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回
如果賈雨村若是親眼見到此人如何進宮,見到聖上與義忠王又是如何從容行禮,說話時又是何等調理清楚,他絕對會立時給自己一巴掌:他是怎麼瞎到認為這樣的人就是那待宰的肥羊?!
卻說此人大禮參拜后,不止義忠王對他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聖上……乾脆是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愛卿辛苦了。」
此人平靜道:「為聖上辦差,不敢言辛苦二字。」說完,大著膽子直視聖顏,才動容道,「聖上又清減了!」
義忠王忽然笑道:「你小子倒是在江南過得滋潤得不得了!」說著,目光便挪向了此人微凸的小肚腩。
此人麵皮立時通紅,「小的是去經商的。」
話說這位影帝姓白名洲,乃是當年義忠王還是太子的時候,與當時還是皇子的聖上一同出門閑逛,隨手救下的一個小可憐——因為生父身死,被嫡母趕出家門的外室子。
順便一提,當時親手救下他的是聖上。
白洲的父親便是商人,他在經商上亦是頗有天賦,讓義忠王稍微~調~教~了一番,便打發到江南給他當眼線去了。
這眼線一當就是十幾年,而且此人在江南也另有際遇,他因為「身家清白」——他被聖上救下,同時在義忠王麾下受過些教導,這些人幾乎無人知曉,被穆家,也就是前朝末代后族的人看重,白洲也憑著他的本事一步步地「爬得更高」。
正好穆家那邊不甘於繼續在江南做「小打小鬧」的鹽商——穆家因為手握惹得人人眼熱的財富,同時手頭又沒兵,自然得夾著尾巴過日子,隨著他們靠著經營讓原本的財富越發壯大,同時靠著金銀收買了若干官員之後,他們自然要謀求更多的官位。
在江南暗中經營了這麼多年,哪裡不知道鹽政的底細?偏偏外敵當前——雖然這也是他們穆家弄出來的,聖上想必很缺銀子,穆家便打算在鹽政這兒插個自己的釘子,而不再像以前一樣一直用銀子收買。
十幾年兢兢業業的白洲就在此時被推了出來。
偏巧賈雨村又為了給他靠山撈銀子,就在發大話說可以忙著弄個鹽政上的實缺,為了能取信眾人,還把昔日舉薦過他林海抬了出來。
穆家在江南的幾個主事人商量了一下,覺得縱然官職不成,搭上王子騰這條路銀子花得也不算虧——是的,穆家這幾位主事比林海都清楚,王子騰真正的靠山在西北!
白洲是聖上的人,因此這整個過程林海參沒參與,林海與王子騰是不是一撥人,聖上再清楚不過。於是林海縱然被御史參奏,依然屁事沒有。
而且白洲此次進京也是身負穆家給出的任務:尋王子騰討個說法。
反正江南鹽政謀缺這件事的結果就是王子騰拿了穆家二十萬銀子,得吐出大部分,同時他本人不得不休養在家,同時賈雨村丟官,薛家破財免災……
看起來似乎只有一個五品知府回家而已,實際上……明眼人都瞧得出聖上終於怒了,因為王子騰那一系人亂伸手而怒了。
所以兔死狐悲的壓根沒有,反而因為空出了一個金陵知府,而讓某些人興奮了幾分。
話說賈雨村免官,王子騰閉門養病的消息傳來,薛姨媽又懵了。
薛蟠在衙門裡沒吃苦——賈璉好歹是薛蟠表姐夫,不看僧面看佛面,無論是負責此案的刑部官員還是差役們對薛蟠尚算客氣,但薛蟠這個紈絝大少爺哪裡體會過被審問的滋味?
