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回
林海的「好顏色」相當出名,雖然大家都不好當著本人的面兒議論人家相貌,但背地裡可是嘀咕過許多次。
大家都誇他長得帥……這話林海偶爾聽見一兩句,他面上沒什麼反應,但實際上……心裡爽得很。
義忠王也不例外,只不過他嘀咕的對象是他媳婦和聖上。之後在君臣閑聊之際,聖上又說給了林海知道……林海才有這番說辭。
萬幸義忠王是個純純的~異~性~戀:他當太子那會兒就只睡女人。不然借給林海個膽子,他也不敢對義忠王拿自己的相貌開玩笑。
義忠王與林海二人分賓主落座后,義忠王瞧了瞧林海,「這些日子不好過吧。」頓了頓又輕笑道,「有人不停扯你後腿。」
話說光是準備大軍糧餉這一條,林海就已然斷斷續續加班一個月了。他沒怎麼清減全有賴於老婆王禪掌管他的衣食住行:伙食實在是……順心順胃!
面對義忠王,林海比較自在,「多虧我媳婦,不然您再見我,準是瘦回昔日在揚州時的模樣。」
那時候的你什麼樣我又不知道……義忠王笑道:「表妹是個講究人。她身子怎麼樣?」
林海應道:「活蹦亂跳的,不像是要當娘的人。」
想起表妹的脾氣秉性,義忠王又樂了,「你們兩個琴瑟和鳴,我很放心。」
我要是對您表妹不好,您要打我一頓不成?
林海笑而不語。
義忠王啜了口清茶,不再關心表妹與表妹夫的夫婦感情,而是面露懷念之色,「前陣子風餐露宿的,連口好茶都不可得啊。」
從正月十五,到現在三月初的這一個半月里,義忠王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
林海這個幾乎每天都要到聖上跟前「報個到」的戶部侍郎,也難得在宮中遇到義忠王一回。
須知義忠王病剛好那會兒,兩人在宮中一天之內都能打上幾次照面……
林海斟酌了一下措辭,還是直白問道,「王爺,京郊大營那邊情況如何?」
順帶一提,在紅樓這個依據明清背景半架空的時代,京畿的範圍很大,不僅包括承德、天津這樣的「傳統地區」,甚至還包含旅順在內。
王子騰可以借著巡視京郊大營的名頭,「就近」跑到瀋陽北邊的馬場轉上一大圈兒——也就不稀奇了。
之後王子騰更是奏摺里大略寫過京郊大營之中的備戰,卻用了大篇幅來介紹東北馬場的情況,關鍵是聖上對此沒什麼異議。
聖上真正有異議的是王子騰居然借這麼個不是機會的機會,「勾~搭」上了東北三王。
對此,林海也是一個「大寫的服」:老王忒長袖善舞,這是要衝擊政壇不倒翁嗎?
對王子騰這個人,義忠王也有話要說,「王子騰的本事沒說的,捧人坑人很有一套。」
林海很贊同,「可惜他這人太……想一出是一出了。」
義忠王怎麼能會錯意,「這小子不可靠。」
賈史王三家都是出身江南的勛貴,他們背後有江南士族的支持。
只是近些年賈家官運不怎麼樣,與江南的故交們走動往來不如以前頻繁,江南的士紳對賈府的支持也不如往昔。
史家兄弟那邊則是另一種情形:他們已然故意與賈府疏遠,跟江南「老鄉們」的交情……也能略知一二。
至於王子騰……他發跡之後得到了江南那邊的鼎力支持,包括人力和財力。當時,還是太子的義忠王也頗為賞識他。
然而二十來年下來,王子騰終於官居一品,而提攜他最多的「恩主」或者說靠山,早已變成了西北的那位老王爺。
偏偏這位老王爺正是西北幫的首腦之一,而這個世界的晉商,跟明末清初的晉商相似,都是富得流油牛得不行。
而西北幫的官員有幾個沒收過晉商的孝敬?又有幾個沒為晉商謀過利?
