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回
義忠王世子的這位心腹也不找個地方窩著,而是大喇喇地守在衙門門口,身後跟著一溜兒威風凜凜的王府侍衛。
真是不服不行,算上新上司戶部尚書郭拯在內,怕都沒有林海應對「堵門」的經驗豐富。
林海得到消息時,從一大堆書冊中迷茫地抬起頭,在低頭望向待辦的那堆條陳,算了算厚度,整個人就有點憂鬱。
須知他上司跟他約好了:就是同僚二人在衙門裡聊聊天,但這次聊天,肯定是要說公事。
哪裡想到義忠王帶兵離京后,義忠王世子能擺了這麼大陣仗專門來請他?一下子把他的日程都打亂了。
林海正琢磨如何跟上司解釋呢,同樣消息靈通的戶部尚書郭拯親自到來:要主動改期。
戶部尚書郭拯歷任山西河南巡撫的官場,是塊響噹噹的「老薑」,不僅在處理實務上是把好手,說起此人人際關係方面的道行,起碼比林海深上一個檔次。
估摸著彼此至少在挺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一路人,郭拯特地提醒林海,「世子那邊心有點亂,老林你勸著點。」又怕交淺言深害林海多想,他又苦笑道,「我說多了不合適。」
林海鄭重地點了點頭。
郭拯是義忠王世子,也就是四皇子他生母德妃那邊的親戚。四皇子出繼之後不是說不能繼續來往,而是不能但凡世子那邊有點風吹草動他們這些當親戚的都要強出頭。
依照小金剛剛送來補充消息,義忠王妃是在宮裡跟德妃閑話時,被查出有孕的。
無怪乎郭拯要稍微避嫌。
林海收拾完東西,讓師爺把沒寫完的條陳帶回家去,再給王禪帶個口信兒說今兒晚點回去。今天跟他來衙門的正是柳湘蓮他叔——與林海其餘幾位江南師爺們不同,柳湘蓮他叔在京中交友比較廣闊。
偏巧義忠王世子派來的心腹跟柳湘蓮他叔不止面熟——這二位曾經是鄰居。
於是柳湘蓮他叔在戶部衙門外與這位昔日的林俊嘀咕了一小會兒,扭頭又回去找林海了。
林海聽了幕僚的回報也不免驚訝,「太太已經早到義忠王府,陪義忠王妃說話去了?」
好吧,他媳婦跟義忠王妃的交情恐怕比他跟義忠王還深上幾分。
柳湘蓮他叔回話道:「正是。」
林海便讓老柳再辛苦一趟,帶東西回去的同時給黛玉捎個口信兒:黛玉若是悶了,就去榮府請小姐妹們過來樂一樂。
收拾且吩咐妥當,林海出了衙門跟義忠王世子的心腹「接頭」后直奔義忠王府,至於老柳則領著幾位長隨回林府去了。
卻說老柳踏進林府,得到消息的包懷尚與林府大總管林大聯袂而至。
老柳剛把林海的囑咐轉述了一遍,林大便笑道,「巧了,太太臨走前便打發人到榮府請來了幾位少爺姑娘。榮府長房的璉少爺親自把少爺小姐們送來,他們如今正陪咱們大姑娘說話。」
這話粗聽沒什麼,可細細一品……林大管家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覺得榮府的公子姑娘過來作陪純是應當應分。
說是瞧不上榮府也不盡然,但的確不大拿榮府太當回事……林家這個態度,賈璉自打進了刑部衙門開始辦差,就心知肚明了。
如果不是出來做官,賈璉自認他依舊是個井底之蛙,夢裡的他整日里都因為身為勛貴之後,貴妃娘娘的母族而洋洋自得。
品級爵位那都是虛的!只有捏在手裡的權和銀子才是真真的,頂用的!
想明白這一點的賈璉正為貪財無度且幾無見識的嬸子和妻子惱火不已,他很擔心若不能及時收手,將來怕就和夢裡一模一樣,完全無法收場!
一場噩夢過後,賈璉越發透徹:寧榮兩府一直跟忠順王府不對付。寧國公與榮國公尚在的時候,自是不怕忠順王府,可是現在不比當初。夢裡便是讓忠順王府捏住了把柄,現在……就算舅舅和姑父願意伸手,再讓忠順王府算計一回,一家子還能不能繼續住在京城猶未可知!