薛蟠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他敢在金陵老家橫行無忌,然而進了刑部衙門整個人就像淋了雨的小雞,真是又瑟縮又膽怯……看得賈璉險些都不認識這個表弟了。
賈璉當時還暗罵自己:我是怎麼覺得薛蟠頗有幾分豪氣的?一定是席上喝太多了眼花了的緣故。
其實,賈璉做了官,哪怕時間不長,但眼界的提升恐怕比他不當官的二十來年加在一起都多。事實就是,賈璉如今不僅稍微看不上他媳婦,更開始鄙夷起了薛家……
可惜賈璉不知道,不止舉止不俗的寶釵,甚至如今很是安生的鳳姐兒都曾經不大瞧得起他。
這些都是題外話,只是見識過薛蟠的反應,再回家他有點沒好氣兒……此時薛蟠也已經從衙門出來回家「壓驚」去了。
王熙鳳把賈璉迎進門,先把巧姐兒抱來給賈璉瞧。
賈璉對巧姐兒……其實比較一般,但也不至於當著女兒都不給好臉。逗了會兒女兒,又用了飯,賈璉的心情也好了一點,願意說幾句話,「我竟不知道薛家兄弟為個女人能當街鬧起來,還要人性命。」
這種事兒對於能包攬訴訟害死人命的鳳姐兒來說,簡直不值一提,然而看著賈璉的臉色,她自然要替表弟說情,「蟠兒還小,不懂事,二爺看他自打進京不是規矩了許多?將來,」鳳姐兒想了一下,才道,「還得二爺提攜。」
我為啥提攜這樣的娘家親戚!
這話忒打臉,賈璉才不會說出來,「薛姨媽也該給他尋個師傅才是。」
這話也是賈璉有感而發。他的學識真的非常……不怎麼樣。平時的公文自有幕僚代勞,他只需要看過之後提要求修改,修改過了他用印就好,然而面對上司他真是有些力不從心。
原因很簡單,賈璉的上司……刑部尚書與侍郎都是正經的進士,坐在一起的時候偶爾賈璉會有點插不上話的窘迫時刻。
也幸虧他是下屬,保持安靜也不出錯。
王熙鳳看二爺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走神了:二爺自打上任,也就意氣風發了一兩天,隨後他就一日深沉過一日。
這樣的二爺讓鳳姐兒喜憂參半。喜的是……哪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官路亨通?憂的是……二爺不可捉摸,她那想把二爺捏在掌心的「雄心壯志」已然消散得不剩多少。
夫妻倆相對無言,平兒就在邊上也不敢言語——這氣氛明顯不對。
賈璉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道,「歇了吧。」
第二日正好是賈璉休沐,他正在家逗女兒,鳳姐兒就坐在一邊聽彩明念賬本,平兒來報:賈璉的幕僚求見。
賈璉把女兒交給鳳姐兒,自己則直奔書房。
幕僚前來也是來傳口信兒的:賈雨村丟官,王子騰閉門養病。
賈璉一聽倒是沒什麼特別反應,這結果他也不是毫無準備。他想了想:既然大家親戚一場,順手人情何樂不為。
於是他打發這個幕僚到薛家住著的梨香院走一趟。此時薛蟠正靠在床上,薛姨媽張羅人熬了安神葯打算使香菱哄著兒子喝下。
對於香菱薛姨媽也是心情複雜:一切因著丫頭而起,同時她也承認這丫頭十分無辜,但她就是……忍不住就想遷怒。
可惜薛姨媽還沒想好怎麼遷怒,賈璉派來的幕僚就到了。聽到消息的薛姨媽就懵了……哪裡還記得自己要遷怒?
薛蟠再呆也知道他能全須全尾地從衙門出來,只消用銀子免罪,靠得就是他的好舅舅!不知怎麼回事,身為一品大員,天子近臣的舅舅忽然告病……莫說薛姨媽,他都不由雙手冰涼。
寶釵得到消息匆匆而來,看著母親再看哥哥,她都不知道該先安撫哪一個。
別說薛家,得到消息的王夫人也是立時白了臉。
賈赦倒是心情舒暢,只是這份情緒不可能露了出來。
總被王子騰壓著他能開心才怪!不管怎麼說,連著兩代人都是王家抱他家大腿,到了他這一輩形勢顛倒,他很是氣悶,幸好如今他投向了太上皇,不至於繼續因為同一個靠山而不得不矮王子騰……好幾頭。
邢夫人的幸災樂禍……是個人就看得出。人老成精的賈母也懶得搭理這個蠢媳婦:她倒覺得王子騰正在避風頭,躲過這一場也就沒事了。於是她直接把邢夫人打發了出去。
