗,元春早逝的前提下。
在他入職后,林海越琢磨就越覺得:聖上興許就是有意把他與王子騰「拆開」來,才同意賢妃的央求,親自出面給他保媒。
眼見林海這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義忠王頗為欣慰,「不錯,看來也是想到了。」
林海直接道:「我什麼都沒想到,等您解惑。」言畢果斷告辭而去。
義忠王望著林海從容離去的背影,對著正好湊上前來的心腹內侍道,「你說他怎麼都不居功?」
這內侍自打義忠王被立為太子那會兒就伺候他了,此時低聲道,「回王爺的話,此人要麼所圖不小,要麼就是……壓根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義忠王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覺著。多少年了,我灌了多少亂七八糟的葯湯藥丸,你我都記不下了吧?唯有他給的方子,吃了一個月就能有如此功效。我都快忘了心裡翻騰邪火是什麼滋味兒了。聽說他自己也是靠著這方子才從病床上爬起來,對了,他還轉手把方子送給了我的兩個侄子。」
而且兩位皇子都覺得頗為有效呢。
內侍笑道:「甭管他圖什麼,王爺您眼瞅著就要大好了。」
義忠王亦笑,「我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可怕的。當初誰讓我不自在,我就讓誰不痛快!」
林海順著走廊往回走——誰都不知道林海天生聽力極佳,他步子放得慢了些,就把義忠王這番話聽了個差不離。
話說義忠王也是因為沒兒子,行事才能無所顧忌。林海心說:等他再讓小金治得好些,恐怕連狠話都不想說了。
不過生娃與否,只能影響義忠王報復的力度大小,絕對不會讓這位前太子與昔日仇敵化干戈為玉帛。
回到媳婦和閨女身邊,王禪還問,「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林海一本正經道:「掉坑裡了。」其實他是認真的,他自己知道。
王禪忍不住「撲哧」一聲,「老爺……」
黛玉也用帕子捂著嘴,眼睛都眯了起來。
吃完飯一家三口到家后,黛玉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偌大的正房裡就夫妻兩個——竹青她們幾個大丫頭都守在外間,王禪才問,「我聽說您遇見義忠王了?」
王禪跟聖上以及義忠王兄弟平輩,她管這二位叫表哥。不過這兩個表哥的年紀足夠給她當爹,因此他們兄妹……實在不熟。
但有個宗室郡主的娘,王禪知道的就比京中其他名門閨女多……且靠譜。
王禪見林海沒說話,便又主動道,「好多人都說義忠王被廢之後就裝瘋賣傻——那是因為這些人基本沒跟義忠王接觸過,接觸過你就知道義忠王是……真瘋了。」
林海聽說就笑了,「太對了。」
當然要不是真瘋,聖上也不會放心放他二哥出門四處走動。
不過現在就算義忠王顯示出他有大幅好轉的跡象,聖上知道了也不會再把二哥圈起來,因為二哥到現在已經無法威脅到他「尊臀」之下的龍椅。
王禪順勢拉住林海的胳膊,林海把肩膀一送,王禪就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林海肩上,「您把藥方給了義忠王,他遲早也得來道謝。」
「他今兒就像是要道謝。」林海覺得有些話一定要跟媳婦說清楚,「似乎是想提醒我王子騰不對勁兒。」
王子騰是林海的姻親,雖然多繞了一圈兒。林海連名帶姓的提起來……任誰聽了都不像是對這人還有多少好意。
王禪不知丈夫的心意,也就沒吭聲:畢竟才結婚,夫妻之間的默契也不是三天能培養出來的。
林海一看媳婦這反應,他篤定媳婦也知道點什麼,於是他打算試探一下。
「王子騰畢竟一品大員,暫且不提他,就說貴妃娘娘封妃未免太突然。」這話不是一家人都不好說,質疑元春封妃,豈不就是質疑陛下的聖斷?
王禪乾笑一聲,旋即正色道,「賢妃娘娘只跟我娘提過一句,她也覺得有些蹊蹺,而且貴妃娘娘不掌宮務……」
是了!有體面沒實權……林海心道:果然!
