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回
橫豎被很多皇子們都堵過門,也不差這一回。四皇子能特地前來,想來是有比較重要的話說。
話說,林海這陣子忙於重新統計各地糧庫庫存,拿到相對準確的數據之後再下令調撥轉運——憑著「新糧倒出去,陳米換進來」這等手段撈取好處,也算是「源遠流長的傳統劇目」。
其實這不算是太惡劣的,至少換入糧庫的是陳米,能吃的陳米。
以前可有換霉米,或者乾脆把糧運走只留一個空庫房,等到上面來人視察,實在躲不過去的時候,就弄出一出水淹火燒庫房的好戲。
偏巧當年震驚全國的火燒糧庫的大案,就是還未登基的聖上親自查辦的,而帶兵過去把犯官的家族圍了的,就是故去的榮國公賈代善。
案子辦下來,死的死,關的關,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作為對官員的巨大震懾,後勁兒持續到了今天。
因此多地糧庫最多就是數目——賬上的數目,和庫里的實際數目,有些對不上,但差距不算很大。
至於這些數據怎麼來的……聖上在各地都有給他送密折的心腹,林海在江浙為官十年怎麼也不會連個肯跟他交代點實情的同僚同科都結交不著。
再說這次大家都知道深淺輕重:北狄人來勢洶洶,與其拍著胸脯地謊稱數目絕對屬實,到時候調用糧草的時候對不上,導致失了烏紗乃至沒了性命,還不如吐露實情,讓上面心裡有數呢。
所以,林海這陣子辦差沒遇到太多阻力,可就是按部就班的處置事務——戶部堂官的確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但光是開會布置任務也夠他天天加班,今天這是難得的收工早,正想早點回家抱老婆逗閨女,偏偏路遇四皇子相請,林海哪裡能像四皇子這般燦爛?
但是皇子親自相邀,又在人來人往的戶部衙門門口,林海不能不識抬舉:只希望四皇子早點放了他。
打發個長隨回家送信兒,林海便跟著四皇子走了。
車行不多遠,大約就是走到了內城邊上,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一座深宅大院,卻掛著個「瀚海居」的招牌,除此以外怎麼看都不像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
這裡顯然是這個時代的私人會所:這種地方林海自然不陌生,但門面如此低調的他倒是頭回見。
四皇子此時笑眯眯地解釋道:「表姑父,這兒是我二伯娘的產業。」
人前叫我林大人,人後稱呼表姑父……這一波拉關係,可見他那藥方又被認作「神效」了。
倒不是林海自我感覺良好,作為諸位已婚皇子之後明面上勢力最弱的一個,四皇子奉行與人為善且恩怨分明當是正道。
林海便笑道:「難怪能身處鬧市而如此清幽,別具一格。」
四皇子道:「新開張,還沒幾個人知道呢。表姑聚會,也可選在此處。」他頓了頓,又道,「這兒有我一股。」
難怪……林海會意一笑。
話說林海他媳婦前些日子忙裡偷閒,與好姐妹們在一處京中聞名的「私人會所」散心,那天正好林海休沐,便對他媳婦來了回車接車送。
王禪那群小姐妹目擊「秀恩愛」,感覺簡直就是「冷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地拍」……她們當即就不依了,拉著王禪非要狠宰她一頓方可抒發這份「憤懣」之情。
可惜沒過多久王禪便查出有孕在身,這頓狠宰自然要拖后。林海覺著不如便宜關係戶了。
想到這裡,林海笑容漸深,跟著四皇子穿過花開正艷的梅林,踏入一座二層小樓:樓中另有一番天地。
一層是個戲台,二層……只有一個包廂,推開類似屏風的拉門,不僅能把一層戲台盡收眼底,亦能透過另一邊碩大的玻璃窗欣賞窗外美景——沒錯,這個時代已經有玻璃了,造辦處就會燒造,而且質量還挺不錯的。
林海站在窗邊,憑欄遠望:這玻璃顯然比自家的還透亮一些。
他又不是學化學的,小金也沒有百科全書功能,像諸多穿越前輩那樣依靠新鮮化工產品賺到第一桶金,基本不用想……
他敲了敲眼前的玻璃,也不知道那些老掌柜們替他購買海商船隊的事情操辦得怎麼樣了。
看林海這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半晌后四皇子才問,「怎麼忽然走神了?」
林家好歹也曾是公侯門第,他不信這位表姑父會是沒見過世面的主兒:玻璃這東西雖然來錢,但用得起的人就那麼多,這玩意兒也不用經常更換,賺錢怎麼快得過鹽商?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壟斷的生意最好賺。
