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回
卻說林海回到家裡,王禪和黛玉還沒歸來。
他打髮長隨回家除了告訴他媳婦晚上有應酬,還讓他媳婦若是悶了寂寞了,儘管回娘家鬆快鬆快。
王禪乃是老來女,自小便備受疼愛,林海陪著媳婦回娘家,王禪當著他的面兒都大大方方地跟爹媽撒嬌。
可想而知林海若是不在,王禪儼然是個「小祖宗」,不過人家爹媽就吃閨女這一套……
最近林海又比較忙,不是很顧得上他媳婦。王禪懷著孕正嬌氣,林海便打定主意:不如讓岳父岳母,主要是岳母來「救急」了。
媳婦閨女不在,林海頗覺「寂寞空虛冷」,尤其今天知曉了點讓他橫生傾訴欲的大事兒。他乾脆不換衣裳,坐車去接老婆閨女回家。
林海來到岳父家的時候,他岳母正摟著王禪誇獎女婿,「這麼知冷知熱又寬懷大度的爺們打著燈籠也難找,你可得珍惜。」
王禪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您說車軲轆話呢?都幾遍啦?我是您閨女還是兒媳婦啊?」話音未落,就讓她娘彈了下額頭。
「你還不耐煩上了?」
王禪捂著腦門,笑嘻嘻道,「知道娘疼我。您不用擔心,女兒是那不知分寸的人?」
卻說王禪有孕,王禪她娘便把曾經伺候過她的一個嬤嬤和一個丫頭送到林府——這也是因為林府有經驗的嬤嬤和丫頭壓根湊不夠一隻手,外面請林海又不放心,便乾脆請岳母襄助。
王禪她娘聽了,自然求之不得。
這回跟著王禪回娘家的便是那個丫頭,名字叫春梅……別看這名字常見,實際這丫頭乃是王禪她娘陪房的姑娘。
也就是說春梅爹娘曾經都是王府做事的,眼界手段自不必說。
王禪靠在親娘懷裡,懶洋洋的都沒怎麼說話,那麼在林府這些日子過得如何自然要春梅一一交代。
聽說女婿通房姬妾一個不要,這眼瞅著都兩個來月了,還日日守著閨女,每日同起居,王禪她娘才有剛才那番話。
王禪此時則坐起身來,拉著親娘的手道,「餓了。」
王禪她娘趕緊招呼身邊的丫頭去拿些點心。
林海跟著岳父進門時,就見他媳婦……嘴角上還掛著點心渣子。他忍俊不禁。
林海岳父無可奈何道:「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
王禪可不怕她爹,她就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意思再明白不過,越活越回去能懷上您外孫呀?
王禪她爹拿他閨女也是沒轍……然後就沒再說什麼。
王禪她爹已然就任刑部尚書——平日里在朝上還是衙門裡總是一張面癱臉,對他這個女婿也只是微笑,然而面對閨女時總是表情豐富……至少在林海看來如此。
把老婆閨女接回家的路上,王禪和黛玉面面相覷了一下,才幾乎異口同聲問,「老爺,您有心事?」
林海捏了把閨女的小臉,又拉著媳婦的手,「今兒心事太多了,都不知道先說哪一個。」說完,便望向黛玉,「又跟表姐妹們交換禮物了?」
兩家都挺「土豪」,女孩子們彼此見面就從沒空過手。
黛玉也挺願意跟著繼母來王家坐一坐:倒不是她挑剔,但是王家的姑娘們跟舅舅家的姐妹們單說氣度就不一樣。
當然這話黛玉也就在心裡嘀咕一下:她再單純也瞧得出,舅舅家這些年有點……嗯,大不如前。
沒銀子自然不好應酬交際,這道理她明白。在外祖母身邊時,她便發現舅母們輕易不出門,不是管賬就是在房裡禮佛,跟繼母這樣除了回娘家,隔三差五還有請帖完全不同。
現在瞧著,外祖母和舅舅都在指望貴妃娘娘提攜,等到幾位表哥歷練些年,再繼承家業。
雖然爹爹從不曾說過二舅舅壞話,但黛玉察覺得到父親不喜歡二舅舅,連帶著二舅母父親也瞧不上。
她跟姐妹們,尤其是王家的姐妹們閑聊的時候,也聽說二舅舅去年被參,今年出了正月雖然官復原職,但終究還是在聖上那兒記了一筆。
想著似乎貴妃娘娘都不心急,也不曾出手回護,黛玉便知道貴妃……恐怕早有在娘家換個當家的心意。
元春的這番心思,別說賈政就連王夫人都沒瞧出半點端倪,偏偏讓只聞其名,連面都沒見過的表妹猜了個正著。
元春小時候祖父還在,祖父去世她則跟在祖母身邊,無論見識心胸都遠非認不得幾個大字的親生母親可以相比。
在宮中歷練了數年,雖然借著舅舅的「一臂之力」得以封妃,但她卻看得十分清楚:舅舅這個人……靠不住。
女人想過得順暢,在婆家立得穩,除了靠自己的本事之外,就得看娘家和子嗣——皇家何嘗不是這個道理?