邢夫人麵皮漲紅著出去,賈赦賈璉父子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欠奉。
話說如果不是因為今日事關王子騰,在這種正經的家庭會議上,王夫人也不能像這次一樣邊伺候賈母邊旁聽。
至於邢夫人能來,也是沾了王夫人的光。畢竟兩個兒媳婦不好明面上太厚此薄彼,邢夫人再不堪也是有誥命的將軍夫人。
邢夫人本該來當背景板……卻是個想冷嘲熱諷的背景板,賈母一句話又把她轟出去了。
本來樂得看妯娌出醜的王夫人一直綳著張臉,卻是連假笑都做不出。
賈璉瞄了眼嬸娘,沉穩依舊:因為他做官是因為娘舅和姑父,而不是王子騰——自從做了官,這等場合他自然獲得出席的資格。
大家略坐了一會兒,賈政才姍姍來遲……他剛從衙門回府,官服都沒來得及換。
賈雨村丟官,賈政卻是真的替他惋惜了一會兒:昔日賈雨村第一次丟官,是因為不會「和光同塵」也就是抱大腿,而這次再丟官,又是過於「和光同塵」……他回府的路上都在琢磨賈雨村若來求救,他是管還是不管。
賈雨村做官不成,做個幕僚卻是十分勝任。不說別的,單說捉刀總比他現在養著的幾個清客強。
至於舅兄王子騰在家養病,他卻不大擔憂:因為王子騰給他送了封信,把前後始末大致提了提……當然是美化過許多倍的,不過糊弄賈珍那是足夠的。
賈政當著全家把王子騰給他消息說了一遍,站在賈母身邊的王夫人先忍不住念了聲佛。
「警報解除」眾人自然各回各家。
等兒孫先後行禮告退,她招來了鴛鴦,「把娘娘上回賜下來的那個小屏風給黛玉捎過去,若是能見到黛玉她爹,你就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鴛鴦應下,自去收拾準備出門:她得趕著林海回府的時候再登門,不然也見不到林大人不是?
至於賈政與王夫人一起回屋,王夫人伺候著賈政脫下官服,換上家常衣裳,忍不住抱怨上一兩句,「真是可恨。」
昔日老爺和哥哥提攜他做了知府,如今卻拖累起哥哥!
當然賈雨村為了給王子騰斂財才得此結局,王夫人就自行忽略了這番因緣。
賈政道:「他做官不成,學問卻是很好的。回頭乾脆讓他進京來,給寶玉做先生自是盡夠的。」還能給我做文書。
王夫人一聽,這話在理。賈雨村是進士,還曾經給黛玉啟蒙,若是教導寶玉,讓寶玉也能金榜題名……那她也該善待他才是。
她點了點頭,又道,「但願哥哥告病,不會牽扯到娘娘那邊。」
這話賈政聽了就笑,「娘娘那邊最是無需擔憂。」
這個時候賈政多少有點給皇子做外公的飄飄然……雖然面上他很聰明地沒有顯出半分。
他乃至於他們榮府將來指望的絕不是他舅兄王子騰,而是娘娘以及娘娘所出的小貴人。
要不說怎麼是夫妻呢?
元春肚裡的孩子男女尚且不知,也阻止不了王夫人喜形於色。正因為有元春在,哥哥那邊出了什麼事兒,她會擔驚受怕卻不會亂了分寸。
連王夫人都能讓賈政幾句話安撫好,更別提王熙鳳了。
只不過王熙鳳能想得更多些,「娘娘若是再召嬸子入宮,那就真沒什麼可擔憂的了。」
賈璉笑了笑,「娘娘素來體恤咱們。」
你還別說,還真讓王熙鳳說中了。
數日後,元春打發內侍上門,讓王夫人與高夫人薛姨媽一同入宮說話,還讓薛姨媽帶上寶釵。
王夫人給內侍送上銀子后,不由對侄女兼侄兒媳婦王熙鳳笑了起來……這也是數日來王夫人笑得最為發自內心的一回。
王熙鳳也笑道:「娘娘當真疼惜太太。」只可惜沒叫上我。
雖然有點酸,王熙鳳也知道輕重:能如此頻繁地見家人,聖上已是破例。
卻說元春聽說舅舅王子騰告病之後,她開心得多吃了兩碗飯:舅舅最該閉門老實些日子!
舅舅在京里這半年裡做下的事情,元春只是從賢妃那兒聽了一部分就替他心跳不已:樣樣都踩在聖上能容忍的邊兒上。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終有一天聖上未必再給舅舅一個彌補的機會,而是直接下狠手一舉除掉他!
舅舅的靠山手裡有兵心裡不慌,但舅舅沒有啊!聖上要收拾舅舅壓根不用斟酌!