聖上封賞~后~宮,一直以來脈絡都很清晰。
德淑賢三妃無一不是生育有功加出身不凡,還是積攢了足夠的資歷才得以封妃。就算聖上一時貪戀某位美人,提升到嬪位都是極限。
聖上忽然看中元春,還喜歡得不得了,熱血沖腦於是力排眾議破了例,一次到位加封貴妃……根本就說不通。
別忘了元春進宮都好幾年了。
要說王子騰立功,無可封賞才施恩於元春……王子騰只是元春的舅舅,又不是親爹,再說王子騰能立下何等功勛,能讓元春從女官一步踏上四妃之首?
所以這條根本說不通。
話說本朝六部尚書不過正二品,王子騰不到六十已然官居一品……按照現代的標準,這差不多相當於副~主~席,副~總~理的水平。而官做到這個地步,不說自成~朋~黨,總該有個小~派~系,然而據林海所知,王子騰身邊的人,不過小蝦兩三隻……這實在太少了。
這很難不讓林海生出「王子騰乃是幸進」的念頭:雖然從他的履歷上不大看得出來。
按照林海的猜測,王子騰和元春恐怕都是為聖上做了什麼「臟活累活」,才得到官位尊位的賞賜,而為了鞏固住地位,二人才先後向自己遞過……橄欖枝?
林海越想越覺得有理:正是因為王子騰與元春看似風光實則根基不穩,才那麼輕易地連累自家一起一敗塗地。
轉念一想,讓聖上丟進戶部忙於實務的他也未必強到哪兒去——他身邊靠得住的親朋又有幾個?
思及此處,林海扭頭望向王禪,「媳婦你替我留點心,我怕我舅兄那兩口子惦記起黛玉她娘的嫁妝。」
王禪一直盯著林海,她相信林海總能想清楚:其實她堂姐賢妃娘娘已然提醒過,離貴妃遠著點……須知淑妃娘娘與堂姐歷來不合,堂姐都沒說過這種話。
榮國府大不如前,王禪也有所耳聞,但是貴妃之母算計起去世小姑子的嫁妝……王禪吃了一驚,「啊?我記下了。」
林海倒是不介意有朝一日榮府敗落,他可是記得巧姐兒的判詞,讓狠心舅兄拐賣之後讓劉姥姥一家所救。都到了正經小姐說拐賣就拐賣的地步,可想而知那時的賈家已然「彈盡糧絕」。
拿黛玉她娘的嫁妝去接濟一下榮府的老老少少沒問題……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凍死,畢竟林家不差錢。但想拿他和他閨女當傻子當冤大頭……他還真想親眼見見王夫人的手段。
你還別說,林海這次又猜著了。
王夫人的確在小姑子豐厚的嫁妝上動了心思。
自打賈代善去世,榮府便入不敷出,那點子家底若是立即開源節流也不夠全家吃上多少年。
偏偏元春封了妃,作為一個只有尊位沒實權的貴妃,在宮中使喚人可要艱難得多。宮中女官太監……尤其是太監就沒有一個胃口小的!
聖上宮中的內侍,每次打點或是打賞都是幾十兩,一個月下來沒幾百兩銀子壓根過不去。元春知道娘家情況,已然盡量省檢,但再省檢也不能墜了貴妃名頭,不然只怕連那點體面都剩不下。
王夫人思來想去便覺著該未雨綢繆,若是黛玉答應讓她來看管小姑子的嫁妝……那再好不過!
再說黛玉畢竟多了繼母,讓她對繼母多留點心眼也是正理。於是王夫人跟賈母打過招呼后,便打發人到林府相邀:只說賈母念叨了好幾回,姐妹們也許久沒見頗為想念。
這會兒林海還在衙門,黛玉去外祖母家,王禪不好攔著,便乾脆親自乘馬車送黛玉到榮府。
然而王禪親至——沒道理讓三品誥命在外面等著,邢夫人與王夫人……尤其是王夫人只得硬著頭皮把人請進來。
眾人先去拜見過賈母,之後幾位太太便在賈母這兒說話。
王禪年紀雖輕,但不能得罪。王夫人面上不顯,但心中難免失望:這次是不成了。
卻說外祖母這邊都是已婚婦人閑聊,黛玉便跟著表姐妹一起到暖閣里說話。知道林妹妹到來,寶玉從學堂匆匆趕回,先去拜見過賈母以及賈母房中的幾位太太,衣裳都來不及換便去找姐妹們說話。
這會兒正巧寶釵拿了宮中新式樣的簪子給姐妹們挑選。
原著里周瑞家的可是把剩下的絹花拿給黛玉,而寶釵卻是直接把裝了簪子的匣子推到黛玉面前,讓黛玉先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