王子騰投靠到這位王爺身邊,家底迅速豐厚了起來,而此舉也讓江南士紳心情十分複雜:王子騰究竟還算不算自己人?
林海如此思量一番,才道,「他啊,能用,卻不能重用。」
義忠王聞言大笑,「你還真敢說。」頓了頓又道,「偏偏又說到我心裡去了。」
林海擺了擺手,「瞧我坐穩戶部侍郎之位,來自江南的訴苦信也逐漸多了起來,問我老王是不是心裡有什麼芥蒂。我看信時心裡就想,你們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他指了指自己,「我剛進京那會兒,也沒見這些同鄉們如何相助。當時各路消息都是我自己親去打探的,肯幫忙的也是昔日的同科。」
「不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義忠王一點都不稀奇,「他們太短視,所以這些年江南的鬥不過西北的,又能怨誰?」
甄應嘉就是現下江南士紳的代表人物。
簡而言之,他有點像章惇,貌似豪傑,實則斤斤計較……好吧,用章惇來類比甄應嘉,未免太給甄應嘉面子。
想起舊事,林海不由感慨道,「誰說不是,就連我,都讓老甄閃了一回。」
義忠王道:「你也是姑蘇人。」前陣子你不還讓表妹打發人回去修繕老宅嗎?
林海一怔:險些忘了這茬兒!
他「上一世」可是土生土長的京城漢子。穿來之後適應良好,官話和蘇州話說得都很順,他都快忘了自己跟另一個林海的這點差別。
林海這反應,義忠王自然理解成了清高。
想想這些年江南士子一波不如一波,好幾年了也沒見過幾個可造之材,跟昔日他還是儲君那陣子,江南的青年才俊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割都割不斷的情形……簡直大相徑庭。
所以他覺得林海這態度……完全順理成章。
義忠王在二人見面之前已經決心把林海引為心腹:林海學識本事自不必說,性格沉穩堅定,與人往來也多是不遠不近。既不是什麼孤臣,也不是左右逢源「交際花」,尤其是他自始至終都是「自家人」。
而且林海甚是潔身自好,為官至今身上幾無把柄,跟他又是姻親——雖然是繞得挺遠的那種姻親。
義忠王越想越覺得滿意,情不自禁對林海露了個熱切的笑容。
林海在心裡默默地「呵呵」了一下:要不是知道義忠王曾經是個精神病,縱然現在偶有一二「畫風清奇」之舉,林海對此也有心理準備,否則憑著怎麼看怎麼曖昧的嫣然一笑,非得嚇出他一身冷汗來。
林海的一臉淡定顯然取悅了義忠王,他扭頭看向身側當值的內侍,「把東西遞過來。」
內侍立即弓著身子從義忠王身後的書案上取了兩封信,雙手奉至義忠王跟前。
義忠王接過,掃了一眼后把上面的那封遞給林海,「看完咱們再說話。」
林海又不近視,信還在義忠王手裡的時候,他視線掠過……這筆跡略眼熟啊!等信箋到手,他匆匆瀏覽畢,忍不住道,「王爺恕我小人之心一回,老甄給我寫信時都不用這麼好的雪浪箋。」
林海這麼「委屈」可是有道理的:甄應嘉這封信的收信人是義忠王的長史,信中言辭的客氣程度再次刷新了一下林海對甄應嘉的看法。
那就是原著里甄家被抄……絕對不冤枉。
願為門下走狗這種話當著義忠王說一說,也就罷了,對著義忠王的長史居然都行——合著是書信往來,沒有面對面的尷尬是吧?
