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回
賈璉親娘的娘家還是很厲害的,當年就不比榮府差什麼,如今榮府可沒資格跟人家相提並論。
從賈璉親娘去世之後,這兩家逐漸少了往來,甚至到了連節禮都不互通的地步,原因有二:賈赦~好~色,賈璉親娘的哥哥們覺得賈赦把自家妹妹氣著了;其二,才是決定性的因素,兩家分屬不同派系。
早先兩個派系還能互通有無,前些年似乎徹底決裂。
賈璉應該是知道家裡跟舅舅們不再往來的原因,因此人前人後都沒提過舅舅家半句。只是他心裡那股子遺憾總是免不了的,舅舅們品級不低,在他娘還在的時候舅舅們都挺疼他。
甥舅親這話真不是白說的……王子騰和寶玉薛蟠這兩對甥舅暫且不提。
在林海的眼皮子底下,賈璉捧著那幾張薄薄的信箋,眼圈慢慢紅了起來。鴛鴦就在邊上,一聲不吭。
其實這信里也沒說啥,前面就是向林海道謝,給外甥謀了個好缺……後面的部分純粹是寫給賈璉看的。
林海為何不成人之美?
賈璉的舅舅這封信本身就代表著一份親善。不過這一年裡向他遞來的友誼枝太多了,一來二去他也就「見怪不怪」。
按照現代的話來說,管票子的,管帽子的,若非情非得已,都不能得罪。林海雖然不是管票子的那群人里的頂尖,但也是排位很靠上的人物。
他是聖上的人,同時跟義忠王比較親近,還有顯赫的妻族以及位前途註定不凡的座師壓陣,一般人已經欺負不了他。
可這有啥可得意的?他想用一半年的時間讓他那二位上司徹底認命……這並不容易。
在戶部「坐堂」這些日子,他揣摩明白了聖上的心思:戶部尚書和戶部左侍郎畢竟曾是聖上的心腹,這麼多年下來有功勞亦有苦勞,縱然犯了大錯聖上也不好讓他們沒下場,因此搞定他們兩個的黑鍋肯定要落在林海頭上。
說聖上惡意滿滿倒也不至於,戶部右侍郎的確是個好機會——就算是炮彈那也一定是包著糖衣的炮彈。
賈璉端著信半天都沒吭氣,林海自然趁機神遊了一下。
直到這便宜內侄用袖子抹了下眼睛,林海便知道他開口的時機到了,「你舅舅身為廣東布政使,回京述職不知要如何忙碌,王大人剛把你列進刑部的單子,你舅舅就打發人往我這兒送信……你舅舅有多留心你,也不用我說。」
這裡的王大人就是林海的岳父,王禪的老爹。
得到全家支持的王大人底氣十足,正在運作更進一步好執掌刑部,但給賈璉補個六品的缺,也就寫張條子的事兒,什麼都不耽誤。
賈璉補缺,經手的人不會太多,但總有人樂意向賈璉他舅賣個好。
林海見賈璉哽咽不語,又提醒道,「挑個好時候上門?」
賈璉低聲應道:「是。」
在賈代善去世以及太子被廢之後,榮府有過一段時間無所適從,但隨著王子騰崛起,榮府迅速倒向了這顆冉冉升起的明星。
原本四大家族之首卻淪落到仰仗曾經的小弟,賈赦賈政兄弟雖然無法明言,心裡總歸要憋悶一下。
如今宮中有了貴妃,哪怕貴妃也是借了王子騰之力才有今時今日,但榮府自覺至少有「待價而沽」的底氣。
從榮府「揪著」他的態度可見一斑:以前榮府跟林海可沒這麼親近。賈璉的舅家要重拾舊情,榮府求之不得。
榮府上下也只有邢王兩位太太不高興而已。
林海又道:「璉哥兒你入職之後先瞧瞧旁人怎麼說怎麼做,萬事不要強出頭。貴妃資歷差了些,你若是出了岔子,最是讓貴妃沒臉。」
