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回
林海這邊雙手舉著那張薄薄的箋紙,肅端王世子目光也落在這張箋紙上,數息后他也伸手接下,又仔細看了一會兒,抬頭道了謝,才把藥方折好放入袖中。
畢竟有三皇子在邊上看著,出爾反爾似乎更難看。
肅端王世子輩分雖高,但年紀不比皇子們大上幾歲。又因為爹疼娘愛,實際上並不是很會來事兒。
「招~安」林海還是肅端王世子主動請纓呢,結果……好像又沒成功。肅端王世子好歹有點城府,失望也好沮喪也罷,臉上都沒顯出來。
三皇子只覺得那道謝也忒不真誠。
林海還等著這位世子爺接著出招,結果……下面沒了。
肅端王世子舉了酒盞,對林海笑道,「你的心意我心領了。」
這叫什麼話……林海眨了下眼睛,卻還是笑盈盈地沖肅端王世子舉杯,一仰脖飲盡杯中酒。
三皇子也是服了:就林大人這長相,也忒難讓人生出惱怒之意。他微微搖頭,吃了口酒後也忍不住笑了。
話說林海要筆墨寫方子那會兒開始,宴席上的氣氛便猛地一變,陪酒的彈琴的唱曲的全都噤若寒蟬,真恨不得紗帳之後能有個暗門,讓他們都能避一避藏一藏。
也不怪他們膽子小,但剛剛林海要筆墨寫藥方,以及肅端王世子面色肅然地接過藥方……之間那氣氛那神情,再加上三皇子似笑非笑,他們真怕……大神掐架殃及池魚。
萬一吵出真火,貴人們口無遮攔,最後把他們幾個都滅口了可怎麼辦?這幾個人跟著賈珍也不少年了:要不是深得信任,能出現在這種場合?
好在波濤來得快,散得更快,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三位貴人還就把酒言歡上了。
賈珍此時也打起圓場,望向垂頭在牆角排排站的歌女琴師以及陪酒的男男女女,「曲兒怎麼停了?你們是餓了渴了不成?還不上來伺候?」說著自己也笑了。
賈珍也是個伶俐人,這會兒純是因為心亂,所以嘴皮子不如往昔利索:他也怕這幾人掐起來,哪位再來個拂袖而去。
甭管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打跑東風,總歸他這個做東的,絕對得不著好。
賈珍發話,琴師先鞠了躬,又彈起了小調兒,歌女也跟著唱起來,而那八個男男女女也從卡殼中恢復,紛紛上前伺候各自的「貴人」。
話說肅端王世子趁著這點功夫,已經迅速整理了自己心情:一次不成還有下次不是?
只要能足夠糾纏,讓林海沒太多心思關注戶部的大事小事,他們這邊可就算大功告成了一半。
三皇子冷眼瞧了一會兒,覺得肅端王世子已經承認鎩羽而歸,他也跟著稍微放鬆了一點。如果肅端王世子真的舍下臉死纏爛打,三皇子都不知林海該怎麼應對比較好。
到時候林海若是始終不理會肅端王這邊的「善意」,在外人看來就成了對宗室皇親不敬,找兩個御史上摺子參他:這就要扣上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帽子……做官就沒有不在意聲望的。被這麼個名頭影響前途那也忒冤枉。
其實林海不是他這邊的人,按說他不用這麼上心,但是林海給他方子的時候太爽利太豁達,三皇子也有自己的私心:別讓這樣的人吃肅端王家的暗虧。
之後的酒席上大家都不提剛剛的小風波,三皇子,世子,林海外加一個賈珍,閑聊京城其他像樣人家的八卦,倒也算盡興。
總之,散席的時候勉強算是賓主盡歡。
三皇子與肅端王世子先行一步……實際上是三皇子把肅端王世子帶走,林海送走這二位之後目光就落到了身邊的賈珍身上。
賈珍只得苦笑,直接拱手,見林海面色不變,乾脆一拜到底,「還請姑父饒恕則個。」
林海笑問道:「你這是要唱戲,還冤比竇娥了?」
賈珍長嘆一聲,「我又能如何?」
好歹是姻親,全無往來不合適,但林海很樂意維持不遠不近的狀態,尤其是寧榮兩府先後送了大禮:讓他順理成章地跟兩府再稍微疏遠一點。