義忠王一句話打斷了林海的思緒,「肉麻不?」
林海無奈道:「肉麻不肉麻還不好說,但這封信,」他嘆息一聲,「讓我認識了一個全新的老甄。」
義忠王又樂了:林海時不時地冒出點新詞兒,琢磨一下總是挺有意趣。
他喝茶潤了潤喉嚨方道:「甄應嘉一個金陵人,興沖沖地一頭扎進西北去……縱然穆家的誘惑連我都忍不住動心,卻是不能不贊甄應嘉一聲好膽氣!」
林海適時插口道:「對啊。無知者無畏。」儘管八卦破事兒纏身,但必須得承認,王朔是真有才。
義忠王撫掌大笑,「妙極!」他似是感慨,又似是抱怨,「不過是得了點子口頭允諾,」他往東北方一指,「當真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原來如此。林海暗中再次嘆息一聲。
要是沒有貴人允諾,甄應嘉也不會傻到一頭扎進「對頭」的大本營。
說「西北幫」是「江南幫」的對頭也不太恰當,但把雙方關係形容成冷淡,都絕對是客氣。
義忠王繼續道:「當年西北東北的幾位長輩與我也曾十分親近。縱然是我最志得意滿的時候,也不敢信……這幾位真是我這邊兒的。」
林海接話道:「更何況甄應嘉都未必是從這幾位老王爺這兒得著的『準話』吧。」說到這裡,他還是要替甄應嘉說兩句好話,「他在金陵待了好些年,急於立功也可以理解。」
「你倒是好心。」義忠王一點嘲諷的意思都沒有。
「難不成還跟您一起說他壞話?」有義忠王真誠在前,林海也不忌諱,「您隨他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曾經的跟班要爬牆,都是沒法兒阻攔的。當然,您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你這俏皮話還一套一套的。」
「不瞞您說,原先我想著老鄉們人各有志,也就跟老甄還說得來。到京城我沒站穩腳跟那會兒,都想著幫他問問前程,萬沒想到……當時我就明白女子遭遇負心漢是什麼心情了。」
林海眉頭微皺說得一本正經,義忠王雙眼眯著笑得前仰後合。
林海見狀不由腹誹道:你這笑點也忒低了吧。
其實義忠王的意思,林海聽得再清楚沒有:甄應嘉「犯規」了,義忠王要殺雞儆猴。
改換門庭,也是挺司空見慣的事兒。但像甄應嘉這樣,已經「跟別人跑了」,過上新日子沒多久又發覺不對,新遇到的敵人自己抗不了,就厚著臉皮回來找舊主求救——這行為真挺賤的。
義忠王不收拾甄應嘉才有鬼!
不過王爺在收拾老甄之前,肯跟他提前透點消息——這份心意林海「笑納」了。他剛才那番話的意思也是讓王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但不要為甄應嘉此舉傷神動氣。
另外,大約也是義忠王此番開誠布公的關鍵原因,那就是江南幫如今正處在十分尷尬的時期,堪稱群龍無首。
林海的進士座師,那位做到閣老的老大人致仕后並沒有指定誰做他的接班人。
如今六位內閣大學士之中還有一位出身江南的大人,然而此人幼年便在京城生活……他對江南士紳的感情自然不用再提。
沒有能服眾的領頭人,目前二三品的江南幫官員也是誰也不服誰。
當初林海也瞧出這撥人心不齊——一個人數眾多,利益牽扯十分複雜的組織,哪能指望他們能經常團結一致共進退?不總是互扯後腿就是好事。
所以對江南幫林海的態度幾乎都是敬而遠之。
他的座師,也就是前些日子致仕的那位似乎很是理解林海的顧慮,雖然不曾幫襯什麼,但也不曾給林海挖坑……
如今想來,林海頗為感激自己這位沒什麼交情的老師。不過對於義忠王現在這個隱晦的提議:扶持他接手江南幫,林海還是敬謝不敏。
還是那句話,從出身金陵的賈王薛三家以及甄家在原著里的結局,不難推斷出現在的這個江南幫成員大致得到什麼下場——因為抄家……註定會牽連親朋。
跟這幫人瞎摻和?不如另起爐灶!