正所謂無知者無畏,反過來亦然,知道得越多就越懂得敬畏。
賈璉徹底長進了,但榮府因為無人可用,中饋依舊握在王夫人與鳳姐兒這姑侄手中……除非他老子再「續上一弦」,或是寶玉娶了姑父家的黛玉表妹。
想到這裡,賈璉自己都樂了:自己也是胡思亂想。
姑父八成看不上寶玉,但寶玉是寶玉,他是他,他怎麼都要盡量跟姑父這邊多走動……不然自家就更沒救了!
這也是舅舅給他的信中反覆提及的:林大人不至於見死不救。
賈璉也深以為然:珍大哥怎麼對蓉哥兒的?姑父似乎就看不下去,直接出手,把蓉哥兒塞到了義忠王身邊!
所以這次黛玉相邀,賈璉便主動請纓,送弟弟妹妹們過來,然後……就賴著不走了。
他想著能再見姑父一面才好。雖然上次姑父的態度不怎麼和藹,但好歹同為「頗有奇遇」之人,姑父總不至於把他打出去……吧。
林海確實不會把這個便宜侄兒打出去:不管是賈璉還是寶玉,亦或是賈蓉,這些小輩若是開竅,他都樂見其成,調~教~一番之後,不僅會給他們扶上馬更會送上一程。
賈璉等一眾年輕人在自家聚會,林海也理會不得……他踏入王府就見義忠王世子親自迎了出來。
倒真不是世子沉不住氣,而是義忠王臨走前有言在先:林海在觀子嗣上頗有見地,若是你母妃有喜,一定請他早早來瞧一瞧。
就算王妃育下一子,「將來」也還遠著呢,他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都兩說。
義忠王世子爭鬥之心不重,在片刻的忐忑與不安過後,他便鎮定如初。這副樣子落在林海眼裡,換來了一通讚美之聲,心裡的讚美之聲。
卻說自打王禪到來,義忠王妃便拉著王禪的手,笑道,「這是沾了你們夫妻的光。」言畢便正色道,「必有厚報。」
王禪道:「說這些做什麼?那藥方委實靈妙,不過終歸是王爺王妃的緣分到了。」
王妃搖了搖頭,一手依舊拉著王禪,另一手則輕撫小腹,「我知道你們夫妻不願居功。再怎麼說,王爺若不能清醒,哪有這孩子?」
義忠王妃這番話里頗有幾分真心,然而在真心之外她有必須報答人家的理由:身為王爺心腹,且深得王爺器重的林海,以及身為做了半輩子宗令怡安王的外孫女王禪……若是對這樣的夫妻知恩不報,王爺回來都不能饒她。
其實,義忠王妃從王禪她娘那會兒就稍微有點酸。她自己閑著沒事兒還會笑一笑當初的自己。
王禪她娘作為怡安王夫婦最為寵愛的老來女,出嫁前在京中威風甚至勝過幾位公主,出嫁后得了兒女才逐漸收斂起來。
而王禪少時進宮,幾位皇子也都是眾星捧月一般,若非年紀不對,王禪八成要跟義忠王妃做妯娌。
不過義忠王妃也僅止於暗地裡酸一下,她素來知道輕重。
王爺被廢之後精神不穩,恣意橫行那會兒依舊平平安安,背地裡怡安王出了大力,今上能逐漸從太上皇那裡掌握實權,也多虧怡安王多年力挺。
自己娘家叔伯兄弟們昔日里不也是說得好聽?王爺被廢之後她也吃了好久的冷臉,前一陣子王爺再回朝堂,三天兩頭進宮與聖上說話,那幾個最愛說風涼話背地裡也沒短過手段的叔叔和哥哥又厚著臉皮過來求饒……
親人尚且如此薄情,對曾經雪中送炭的恩人,於情於理義忠王妃都得厚待。尤其是王禪這會兒還懷著身孕——孕婦總是有許多共同話題,王妃興緻勃勃跟王禪說了許久。
直到太陽下山,夕陽都照到了臉上,王禪一點都不畏縮,「王妃,一會兒我們老爺該回府了。」
義忠王妃聽了就笑,「瞧你歸心似箭的模樣,當年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王禪麵皮微紅,「當年哪裡想得到遇到我們老爺?」
當年一眾姐妹在座,王禪可是放過「大話」:她又不是為了伺候男人生的。這話擱到現在,義忠王妃都覺得沒毛病,她只是順嘴調侃,「你也遇著了個讓你心甘情願的。」言畢話鋒一轉,「世子打發人到戶部衙門去請你家老爺,今兒咱們一起吃個飯。」
王禪一聽,立馬就坐穩了:幸虧我有先見之明,讓大姑娘請姐妹們作陪。
義忠王妃則讓跟前的大丫頭親自去廚房瞧著,弄幾樣下酒好菜來……王禪還提了點建議,「表嫂,讓廚房多弄點拌菜來,吃著清爽,對咱們這當娘的還有肚裡的那個都有好處。這是我們家老爺說的。」
若是旁人說的,義忠王妃也就當耳邊風了,但是林海的建議,甭說她了,連她身邊的心腹都聽進去了:用了林家秘方的人……幾乎全都在一年之內得到了好消息,真是不信都不成了!