貴妃身為四妃之首,卻不得處置宮務,此事賈璉也聽說了。經林海這麼一提醒,想起叔父那兒還有樁三萬兩的官司,那股子激動興奮頓時煙消雲散。
見賈璉嘴角緊繃,林海心道:孺子可教,旋即又把「肅端王與忠順王門人聯手,坑了賈政還險些捎帶上他」說給了賈璉。
別忘了鴛鴦就在賈璉邊上站著,自然也聽了個完整。這聰慧的丫頭自然會把這番話一五一十傳到賈母的耳朵里。
林海這叫準話,而在此之前榮府也只能猜測。
賈璉他們告辭之後,林海回房后先把榮府送來的銀子都交給了他媳婦,「明兒就給岳父送去。」
王禪還調侃道:「老爺不留下點兒?」這話其實是說給一直旁聽的黛玉。
林海則笑眯眯地望著他閨女,「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不要好處費,但是他們卻不能不感激。」
黛玉顯然聽懂了父親的言外之意,輕輕點了點頭。
她剛見過璉二嫂子,親爹便說了這番話……黛玉哪裡不懂父親讓她遠離璉二嫂子的意思?其實住跟著外祖母住的時候,璉二嫂子還算照顧她。
她想了想,忽然問道,「聽說璉二嫂子神通廣大,仗著王大人的面子恣意行事?」
這裡的王大人說的可就是隔壁老王王子騰了。
林海聽了就笑,「你年紀輕輕,消息倒是靈通。」
黛玉這半年裡不知結交了多少新朋友,女孩子們往來書信,八卦之間也會攙著點新聞乃至要聞:像是王熙鳳棒打鴛鴦。
可惜黛玉並不知道那對小鴛鴦的結局,否則她對著璉二嫂子一準兒笑不出來。
今天總共來了三波客人,黛玉知道父親和繼母也有話說,因此她立即問道,「璉二嫂子瞧著挺喜慶,只是不知回去怎麼樣。璉二哥上任之後就更難說。」
林海欣慰地點了點頭:他沒有正經教導過,但黛玉的~政~治~嗅覺相當說得過去。
黛玉知道兩個舅舅以前都是仰仗王子騰,而璉表哥這官職則是通過她爹得來,她的「繼外祖父」更是璉表哥將來的頂頭上司,再跟著璉二嫂子偏向隔壁王大人……前程還要不要了?
就像她直覺元春表姐封妃必有隱情一樣,黛玉早就篤定兩個王大人壓根不是一路人,哪怕從沒有人明白告訴過她。
林海揉揉黛玉的小臉,「你二舅母和你這嫂子面子上過得去就成。不過長輩的好惡,跟你們小姐妹無關。」
黛玉應下,「那我跟姐姐妹妹們該怎麼樣還怎麼樣。」
「表兄弟們也照舊。」林海又囑咐了一句。
這一半年裡,賈璉對黛玉堪稱照顧有加。萬一賈璉歷練之後成才了呢,總能給閨女點兒啟示。
黛玉很聽她爹的話,又不讓她跟兄弟姐妹絕交,她一點都不為難。
閨女告退,林海才拉起他媳婦的手問道,「你別想哄我,義忠王走的時候偷偷給你塞了個小紙條。」
什麼「偷偷」啊?義忠王壓根就是把一張寫滿字的信箋當著他們夫妻的面兒仔細疊成小塊兒,再捏在手裡特地在林海眼前晃了三晃,然後故意丟到王禪手裡。
別說林海夫妻倆了,就連四皇子都沒想到他二伯如此「頑皮」,不一小心就小小地目瞪口呆了一回。
這會兒就剩夫妻倆,他們當然要說說義忠王的小紙條。
其實看王禪美滋滋的樣子,林海就猜到義忠王那小紙條寫的應該是岳父晉陞……准了。
從媳婦手裡接過,林海低頭看過一遍:果不其然。
因為義忠王寫得明白:自打聖上收到王家人的兩封告老摺子,第二天在內閣里就定下王禪老爹升任刑部尚書。