元春因為舅舅安生了下來而吃得好睡得好,連聖上看了她這越發紅潤的樣子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倒是……」然後就有點說不下去。
元春撫著小腹道:「陛下就笑話我沒心沒肺唄。我若是吃不香睡不好聖上再嫌棄我不遲。」
聖上很喜歡元春這副俏皮的樣子,於是元春之後「想再叫家人進宮先安撫再敲打」的要求他痛快地准了——沒錯,先安撫再敲打,這就是元春的原話。
其實元春召見家人勢必要說起朝中事,聖上哪裡不知道?
按規矩呢,嬪妃總是不好直接觸及~朝~政,這種曲線式地傳遞消息,聖上也是默許的。
到了進宮拜見貴妃的日子,高夫人等幾位誥命按照品級裝扮好,從宮門一路順暢地來到鳳藻宮。
高夫人極有眼色:從這一點就瞧得出,老爺這外甥女在宮中地位不凡。早先她還為貴妃只有空架子不得掌宮務而暗地裡嘀咕過幾句。
現在回想起來,真恨不得給自己一邊一巴掌。
其實高夫人對元春不說怠慢,但是態度上總是有那麼一點高高在上。在元春封妃后這份態度被她收斂起來,但言談舉止之間還是帶著股子「以恩人自居」的味道。
如今王子騰不得不閉門躲風頭,高夫人的優越感也跟著消失無蹤。
元春在宮中待了幾年,眼光何等毒辣,見舅母比以往殷勤的樣子就能把她的心思猜著個□□分。
但是再有手段本事元春也不願意沖著家人使……她待舅母與以往並無不同,問過王子騰以及二位表哥表嫂,便轉向了母親王夫人。
說實在的,看見元春氣定神閑……尤其是紅潤的氣色,豐潤的身姿,王夫人的煩惱和擔憂一下子就都消失不見:娘娘才是她乃至於榮府的定海神針!靠一母同胞的兄弟畢竟不如靠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兒女!
元春先問過賈母……有老太太在家,家裡亂不起來,至於伯父和父親最近跟太上皇的心腹走動頻繁,元春一樣心知肚明:跟賢妃結盟后消息只比以前更為靈通。
對於伯父和父親的選擇,元春也很無奈:不過說老實話,伯父和父親跟著太上皇,可比跟著舅舅,依舊舅舅背後的靠山穩妥得多。
對付父皇的屬下,與對付想要真正意義上封疆裂土且當家作主的兄弟,聖上的態度和手段能一樣才有鬼呢。
元春想到這裡更是輕鬆了幾分,她對王夫人道,「舅舅一年到頭總不著家,好好休養一番才好。」
雖然她是對著王夫人說話,但高夫人卻聽得懂這是在敲打她:讓她回去跟老爺說,多休息些時日才好……能避禍。
元春又道:「我這兒有點藥材,回頭給舅舅捎去。」
王夫人瞄了眼高夫人,才鄭重應下:嫂子以前偶爾趾高氣揚……今天你倒是昂頭挺胸給我瞧瞧。
王夫人其實也不是綳不住的主兒,實在今日是個難得的好機會,這宮裡又沒有外人。
元春見到母親偶爾「小人得志」一回也不生氣:讓她出口氣才好,省得一直憋著氣悶,最後鬧出大矛盾。
至於薛姨媽和寶釵正襟危坐,一聲都不敢言語。
薛姨媽其實正在走神,想著娘娘一會兒問起蟠兒惹下的官司還有寶釵的婚事她該如何作答——反正她們薛家其實也就這兩件要緊的事,可比起親哥哥王子騰的前程,這個……似乎她家的要緊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
寶釵則微垂著頭,以餘光打量氣度雍容的元春。元春不過一身尋常宮裝,顯示身份地位的鳳釵步搖一樣皆無……估計是嫌沉。娘娘剛剛也說,有孕在身,人越發嬌氣。
寶釵有點羨慕……她這次進宮只是作陪:或者說乾脆就是個木樁子陪坐,卻讓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她想進宮,或者嫁入王府,最後母以子貴,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
哥哥被差役帶走那會兒,她並不怎麼擔憂:不管是舅舅家還是姨夫家,一定會伸手的。