站在王妃身後的內侍跟王妃對了個眼色,而後便匆匆告退。這內侍剛出門,世子身邊的總管太監便來報信兒:林大人到了,正跟著世子爺往王妃這兒走呢。
王禪立時就笑出了一對兒酒窩。
義忠王妃這會兒也不酸了:王爺雖然在外帶兵,得到消息不知該有多開心。
於是義忠王世子與林海在進門后餘光一掃,映入眼帘的便是兩張快要笑開了花的臉。
王禪見林海來了,更是旁若無人地一個勁兒「明」送秋波。
不僅林海看笑了,連義忠王妃和世子都忍俊不禁。
義忠王世子展露笑顏還沒半點不自在的模樣,林海看在眼裡,心裡又給這位點了個贊:不管他是發自真心,還是演技爆表,這都是個能做大事的人物——氣量或者定力都擺在這兒了。
雖然兩家是親戚,交情不賴,林海能升堂拜母,但他得識相:親眼見過義忠王妃,再寒暄了幾句,就跟著義忠王世子先撤了。
趁著等飯熟擺飯上桌的功夫,他還能跟世子聊一會兒呢。而義忠王世子明顯也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在世子的書房,二人落座,義忠王世子端起茶碗潤了下唇,開口解釋道,「父王出征前說過,母妃若是有什麼好消息,一定請林大人親來瞧上一眼。」
義忠王如今在子嗣之事上十分篤信林海,義忠王世子同樣相信林海身上必有神異之處:親爹和后爹,還有幾位兄弟都是從林海這裡討要到藥方,回去按時喝葯,這才過了多久……多少人都得到好消息了?
事實擺在眼前,不信都不行!
更何況世子今日也是有事相求,他繼續道,「前兒我媳婦見了點紅,請了太醫來瞧,開了方子並說多將養,不要再費心費力……唬得她立時不敢再走動。」
林海點頭,萬分理解,「前些日子世子與世子妃也是累著了。」
所以他剛剛在內宅廳堂里沒見著世子妃。至於累著了的原因……別忘了這小夫妻倆才過繼多久?雖然四皇子過繼一事因為正逢大戰,一切從簡,但禮法上該有的一樣也不缺。
義忠王世子此時又低聲道:「也是趕得巧,幸虧當時我媳婦沒逞強,不然母妃有喜她卻不上前伺候……母妃必然不會計較,但落到外人眼裡還不知怎麼排揎。這京里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瞧王府的笑話。」
林海只能繼續點頭:義忠王妃是個明白人,他也不覺得王妃會瞎想。至於樂見義忠王府笑話的世家……兩隻手恐怕數不過來。
不過以林海的了解,義忠王夫婦心胸都挺不錯,尤其是義忠王妃更是女中豪傑——不心寬只怕義忠王被廢且精神開始不對勁兒那會兒義忠王妃就該心事重重,乃至於纏綿病榻,能不能撐到現在都兩說。
義忠王世子沒想著林海能回話,於是他自顧自道,「我這心裡也是放不下,林大人不如隨我過去瞧瞧?」
林海秒懂:世子想他瞧瞧世子妃的懷相,尤其是看看肚裡那個究竟是男是女。
不過他有點疑惑:他的……確切的說是小金鐵口直斷的本事,世子怎麼知道的?按說吃他葯的貴人們都還沒抱到他們的娃呢。
他略作思量,還是決定接著當神棍,還要當個好神棍——因為他需要讓這些貴人始終信任他,一直吃著他那方子,然後繼續生娃,他才能給自己以及自家人續命啊。
他已經從小金那兒討到說法:他媳婦到時候八成要難產,哪怕大出血到直接咽氣都能用他積攢的壽元續命,媳婦肚裡那個小丫頭也一樣能續上,但之後媳婦和孩子究竟怎麼個說法,要不要他一直續下去……小金表示:不好說,得到時候再看。