林海聞言回神,隨便找了點託詞,「正琢磨衙門裡的事兒。」想了想又補充道,「雖然樣樣有章可循,但終歸有些頭疼。」
四皇子直接來了個「我懂」的表情,「半路接手,也是沒法子的事兒。」
話裡有話啊……林海正色道:「殿下有何教我?」
「瞧著是個立功的好機會,幾位老大人可不就按捺不住,想著藉此翻身了嗎。」四皇子搖頭笑道,「我聽說那幾位似乎又打算在金陵知府那裡做點文章。」
金陵知府還是賈雨村。
他去年整整一年都不大順,一直讓御史參,好在……朝中有人好做官,王子騰力保,還有薛家時不時資助一二,打點關係,賈雨村便這麼有驚無險的過來了。
不過那些小辮子依舊是小辮子,當時沒正經追究不代表以後也不秋後算賬。
另外,賈雨村起複還有林海那封引薦信的功勞——雖然林海穿來之後,儘力避免與賈雨村往來,但因為這次推薦,賈雨村若是定罪,林海多少會受點牽連,主要是名聲上的牽連。
打個比方,某位官員因為貪污受賄而丟官下獄,不會對當年曾經欣賞過他的大人們有太大影響,但處置不好,還是挺噁心人的:會被懷疑眼光有問題。
四皇子此番提醒便是這個意思:父皇、二伯、他還有九弟,都很看好林大人,自然不希望此人一個不小心著了小人的道。
林海卻一點也不擔心:費盡心力找他的把柄,這都多久了,還是只能拿賈雨村做文章。
大約是林海的不以為然太溢於言表,四皇子當即勸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賈雨村在去年年底允了一件事,便替他主子收了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要不是了不得的把柄落在王子騰手裡,不得不花大價錢賣命;那就是想花銀子謀個好差事。
想想林家也是公侯門第,數代單傳——就是說沒有同輩的兄弟分家產,再加上林海在鹽政任上待了十多年,才有這一百多萬的家產……能一口氣花掉二十萬銀子買官,那得是買個什麼樣的官啊……
當然,六部尚書肯定值二十萬兩,但這是花錢能上的位置嗎?林海心中一動,「難不成是打鹽政的主意?」
四皇子頷首道:「正是如此,不然哪裡捨得。」他不賣關子,痛快解釋個徹底,「我聽二伯那邊的意思,從南邊傳回來的消息就是說有王大人保駕護航,更有上一任巡鹽御史推薦,最起碼能保證個副職。」
林海一聽,腦子裡就嗡了一下:他才離開揚州多久,賈雨村借著他的名頭生事,居然都沒人提醒他一下?!
固然老甄正在進京述職的路上,但連寫封信就做不到嗎?他不至於怒極反笑,還算沉得住氣,「難怪。」
話說林海動了真火是什麼表現?就是臉上的笑容稍微淡了一點。
這麼一點細微變化卻瞞不過「明察秋毫」的四皇子:天生體弱,卻能倍得父母疼愛,他可不是一般地會看眼色會來事兒。
他跟他二伯不一樣,跟林海的交情一般,話說多了容易交淺言深,他便沒相勸,繼續道,「繼任巡鹽御史這才在揚州待了多久,」內內外外的關係都沒鬧清,「賈雨村此事做得並不囂張,橫豎在江南知道這消息……就是他能幫著在鹽政上謀個肥缺,知情人不多。」說著,四皇子自己也笑了,「因為拿得起這筆銀子的也不多。不過你那位繼任本事怎麼樣另說,但忠心卻是沒說的。他不知道賈雨村背後有幾位人物,也頗有自知之明,無力阻攔但密折向父皇上報卻是一點都不含糊。」
林海點了點頭,由衷道,「聖上聖明。」
四皇子特地挑了義忠王妃的產業,話里話外還反覆提及他二伯……林海又道:「多謝,殿下和王爺。」
四皇子笑了,「我就一跑腿的動嘴的,本來二伯想親自跟您說的,可惜今兒上午二伯就讓父皇留下了,都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出宮回府。」
除了那些依舊死心塌地跟著義忠王的臣子們,義忠王的母族與妻族之中如今亦有數人在軍中效力,而且義忠王也曾經多次上過戰場——正巧都在西北,因此聖上請他二哥為自己出謀劃策亦在情理之中,比起那群各懷心思的宗室和勛貴,他二哥顯然可信得多。
話說西北起了戰事,但京城繁華依舊,糧食價錢一個子兒沒漲。
這有賴於去年是個豐年,不光是百姓,還有群臣百官都覺得此戰戰勝問題不大,問題是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以及趕緊趁機老些好處,包括戰功~政~績還有……沉甸甸又白花花的銀子。
不過人事遠非林海現在能夠插手,他只消踏踏實實地把本職做好,還有理一理隔壁老王不聲不響地算計了他這一筆賬。至於賈雨村自作主張……這位仕途上遭遇過坎坷的知府哪有這個膽量?