林海就希望隔壁老王能再搞出點事情來——不是他小瞧賈赦賈政兄弟,這兩個舅兄連瞎折騰都整不出什麼水花。
然而林海還沒機會表達自己的心思,義忠王扶著額頭,臉上還掛著笑道,「你壓根瞧不上那些親朋故舊老鄉們吧?」
林海沉默片刻,還是正色道,「許是臣迂腐,但臣總覺著光務虛不成,甭管是用人還是理政必得有些真才實學才好。」
「是啊。」義忠王也出神了一下,片刻后擺了擺手,又語焉不詳,「倒也不急,你且等等。聖上已經派了些人暗中前往西北,至於先鋒官另有……絕妙人選。」
於是林海揣著幾個問號回家了。
今天他依舊比他媳婦閨女回來得晚,回家后聽大丫頭說王禪正和黛玉剛才還在說笑個不停,林海便好奇問,「今日宮裡可有什麼趣事?」
黛玉應道:「母親和我從賢妃娘娘出來,又到貴妃娘娘那兒坐了坐,遇見隔壁高夫人、二舅母、還有薛姨媽母女呢。」說到這裡,黛玉忍不住小臉一紅。
王禪見狀趕緊「接檔」,「又能說什麼?當著黛玉寶釵兩個年輕姑娘,可不得問問她們的婚事?之後貴妃娘娘跟我就說起孕事的閑話了。」
林海對王禪很放心,「有你在,自然沒什麼可擔憂的。」
王禪忽然又道:「老爺,在宮裡我倒是見著了幾個新面孔,侍衛那邊的新面孔。」
林海倒是不奇怪,不避著妻女直白道,「今兒聽王爺說,聖上派了心腹趕赴前線。」
王禪點了點頭,又道,「先鋒官不還是沒定下人選?」
她都聽說朝上為了爭這個先鋒,宗室和勛貴先暗中交鋒數次。
畢竟義忠王親自挂帥一事已經板上釘釘,監軍又是三皇子,那麼先鋒說什麼也不能再落在聖上與義忠王這一系的手裡了!
林海道:「這事兒咱們看熱鬧就好。」義忠王那句「且再等等」還言猶在耳呢。
對於王禪而言,要借著這次戰事提攜族人,也無需走林海這條線——她家裡盡可以直接去找怡安王、義忠王或者聖上都行。
眼見老爺似乎在走神,王禪跟黛玉對了個眼色,兩個人誰都沒再出聲打攪林海。
卻說第二日林海從衙門出來進宮面君的時候,路上遇上了個面善的同僚……
聖上的內侍在前引路,林海便沒理會,對對方笑了下就該幹啥幹啥去了。
等他頂著星星和月亮回到家裡,書案上的帖子終於喚回了他壓在腦海底部的記憶:這人好像是雲光啊……
雲光是哪個?
就是原著里王熙鳳第一次「小施手段」,不是逼死一對有情人嗎?那個「助紂為虐」的長安節度使就是雲光。
雲光算是賈代善的半個學生,跟上一位林海也曾有些交情——目前而言,雲光和現在的林海就只剩下互送年禮的「情意」了。
不過人家正經遞了帖子,林海也不會拒絕,於是當晚就回復了。他萬沒想到第二日難得休沐,雲光就這麼大喇喇地登門拜訪。
雲光是賈府和王家的「雙重世交」吧?你進京第一日面君,第二天就來找我……這……
林海看著笑盈盈的雲光,心裡很想說上一句:原來你也是……義忠王的人啊。
昨天義忠王也在宮中,雲光進宮,自然是聖上義忠王一起覲見了——倒也省事。
卻說雲光拜訪林海……這消息不出兩三個時辰,就傳到了榮府。
賈母聽說面上倒沒什麼,心裡卻止不住地嘆息:雲光現如今一品,而她兩個兒子一個沒有實缺,一個只有五品,想讓一品大員登門拜訪,真是妄想。
王夫人也還算淡定:讓女兒元春連敲打帶安撫過,她的志氣也沒那麼足了。
唯獨王熙鳳面色越發難看,她終於琢磨出了點不對勁兒:按道理雲老爺不是應該先去拜訪大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