舅舅王子騰告發肅端王之舉,在元春看來雖然必要,但沒必要親自出頭不是?在聖上徹底收拾了肅端王與忠順王之前,舅舅前程多少有點禍福難料的意思。
而且舅舅在幾位皇子之中更偏向最為年長的三皇子,然而元春深居宮中,又因為有孕得以與聖上相處,她直覺聖上比起三皇子更喜歡五皇子,七皇子、九皇子,甚至四皇子在聖上心中位置都比三皇子更高。
除了舅舅王子騰讓元春糟心,自己爹娘就更愁人了:真是知道得越多,越覺得他倆糊塗。元春做了貴妃,朝上之事樂得有人主動告訴她……
不過元春正發愁娘家的未來之際,姑父「挺身而出」,先把堂兄賈璉弄進了刑部,又給寶玉尋了良師,更不知道動了那根弦,還把寧府的蓉哥兒安排進了兵部,雖然不過七品小官,比珍大哥哥給蓉哥兒辦下的龍禁尉差了不止一點半點,但那會兒元春跟珍大哥哥看法一致:得好生謝過林姑父。
結果正月里西北戰事起,蓉哥兒立即撈著了立功的機會……
母親眼裡只有大房的爵位以及榮府的銀錢,她想把這些都留給寶玉。而姑父幫了榮府兩房,還拉了寧府一把,王夫人今天在進宮時便跟元春抱怨了幾句:覺得林海有點親疏不分。
正是因為這一點,讓元春最近對母親頗為不耐煩:家族興盛從來都不能只靠一個人。建功立業,甚至恢復寧榮兩府榮光和威風的機會近在眼前,母親眼裡還只是那個空頭爵位,還有那幾萬兩銀子!
她寧願母親想著賣官鬻爵,好歹……出息些!
卻說元春這兒正生著悶氣,聖上忽然駕到——聖上事先可沒說要來她的鳳藻宮。
今兒跟二哥聊了大半天,聖上也沒什麼好氣兒。二哥神智清醒,也能穩得住情緒,條理清楚地跟他訴說過往舊事……主要就是賈代善死後,西北讓肅端王逐漸滲透之後的糟心事兒。
他二哥似乎沒什麼事兒,他這個聽眾卻氣得~胸~疼。
二哥離宮回府,聖上在書房枯坐了一會兒,還是意難平,想起今日元春母親也進宮探望,聽心腹總管回報貴妃娘娘之後臉色也不大好看……元春身子不同以往呢……
聖上便下令起駕,到鳳藻宮坐一坐:兩個失意人同病相憐,聖上覺著興許他心情能稍微好上一點。
話說聖上雖然不好對著元春破口大罵或者吐苦水,畢竟事涉肅端王,他都不得不謹慎。若非牽連甚多,他早把肅端王那一家子丟進宗人府,活活關到死了。
然而元春卻沒那麼多顧忌:她敢跟聖上抱怨她爹娘。說起來,元春自己「嫌棄」,總比聖上金口玉言申飭來得輕微得多啊!