事實也是如此,哥哥回家后伸手半點傷都沒有,但精神卻無比萎靡,彷彿受了驚嚇。
這件事再加上宣平王府那八字還沒一撇的婚事,讓寶釵終於意識到自家的無力。
於是這母女倆默契地走神,看在高夫人和王夫人眼中,也是哭笑不得。
元春見狀也不和母親說話了,而是招呼寶釵上前,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才輕啟朱唇,就一個字,「好。」
薛姨媽眼巴巴地望著寶釵,卻不好貿然插話:這是鳳藻宮。貴人不問,你不能開口。
元春玩心頓起,又故意道,「這個妹妹我瞧著很好。婚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其實她倒未必是真心有意給寶釵牽線搭橋,尋覓個如意郎君,而是逼得涉及寶釵婚事薛姨媽必得稟告給她……
簡單地說,就是防止高夫人,母親以及王夫人,還有薛姨媽隨便見著點好處就稀里糊塗地把寶釵許了人。
寶釵貌美,舉止氣度也不像尋常商戶出身……竟是不必那些高門大戶出來的姑娘差上什麼,只可惜她出身不成,還有個哥哥拖後腿。
這麼一想,元春也不由對寶釵更憐惜了幾分:她入宮那是不得意,然而封妃有孕後日子過得……大約是生下來這二十來年裡最為順意舒暢,就算為了肚裡的孩子積福,元春也盼著親戚們過得同樣順暢一些。
尤其是寶釵年紀還小,不曾有舅母高夫人以及母親王夫人那麼多「亂七八糟」心思,元春也不求回報,便問,「可有相過人家?」
薛姨媽一怔,旋即望了眼王夫人不知如何作答。
再宣平王府婚事告吹之後,薛姨媽不說六神無主,但一時之間只想跟哥哥或者姐姐家來個親上加親。
在宣平王府婚事告吹之後,薛姨媽不說六神無主,但一時之間只想跟哥哥或者姐姐家來個親上加親——為了蟠兒,也不得不如此。
無奈哥哥家的侄兒全都成了婚,姐姐家只有個寶玉……似乎姐姐曾經動過親上加親的念頭,如今不知為何又不再熱絡。
薛姨媽也是關心則亂……於是真是一心想著自己家。
你想啊,王夫人的確想過讓寶釵做兒媳婦,然而那也是她謀求高門貴女不成之後的事兒。就算現在,王夫人縱然有點不情不願,但寶玉最好的選擇也是黛玉,而非寶釵。
說白了,王夫人欣賞寶釵歸欣賞,偏愛歸偏愛,但寶釵當真只能是個備選。偏偏這個「備選」還想要飛上枝頭,哪怕只能是乘著一頂小轎,身著粉色衣衫也要踏入王府,宣平王府。
可以想見王夫人的心情。
王夫人對著賈母對著高夫人無法心高氣傲,但對想要攀高枝兒的妹妹以及妹妹女兒……那優越感真是杠杠的:你竟然把我的寶玉當備選?!
王夫人最多在心裡冷笑一聲,出口諷刺卻是做不出,與薛姨媽往來依舊,但卻明顯不再對寶釵熱絡。
卻說薛姨媽以眼神向王夫人求援,王夫人視而不見,元春看在眼裡忍不住笑了一回:母親這小脾氣可真是……
於是元春拉著寶釵問,「你喜歡飽學之士?還是名門公子?亦或是將門英傑?」
這話忒直白,直把寶釵問紅了臉。
話說原著里元春省親時能當眾把宮中形容成「見不得人的去處」,足見她直爽的一面……同時當著內侍宮女也敢這麼說,要麼是內侍宮女都是她的心腹,她不怕他們多嘴多舌,要麼就是……元春在那時很得寵。
在宮中想偶爾嘴上痛快一把,也是需要雄厚資本的。
元春見寶釵臊得垂了頭,她還故意摸了摸表妹的臉蛋,「哎呀,這麼燙。」
薛姨媽見狀十分欣喜:若是寶釵能得娘娘青眼,以後……也不用愁了!
元春抓著寶釵的手不放,望向高夫人和王夫人,「瞧瞧,這就臊得說不出話來了?」她又扭過頭看向寶釵,笑眯眯地繼續追問,「嗯,我問你呢?」
寶釵都快磕巴了,想下跪謝恩,無奈娘娘抓得牢,她不敢用力,於是輕聲道,「全憑娘娘安排。」
元春點了點頭,「你倒是放心我。」又問薛姨媽,「姨媽可樂意?」
薛姨媽忙道:「自是全由娘娘做主!」
寶釵若能入得元春的法眼,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雖然入宮什麼的,不用再肖想!