林海其實也有些疑惑:王子騰固然重利,但還不曾太過急功近利。比如檢舉肅端王通過戶部堂官挪用西北大營修繕銀子,顯然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林海自認沒長一張好欺負的臉,王子騰此舉……別是缺錢卻地只能出此下策了?
四皇子此時正好道:「托表姑父的福,昨兒太醫瞧過了,說是我媳婦懷得是雙胎。」說著,都忍不住露了一對酒窩出來。
林海笑道:「恭喜殿下夫婦得償所願。」其實出繼給義忠王,四皇子夫婦八成是樂意的。說著便敬了四皇子一杯……香茶。
四皇子還老老實實吃著林海的方子,因此滴酒不沾。
林海聽著四皇子絮絮叨叨說起這些日子他媳婦的各種新奇的小反應,還附和幾句。好些年都沒有好消息,一朝有孕,四皇子妃也是底氣漸足。四皇子奉承媳婦又樂此不疲。
林海越聽越覺著有趣,誰讓他家裡也有個懷孕的祖宗呢?不過跟小金確認一下也很必要,「小金,四皇子妃這邊真是雙胞胎?」我賬戶里因為四皇子這邊增加的壽命可不像雙胞胎啊。
小金道了聲「稍等」就去掃描了……片刻后反饋結果,「哪有雙胞胎?只有個可愛的小姑娘。」
靠著摸脈確認雙胞胎的確很不靠譜,不過四皇子沒兒子夫妻倆肯定再接再厲繼續生。林海便讓小金把「治療調理」的功能都用在義忠王和四皇子叔侄倆身上,比例五五開。
實在是現在若是不再加把勁兒,到了四十五,義忠王想要親生子就真的希望渺茫——小金也無能為力的那種渺茫。
小金精力十足地應下,「您瞧好吧。」
卻說說完正事,林海跟四皇子吃了頓不錯的私房菜,在夜幕低垂二人準備乘上馬車各自回家的時候,四皇子忽然湊近,輕聲道,「昔日宮中隱秘……王子騰一直全力查探,銀子用了許多自然得到了些眉目。宮裡那些老太妃手中心腹不少,二伯身為太子當年眾望所歸,已然著了道兒……」
林海不會輕視宮中那些小人物……嘉靖還曾差點被宮女勒死……他聽到這裡,鄭重點了點頭。
四皇子肯說這些,其實全是那個藥方以及真正起作用的小金的功勞。只是四皇子不知真相,肯定把恩情全記在了他頭上。
四皇子微微眯了眼,望著林海的目光道,「光是這些宮人又如何讓太上皇如此忌憚呢。老太妃他們手中捏著個了不得的秘密,揭開來足夠太上皇焦頭爛額,名譽掃地……」
林海終於瞪大了眼睛:天家無情,父子反目兄弟鬩牆簡直不勝枚舉,但……太上皇是殿下你的親爺爺吧?這語氣……
林海再好奇還是得忍住。
四皇子擺了擺手,「心裡有譜就成。」橫豎等你再往上爬一爬,遲早會知道,雖然未必知道全部,但只消皮毛也夠受用一陣子了。
坐在馬車上,林海琢磨了一路:四皇子冷不丁丟出一個大秘密,沒準兒是……他覺得快要脫離苦海了。
思來想去,林海還是覺得這秘密還是跟太上皇如何坐上那張椅子有關係。
至於太上皇弒父的可能,林海不是沒考慮過,只不過若真是如此,一旦揭破,太上皇又怎是一個「名譽掃地」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