再說元春其實很怕自己生了孩子之後,爹娘就此抖起威風,尤其寶玉還小品行不曾定型……現在這個弟弟已然初現紈絝之色,若是再讓祖母母親一味溺愛,只怕就要廢了!
在元春心裡,像她父母這樣的「愚笨之人」既然已經在聖上這兒掛上號,將來有朝一日若真是父母那邊惹出了什麼事,聖上興許不會跟「愚笨之人」太過計較。
元春這番小心思聖上心如明鏡:不過這點心機他一點都不厭煩,這就是所謂的防患於未然了。
想想賈政夫婦倆,一個迂腐不知通融,一個貪婪又不擇手段……竟有個明理聰慧的女兒,也是難得。
想到這裡,聖上便有意逗逗元春,「宣平王妃前些日子進宮,到淑妃那兒說取中了薛家大姑娘,可惜這姑娘還是希望能入宮待選……她就不強人所難了。」
宣平王沒有嫡子,兩個兒子都是側妃所出。而兩位側妃似乎都取中寶釵,有心為兒子納進門……這事兒元春如何不知道?
但是親表妹跑去給郡王的庶子做側室,注意是側室,不是側妃,元春心裡當然有疙瘩:這很傷面子啊!
王禪也一樣跟黛玉說過:若是寶釵做了側室,就盡量別再跟她來往了……原因跟元春這兒一模一樣,嫌丟人。
元春聽到這裡反而鬆了口氣,「人有人的緣法,當真強求不得。」說到這裡,她福至心靈,別是我母親跑去亂說話,讓宣平王兩個側妃都改了主意吧?!
元春攥著帕子,簡直沒話好說:謀算自家的銀子倒也罷了,怎麼連姨母家的銀子都算計上了!
看著元春恍然大悟之後先驚后惱,隨即微垂著頭一臉鬱悶,聖上頓覺好笑,「你若是心疼你那表妹,不如替她留心,給她選個好親事。」
元春想了想,說了大實話,「高不成低不就,我又能如何……薛家表妹跟著我那位林家的表妹往高門大戶里走動了幾次,只怕越發心高氣傲了。」
平心而論,元春從榮府耳目這兒聽說寶釵的做派之後,其實不大喜歡寶釵:作為商戶女,志向未免太高遠。
元春自己這番話對著聖上說出去,寶釵便無緣皇家以及京中的王府了,側室都不成。
不過這對寶釵而言,並非壞事……以寶釵的出身,嫁入高門,哪裡輕易站得住腳?薛姨媽和薛家表哥又哪裡像是能給寶釵撐腰的?
其實寶釵嫁給寒門士子真心是個好選擇。等這士子高中,寶釵也一樣揚眉吐氣!
元春身為貴妃,自然能替寶釵選擇合適的人生……真的只要她幾句話就夠了。
聖上聽了也頷首道:「你想得周到。」
其實淑妃看在元春的面子上,還想給寶釵指個婚呢……指婚不僅有面子還有實惠呢!
卻說元春用她自己的煩心事開導了一番,聖上這一晚好歹睡著了。
然而林海這一邊……他只得拉著雙目晶亮的媳婦腦洞大開:太上皇為何如何忌憚那幾位老太妃。
王禪不能說多八卦,但對曾經的豪門恩怨以及可能的風流韻事,還是萬分感興趣。
不過林海還是看得出來,他媳婦對太上皇似乎也缺少了點敬意……你說這得是誰才能給王禪這等印象?
細思……真是「有趣」。
至於王子騰算計他,王禪跟林海看法完全一致:等著吧,過不了幾天王子騰就得親自上門為林海這封「推薦信」花費巨資。
之所以不是現在,那是因為王子騰領了差事到京郊大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