薛姨媽這時一下子就通透了:當初還想過什麼有娘娘在,寶釵可以幫著固寵;若是娘娘不得有孕,寶釵肚皮若爭氣更是能……一飛衝天……再回頭琢磨這些曾經熱切的念頭,簡直可笑。
娘娘與寶釵年紀才差了幾歲?娘娘容貌難不成還比不得寶釵?至於寶釵若是肚皮爭氣更是……薛姨媽想到這裡笑容都顯得有些古怪,不過沒關係,高夫人和王夫人只覺得小姑子或者妹妹那是大喜過望。
調劑心情的小菜用完,元春放開寶釵,又囑咐起高夫人和王夫人,「聖上聖明燭照,京里什麼事兒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這話……就比較重了。
高夫人和王夫人面面相覷,有心為自己辯解幾句,元春好似天馬行空一般,又道,「母親不如把放在外面的銀子收回來,入股錢莊是個好營生。」
連賈璉當官之後都能把王夫人以及王熙鳳在外摟錢的事情查個分明,更別提元春了。
元春以前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娘家這陣子是真窮。她不會胡亂清高,拿著娘家的貼補,又要求馬兒跑得快,馬兒還得不吃草。
然而賈璉通過層層轉遞,最終通過抱琴把鳳姐兒管著王夫人一部分體己,在外放貸險些逼死人命的事情遞到元春耳朵里,元春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她得為肚裡這個著想。誰會對本事有限,家底有限,名聲卻又不咋地的母族心生好感?
不過元春高明之處在於她提要求的同時,還肯再指出條明路。
譬如賈璉就把這個月收到的孝敬銀子投到京城新開業的錢莊里去了——這家錢莊正是白洲開辦的,也就是說著錢莊真正的東家就是聖上,當然其中還有義忠王厚厚一股。
王夫人一怔,旋即釋然:娘娘深居宮中只怕耳目四處。她暗中輕嘆一聲:女兒終究長大了,翅膀硬了。
元春見狀知道母親恐怕有些惆悵,或者說她挺不自在,但是元春既然吩咐了,舅母和母親都得照做。她們想不想得明白,她都懶得解釋。
一個一品大員的夫人和一個國公府管家的太太,這點事情都掰扯不清楚,元春就會另尋幫手。
眼見著高夫人和王夫人還在消化,元春又叫過寶釵,正要再逗逗她,抱琴忽然上前,行禮后湊在元春耳邊嘀咕了幾句。
元春聽了展顏一笑,立即吩咐抱琴,「還不快去迎一迎?」
這一日剛巧王禪跟著母親,拉著黛玉一起進宮拜見賢妃娘娘。
王禪她們正準備向賢妃告辭,賢妃乾脆提議道,「不如到貴妃那兒坐一坐?黛玉還是貴妃的表妹吧。倒是嫂子,」也就是王禪她娘,「再陪我坐坐。」
聽人勸吃飽飯,跟著賢妃的大宮女,王禪拉著黛玉就往鳳藻宮來了。半路上就遇到前來迎接的抱琴……
話說黛玉和寶釵也是有日子沒見,姐妹兩個都沒想到再見會是在貴妃宮中。
卻說黛玉在榮府暫住的那一年多,一瞧就是天生病弱,氣色也不大好看,然而黛玉回家后整個人就胖了一小圈兒,雖然依舊是美人燈,卻是只有暴風才能捲走的美人燈了。
林海的老婆閨女與他前任老婆的娘家人在宮中相會的同時,他暌違「多日」終於再見義忠王。
義忠王因為巡視兵營稍微晒黑了一點,但瞧著十分精神,他一見林海就道,「我可想死你了!」
林海輕咳一聲……好在身邊沒有外人,他一本正經道,「王爺,若是您說您十分想念臣的臉,臣還是相信您是個真誠的好王爺。」
義忠王撫掌大笑,「果然沒白想你!」說著又笑,「光說想你的臉太俗氣了。」他指指太陽穴,「現在需要你出點餿主意啊。」
林海心裡不想拒絕,面上卻道,「臣是個正直的人。」頓了頓又道,「卻願意為王爺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