因此林海真是巴不得眼下這幾位能多聽他多信他,晚上能持續努力耕耘……
說起發展新客戶,論身份恐怕不會比這幾位更貴重,小金的調理能力又比較有限,再考慮到他自己的官職以及立場,其實在挺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不好再去開發「新客戶」。
林海左思右想,決定在見到世子妃之後……對世子說實話,等他回家之後也不能忘了給義忠王書信一封。
於是他坦然應允道:「還請殿下引路。」
然後他就跟著義忠王世子邁入世子夫婦的內室。林海判斷孕婦腹中男女,就是靠小金的掃描,而小金的掃描也是距離越近結果越准。
世子妃氣色確實不怎麼樣,但不是身體哪裡有問題,而是……嚇的。既然是心病嘛……吃藥也不管用。
繼剛剛小金篤定義忠王妃肚裡是個小姑娘之後,他再次給出了一個毋庸置疑的結論:世子妃懷的也是姑娘。
從內室出來,再次回到世子的書房,誇過小金的林海不賣關子,「王妃和世子妃……倒是巧了,瞧著都像是千金。懷相都好,世子無需過於擔憂。」
世子一怔,心裡頓時輕鬆:多年無子,老婆能懷能生就好,至於生兒子還是女兒……有一就有二,他著什麼急?這是其一;其二,說句不厚道的,他們夫婦終究比父王母妃年輕太多。
再退一步說,哪怕母妃生了個兒子,等這孩子懂事並能掌權那得多少年以後?
誠然出身稍遜的孩子過繼之後,養父母再有親生兒子,可能會處境尷尬,但他不會。因為他是皇子,有的是退路。
只要繼母不會因為懷孕就忽然防備起他這個繼子就好……
世子笑著點了點頭,「都聽您的。對了,」他還是稍微遲疑了一下,「您可有心得?」
什麼心得?那還用問,肯定是安胎保胎的心得。王禪豐潤又精力十足的模樣對義忠王世子而言,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巨幅廣告。
林海便笑道:「恕在下多句嘴,無論是王妃還是世子妃,有孕在身都應當活動活動,您多陪陪世子妃,世子妃必定不葯自愈。」
王爺不在,王妃那邊他就不多嘴了。
世子心知肚明:林海回府後必然會給父王書信一封。他粲然一笑,拱手道,「多謝。」
林海冷眼瞧了世子半晌……這位自始至終頗為平和,心緒無甚起伏。
話說自打從幾位懷孕的貴人身上撈到不足十年壽命,小金又有小幅升級:能夠感應到他人大致的情緒變化,但這個感應有前提條件。其一是這個「他人」對林海好感越高,小金的感應結果就越準確;其二,自然就是……得離得夠近,就是非得站在他身邊不可的那種近。
林海這次出入王府內宅,小金把義忠王妃、義忠王世子妃以及義忠王世子三人的情緒感應結果全部忠實地告訴了林海。
正是小金的這份報告,促使林海在考慮再三之後,繼續以實相告。
此人二人正往擺下席面的廳堂走,林海落後世子半步,而世子的內侍更是落了好幾步遠。正值說「悄悄話」的好時機,林海略微壓低了點聲音,「我呢,也是久病成醫,辨藥用葯總之能有七八成准。用那方子調養好身子,子嗣不是難事,但世子別嫌我說話難聽,」此時他也不自稱在下,「能不能生下來長大……得比旁人多用許多心思。」
義忠王世子聞言回頭,大有知己之感,「太對了!」就差豎個大拇指點贊了。