其實他還挺高興的:說實在話,如果只是跟錯了人,家中不缺出挑的子孫,林海很樂意在他饒有餘力的時候順手拉上一把。
但寧榮兩府……林海觀察到現在都覺得他們有本事把他也拖入深淵。
反倒是甄家給了他點意外之喜:甄應嘉是個明白人。
看林海跟王子騰漸行漸遠,甄應嘉也借口銀子的事兒跟王家鬧了開來。
林海挺欣賞甄應嘉的果斷。當初他也是沒想到甄家與王家不合,這種原著里提都沒提的事兒會跟他有關。
原著里甄家原本跟賈家最好,而賈家和王家不只是同盟而是真正的「一榮俱榮」,甄家其實別無選擇。
這回林海沒咽氣,回京后就走出了一條新路:反正就是沒跟王子騰攪到一起,甄應嘉在金陵盤算了足足三個月,聽說林海做了戶部右侍郎之後,立即舍了王家,維持跟賈家的交情,然後……跟著林家走。
說實話,因為林海「橫空出世」,寧榮兩府也多了個選擇,而不是只能跟著王家一條道走到黑。
榮府大房有王熙鳳,二房有王夫人,府里還有個借住的薛姨媽,想調轉船頭不容易。
但賈珍心眼兒就比較活,想往林海這邊偏一偏的。所以他才會事先有提醒,中間也不肯替肅端王說話,最後還試著給林海解釋一二。
順帶一提,因為賈珍出手大方,他跟甄應嘉頗有幾分交情。他要偏向林海,還是因為甄應嘉在往來書信中的提醒。
於是賈珍道:「甄世叔跟我說了,金陵那邊王大人有些過了。」
什麼過了?金陵有王子騰的心腹賈雨村啊,必定是為了王大人撈錢撈過了唄。
在賈珍看來,王子騰發跡至今,再怎麼威風,也不曾提攜賈家這邊的姻親……好歹給寶玉捐了功名,或者把賈璉那個捐官變成實缺也行啊。
可見王子騰再飛黃騰達,大約也指望不上。
賈珍便想著不如多支持宮中的貴妃娘娘,讓娘娘多吹吹枕邊風,也比只仰仗王子騰強。他心裡這樣想,話里話外可不就帶出幾分對王子騰的不滿。
林海聞言點了點頭,「事關重大,」關乎家族命運,「是得慎重。」
寧榮兩府的爺們都沒那麼多彎彎繞繞,而且賈珍這席話聽著也讓人舒坦,但可惜……這些都無法動搖林海遠著寧榮兩府的念頭。
林海這番態度落在賈珍耳朵里,就成了:賢侄,你好歹先打探清楚王子騰意屬哪個皇子再說。
而林海在聖上這兒「過了明路」,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會偏向九皇子。
賈珍這回只能在心裡嘆氣了:說來說去還是這麼回事兒……各為其主又有什麼辦法。自從義忠王被廢,寧府就不如以前,這回再錯了怕是得回金陵過鄉紳的日子。
賈珍滿腹心事,林海也不說話,只等他媳婦和閨女聽說男客這邊散席好聚在一處,趕緊回家。
初冬的京城,可是相當冷。王禪特地弄來了銀霜炭在家裡敞開燒。林海站在寒風中已然開始懷念溫暖如春又毫無煙火氣的自家。
別說他想回家,王禪也想……誰能想到前面席都散了,榮府那位銜玉而生的哥兒跑來要跟黛玉說話,而陪著寶玉過來的則是榮府長房媳婦鳳姐兒。
尤氏與秦氏婆媳倆聽說,二人相視一眼,頓感無可奈何。
黛玉這些天被「天邊飛來」的各路表哥煩得夠嗆,寶玉聽說她來便趕來瞧她,她還是挺開心的。
王禪本來都想走的,一見黛玉笑臉迎人,她這話也只好咽下去……要帶黛玉回家,最好還是讓老爺開口。
鳳姐兒本想趁機跟王禪攀談幾句,一見王禪這臉色……稍微有點不耐煩,也就不再想著~調~笑。
秦可卿素來跟鳳姐兒交好,便拉著鳳姐兒坐到下手,就看黛玉與寶玉說話,惜春還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
秦可卿心中忐忑:她知道可能身世不那麼「平常」,但究竟怎麼不平常她就不知道了。她滿腹心事想跟王熙鳳說,但無論如何又都說不出口。
王熙鳳眼見秦可卿強顏歡笑,便對尤氏使了個眼色,又以口型比出「怎麼回事」四個字。
尤氏早就覺得兒媳婦身世頗有怪異之處,但老爺不肯說,所以她也只能搖搖頭。
王熙鳳見狀也試著跟王禪寒暄幾句:這氣氛也忒不對勁兒了。
話說,榮府里兩位老爺並太太們再怎麼沒眼色,總看得出今兒寧府純是「宴無好宴」,躲還來不及,哪有硬往上撞的?