老爺偏向娘家的意思已經挺明顯的了,王禪自然喜悅:在父親陞官一事上老爺搭了把手不說,又不見外!沒為了避嫌,把榮府的璉二爺安排到旁的衙門,而且辦事又講究規矩。
王禪便道:「明兒打發人回娘家,把榮府送來的東西送過去,再給我爹娘報個喜。」
林海提議道:「還打發什麼人,你就回趟娘家又怎麼樣。」
王禪一聽也很樂意,但……總得作勢「推讓」一下,「這大年底的,我不管家務也不走動應酬,光回娘家……讓人聽見了,還不定說我什麼呢?」
林海一笑,「你會把閑話放在心上?」
王禪果斷道:「明兒白天我帶大姑娘回去一趟。」
不同於林家怎麼說都投機,賈璉和王熙鳳在回了榮府之後立即讓賈母叫到了跟前——賈赦和賈政也都在場。
王熙鳳見狀,低頭行了禮便讓王夫人拉到了自己的院子,留下氣呼呼的邢夫人在她自己屋裡恨聲抱怨,「也不知道是誰的兒媳婦!」
不過王夫人雖然把侄女早早喊到跟前,無奈王熙鳳壓根不知道姑父和她家二爺究竟說了什麼,只是二爺一路沉默,沒有什麼補缺之後的志得意滿,讓王熙鳳頗覺不同尋常。
但王熙鳳知道一樣准信兒,「聽姑父那位……」見王夫人面色微動,她立即改口,「那位王太太說,二爺補到了刑部。」
王夫人驚訝道:「不是戶部?」補到刑部怎麼能值一萬多兩?!
在高官女眷之中幾無親友的王夫人怎麼知道如今六部六七八品這三個品級的官價?尤其是六部的缺,有銀子有時也未必能補得到。
與此同時,聽說孫兒的安排,賈母首先想到女婿林海對璉哥兒本事手段還不大看得上,至少篤定現在的璉哥兒不足以在戶部任職。
想到這裡,賈母也不由暗暗嘆息一聲:二兒子在工部都待了十多年,一個不慎,就坑掉了家裡三萬兩。璉哥兒到了戶部,若是讓人算計個正著,只怕這點家底都不夠賠的!
孫女封了妃,賈母料想忠順王不會坐視不理。元春是榮府這麼多年過去唯一一個能「上達天聽」的人物。只要佔了這一條,他們賈家就不至於在京城都無法立足,不管兩個兒子官位如何。
這一年裡發生的大事小事,賈母算是徹底看清兩個兒子的本事,她也完全不再僥倖:兒子指望不上,那就得全力培養孫兒們。
於是她望向次子,「明年開春,把寶玉送到官學去。」
賈政打心裡就很贊同母親的決定——政老爺做官糊塗,但望子成龍之心不比其他當爹的差。他想了想便問,「不如請個飽學之士坐館?」寶玉離家上學,母親恐怕不好受。
賈母這次沒給兒子面子,「你可有了人選?還是請璉哥兒和寶玉的姑父薦個人來?」
賈政一聽立馬虛了:自打他「虧了三萬兩」,他見妹夫就抬不大起頭。
不過賈政舍不下臉,不代錶王夫人不行:為了她的寶貝兒子,王夫人不說什麼都樂意干,但伏低做小肯定沒問題。
有賈珠的經歷在前,就知道賈政和王夫人並非不願兒子走一條「標準道路」讀書上進。
雖然上官學,寶玉註定要用銀子鋪路,但上官學之前總得找個好老師給寶玉補上一二年的基礎。
別忘了寶玉這個年紀本該試著寫八股文了。
無奈寶玉混世魔王聲名在外,賈政和王夫人看得上的老師人家不樂意來,樂意來的他們夫婦看不上。
於是這一日林海從衙門回來,就在自己的書案上見到了賈政的帖子——印鑒是賈政的,但信上的筆跡可不是。
林海看了就笑:可見鳳姐兒用賈璉的帖子胡作非為……也是家學淵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