當年,父皇在外領兵,京中很不安定,他們兄弟們都跟著母親,讓昔日太子妃領入宮暫避,結果齊齊中招……
現在父皇登基十來年,明明已經知曉幕後黑手是誰,然而太上皇一力相護,父皇也只能盯死那黑手,不僅無法拿住對方,自然也無從那人口中得知昔日隱秘。
可是那人活著,又有太上皇庇護,父皇看得再死,也難保那人不能出手且得手。
世子覺得林海此番提醒亦算難得。面對父王心腹,他的確應該再說點什麼:至少他得保證他要盡全力守住母妃與母妃腹中的弟妹……聽說八成是個妹妹。
然而世子聽見了個開頭,卻沒猜到結果……
林海頷首,而後笑眯眯道,「世子,王妃身後站著的那位不大對。」
他的表情和他所說的內容一點都不搭界。
世子聞言雙目猛地瞪大,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又恢復正常。
林海繼續道:「我久病成醫,為了求子也是當了半輩子的藥罐,因此,」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很靈。那位女官身上的藥味兒,可不是孕婦能長久受得住的。」
其實能發現那女官異常,還是靠著小金報信兒:女官盯著她家王妃時,情緒可不太對頭。借著湊近王妃的功夫,林海再讓小金掃描了一回,那女官身上果然「有料」。
小金當時就說了,「你家王妃終於有孕,你不欣喜也就算了,稍微嫉妒一下也說得過去,但時不時冒點殺氣,一副能出口惡氣的模樣,我都忽視不了呀!」
聽了林海所言,世子沉默片刻最後深吸口氣,再次道,「多謝!」
只是母妃身邊的女官……還是有點棘手……
林海依舊笑眯眯的,「分內之事,世子無須掛齒。」
隨後大家齊齊上桌……男女分開坐,兩個桌子之間只意思意思地隔了個屏風,透光的屏風。
論演技,林海身在四處都是「國欠小金人」無冕影帝的權貴圈,只能算是一般般。但好歹兩世為人,他很能綳得住,在小金告訴他,王妃身邊另一個女官也有情緒異常的時候,他面上依舊沒什麼反應。
等他把這一消息借著「放水」的機會告知世子的時候,世子嘴角一綳,又眯了眯眼:這兩個女官都是母妃從東宮帶出來的!
吃完這頓飯,林海摟著手感極佳的媳婦坐馬車回家了。
拿老公當靠墊,王禪自然美滋滋,瞧著林海明顯心情不錯,她便輕聲問道,「老爺今兒怎麼神神秘秘的?還跟著世子一起離席?」
媳婦還真問到點兒上了。
林海沒什麼好隱瞞的,照實說了:當然小金察覺他人情緒的部分他略過沒提,只說自己狗鼻子忒靈,聞出義忠王妃身邊女官身上那藥味很不對勁兒。
王禪大吃一驚,之後忍不住氣憤,「太上皇……這是……怎麼能清修成這樣了?!」她很想說太上皇您真是吃丹藥吃得糊塗了!當年縱容那人算計了二表哥不算完,現在……這是要繼續縱容下去?
林海自然聽得出媳婦的未盡之意:媳婦當真敢說。
不過出身一等世家,有個郡主娘,以及做了大半輩子宗令的外公,無怪乎媳婦對皇家舊事門清兒,也更有底氣說些實在話。
思及此處,林海搖了搖頭,「咱們也不用去探究,橫豎總有知道的那一天。」
王禪十分贊同,貼著林海的耳朵道,「兩位表哥春秋鼎盛呢。」
這也是王禪不大想得通的地方:再怎麼著,太上皇您也活不過兒子孫子不是?您要護著的人,焉能護人家一輩子?那人毒到了昔日太子表哥,還有今上的所有兒子,太上皇將來有個好歹,人落到聖上的手裡,至少是個滿門抄斬!