這也是寶玉非鬧著要過來瞧瞧,王夫人被央求不過,只得向賈母稟報了一聲,再讓鳳姐兒跟著過來。王夫人不大擔心她兒子會衝撞貴人,因為寶玉只會往女眷那邊扎……
鳳姐兒和寶玉來到寧府,三皇子和肅端王世子還沒走,聽說貴人們都在前面,也沒誰打算引薦他這個榮府二房二少爺,寶玉便喜形於色,跟著引路的丫頭一路直奔王禪她們坐著的屋裡。
鳳姐兒這邊拉著尤氏跟王禪閑聊,也不忘把小叔子的表情看在眼裡,心中也暗暗盤算:寶玉和黛玉是樁好親事!
寶玉的婚事尤氏和秦氏管不著,但鳳姐兒的態度王禪看見了……她便想著回家好生跟老爺提一提。
現在一群長輩在上面坐著,人家表哥表妹們一起說說話,還不算什麼,等年紀再大些再這麼著就對名聲不大好了。
王禪剛要把黛玉叫到身邊,賈珍的大丫頭便過來稟報:三皇子與肅端王世子告辭,林老爺要太太和姑娘一起回去呢。
後面這句……聽著可不大客氣。
那是因為林海凍得跑進馬車裡等著去了。王禪聽說趕緊叫來黛玉,跟寧榮兩府的親戚告辭,穿戴好之後趕緊跟林海匯合,一家子回家去了。
寶玉頗為遺憾,但是卻也不至於沒眼色到看不清尤氏秦氏的臉色,乃至不久之後見到臉色宮不怎麼樣的珍大哥哥,他行禮后便主動拉上鳳姐兒一起回府。鳳姐兒比寶玉更乖覺,哪有不應的?
賈蓉見勢不妙,也帶著他媳婦回了他們的院子。
「閑雜人等」悉數消失,賈珍才歪倒在榻上,「這可好,兩邊都得罪了。」
老爺看著雖然沮喪,但也並沒怎麼樣……尤氏也有話要說,「那位太太別看年紀輕……對咱們兒媳婦可多瞧了好幾眼呢。」
「縱然看出些皮毛又不礙著什麼。」賈珍擺了擺手,忽然爬起身來,「我今晚上去佩鳳那兒。」
尤氏又能說什麼,只能目送老爺離去。
卻說林海回家,洗漱之後就倒在床上,王禪想跟丈夫多聊幾句,見他似是不勝酒力,也就沒打攪。
其實林海酒量還湊合,他躺下也是要仔細琢磨一下:要不要把甄應嘉拉得近一些。接納甄應嘉可是有風險的,畢竟這大兄弟在原著里也一敗塗地了。
還琢磨啥?第二天甄家母女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直接遞帖子上門了……
而且在甄應嘉授意之下,甄太太也是帶了「大禮」來的,譬如元春緣何封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