可若是太上皇純是借著這個人跟兒子們賭氣……糊塗到這個地步,那她更是無話可說。半生英明,半生昏聵,別是個再世唐玄宗吧。
王禪此時哪裡想得到自己一念成讖……
下巴墊在媳婦的肩膀上很是舒坦,林海覺得別人家老人偏執最多禍害一家子,可太上皇不僅禍害自己家,還要禍害全天下。
但願太上皇與聖上這對父子早日分出勝負……所以西北之戰就是決定今後東風西風哪邊硬的關鍵之戰了。
一兩年內恐怕加班都是常態。林海暗嘆了一聲。
不過好消息也不是沒有,因為肅端王和忠順王聯手把自己人附上了先鋒大將之位,因此這一兩年內這兩位老王爺的人也不會在戶部作妖了:君不見昔日的戶部尚書與戶部左侍郎黯然退休,都沒攪起半點波紋嗎。畢竟戶部要負責大軍糧餉,這個時候再折騰戶部,就等於坑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昔日的戶部尚書與左侍郎在聖上明令二人「消停些」的時候,都沒斷了那些小手段。比如林海新上任便清理了幾個戶部的刺兒頭,之後再安排勤懇用心之輩填補空缺,那二位卻不遺餘力往裡摻沙子,還不忘極力挖掘林海的錯處。聽說還派了專人仔細查檢林海舊日詩作和文章……
當時若非有岳家幫襯,林海在任用上必定會用錯人。
而肅端王與忠順王一句話,二人就痛快滾蛋……顯而易見,兩位老王爺手裡必然捏了這二位高官的大把柄,至少能讓二人身敗名裂甚至人頭落地的把柄。
林海忍不住稍微發散了一下,「我那兩位老上司許是收了前朝穆家的好處了吧?」
小金答道:「邏輯上很說得通。」他是個人工智慧,情商可能不咋地,但智商絕對杠杠的,「這二人有九成以上幾率~叛~逃。」
「那就是真是自絕於天下了。」林海在心裡笑了一聲,「毫不顧念族人兒女。」
賣~國~和~叛~國都是註定要遺臭萬年,慈溪溥儀~汪~精~衛之流都是明證。
林海與小金說話,落在王禪眼裡就是老爺在走神,她抬手,扳著林海的左臉輕聲道,「我外公更偏向表哥們一點。」
林海望著他媳婦,拍了拍左臉上他媳婦的手,什麼話都沒說。
實際上怡安王,也就是王禪她當了大半輩子宗令的外公,知曉了太上皇在義忠王被廢前後的所作所為之後,摔了他最愛的前朝官窯鬥彩茶盅,還對在場的兒子女兒毫不避諱道,「簡直胡鬧,越老越荒唐!」最後還恨恨地補了半句,「沒救了。」
從這以後,這位老王爺就不再保持中立,更是有所偏向了——沒明白表明立場,也不過是顧忌他們老穆家的面子。
王禪她娘偏疼閨女,在女兒嫁給林海之後,她怕女婿走錯路,特地跟女兒透露了一部分宮廷秘聞,至少怡安王的態度說得清清楚楚。
王禪之前沒說起這個,也是因為她家老爺從婚前到現在都半點差池沒有啊,甚至猶豫都鮮見。今兒她能說出來,也是情景對頭。
思及此處,她不禁莞爾:老爺又俊又精明,對我又好……嗯,要不教導大姑娘時,我再上上心?
林海眼見媳婦又笑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他也樂道,「快到家啦,媳婦你挪動挪動,老爺我讓你坐得腿麻啦。」
王禪紅了臉,「老爺不早說。」
夫妻倆回到家裡,已是酉末。
進門一瞧,正好賈璉帶著幾個弟妹準備告辭,結果姑父歸來……賈璉就不想走了……
他跟他姑父有正經事說。
前些日子他向姑父坦白了自己的奇遇,姑父的態度雖然嚇了他一跳,但回家后他琢磨了一陣子,終於參透了姑父的意思:你知道什麼,整理整理全都告訴我!
他想了又想,決定和盤托出。
不得不承認,賈璉也許不那麼精明,但最起碼很識時務。
看著老老實實坐在自己下手的便宜內侄,林海雖然精神綳了一天卻難得輕鬆了下來,「想明白了?」
賈璉面帶忐忑,「侄兒許是想明白了。」而後他就把自己夢中能想起來的所有細節都一一道來。
首先秦可卿的確是那個前朝後族穆家的子孫,只不過她不僅是遺腹子還是私生女,然而穆家兜兜轉轉還是找上了她。
雖然她在賈璉的夢裡她是自縊,但正是因為她,寧府徹底敗落,賈珍死在了大牢里,而賈蓉在流放途中不知所蹤。
榮府受了寧府牽連不假,但單憑寧府這點事兒,賈赦和賈政也不至於齊齊進大牢,甚至甄家抄家王夫人幫著隱匿財產也只能是罪過之一。榮府關鍵的問題在於站錯隊,連續兩次。
聽到這裡,林海一點都不意外。
第一次站錯了,宮裡還有元春,認罰之後也就過去了;然而榮府錯過一次八成不甘心,一錯再錯之後徹底……沉船了唄。
把父親與叔父在夢裡以及現實里所作所為仔細對照過後,賈璉都生出「果然如此,落得那個下場也是活該」的想法,而且幾日過去,這想法沒一點變化,向姑父敘述自己夢境的過程中,他還越發堅定。
小金不能讀出他人想法,但賈璉此時交織著嘲諷與無奈的狀態,他判斷得十分精確。
林海聽了就讚許道:「不錯,雖然腦子不是特別靈光,但開竅之後在他家裡算是難得的一個拎得清的。」確切的說,在榮府健在的「主子」之中,賈璉也是唯一一個拎得清的。
不過光是看得明白當真不夠,想得到是一回事,辦得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平心而論,如果賈璉極有手段,原著里他的下場不至於那麼凄慘——哪怕不得不離開京城,至少能壓得住鳳姐兒,也護得住自己的閨女吧。
事實呢,大家都看到了。
就算是正經入仕且做夢開竅之後的賈璉,不過讓鳳姐兒多看看他的臉色罷了。王熙鳳在外該怎麼撈銀子還是怎麼撈銀子,甚至被賈璉捉個正著,也只是收斂一二罷了。
論起敬畏,鳳姐兒對賈母的敬畏都遠超賈璉。幸好,賈璉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林海當初對求上門來的賈璉提了個要求,就是「回去好好想想,你給我說明白」;現在輪到賈璉提他的要求了,「該說的都說了,您快請指點」。
賈璉此時正是滿懷期待,何況他已經說出了夢裡下一任君王是誰:夢裡的下一任皇帝是淑妃所出的七皇子。
然而這個結果林海卻不以為然,因為他救下了義忠王。
義忠王肯定是個大變數:只要義忠王能平安從西北歸來,他最次也能混到現在怡安王的水平。千萬別覺得選繼承人皇帝會專斷獨行,除了考量皇子的表現,必定會明裡暗裡問一問宗室和重臣的看法。
林海其實並不大看好七皇子:七皇子太長袖善舞了。至少在西北開戰之際,三四五九四位皇子在完成各自的「作業」之餘他們都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兵事上,唯獨七皇子積極在與京中各個世家權貴「拓展人際關係」……雖然除了母族與妻族,也沒看出他究竟跟哪家更投緣。
林海一直挺好奇七皇子究竟怎麼想的:難不成想讓這些人家都支持他,讓他挂帥印前往西北不成?
不知道在夢裡這位殿下靠著何等機緣榮登大寶,但就目前而言他沒有儲君相……林海總覺得聖上大約就是不大瞧得上七皇子這段日子的言行,才點了三皇子跟著義忠王出征。
於是他對賈璉道:「不要好高騖遠。」
七皇子的大腿也不是你這個榮府長房公子能抱得上的。
這話賈璉聽得懂,他難掩沮喪之意,「貴妃娘娘原也想我隨軍出征……」
貴妃是想往大軍中塞人但沒塞成,姑父沒費什麼功夫就連塞兩個:柳湘蓮和蓉哥兒還是跟著義忠王走的,再說他那官職也是姑父幫襯……這些擺在眼前的事實,讓他原本想依仗貴妃發達的火熱之心頓時冷卻。
林海笑道:「家裡一文一武還不妥當?你舅舅可讓你找機會外任?」
賈璉一怔,這瞪大眼嘴微長的模樣持續了好一會兒,他忽然醒悟,起身對著林海一拜到底,「謝姑父指點!」
說實話,這些日子賈璉多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他辦差間歇他滿腦子都是「壞了,要完,怎麼辦」……
林海的意思他一下子就想了個明白,他舅舅也是一樣的意思:留在京城盯著點他父親和叔父。若是以前的他,父親叔父做些什麼,他縱然不贊同不情願恐怕也無可奈何,可現在他是官啊!只差叔父一級的刑部六品官員!
林海看賈璉這副醍醐灌頂之後嘴角上挑的模樣,心說這便宜內侄也忒實在了……但真的還挺可愛的。
他笑了笑,「覺得哪裡不對勁,不要光想著求老太太,別忘了宮裡的貴妃。」
賈璉連忙點頭。
林海又道:「貴妃是個明白人,知道輕重。」
元春是賈母教出來的,這一老一少都夠識大體,把整個家族看得比個人重要。
賈璉再次道謝,之後坐回位子上,忽然道,「前些日子珍大哥打發人去了趟西南,說是常用的幾樣藥材沒了。以前我不記得他什麼時候短過配藥的藥材,就是大家湊在一處,吃酒取樂時能助興的葯。」
賈璉已經知道秦可卿真實身份十分燒手,他懷疑賈珍這次派人南下就是跟前朝的那個穆家接頭去了!
林海饒是素來鎮定,此時也不由「浮想聯翩」,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顯露了些許端倪。
他看著賈璉鄭重道:「你得找機會告訴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