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鐵板
和北鎮撫司一比顯得寒酸許多的東司房衙門口,三百餘人一字排開,牟斌站在最前面,他的身邊,是瘸了一條腿脊背微微有些彎曲的姜偉。
每走一步胸口都會有絲絲酸麻的張儒表面上顯得十分從容,他掃了眾人一眼,發現這些人無一不是精壯之輩。
看起來,身形最為臃腫的反而是以前的東司房雜役姜偉。
「兄弟們!」張儒大聲道:「很感謝你們能夠來到一無是處的東司房,也許你們之中有不少人覺得我一個不足弱冠的年輕人沒有資格當你們的小旗,但這不是問題,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
沒人說話,一眼看過去,依然有不少人眼中有不屑之色。
牟斌找來的人,不說都是人中龍鳳,卻也都是有兩把刷子的人。
張儒知道,如果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的能力,只怕想要讓這些人歸心是不可能的。他給牟斌使了個眼色,牟斌大步上前:「諸位兄弟給牟斌三分顏面,來東司房任職,牟斌感激不盡。但是醜話說在前頭,跟著小旗大人有無限機遇的同時也存在無限風險,誰若是貪生怕死,現在就走,別到時候丟了咱東司房的臉。」
見牟斌會錯了意,張儒乾咳一聲道:「現在想離開的大可離開,不想離開的對我不服的可以站出來,不管比什麼,張儒奉陪到底。」
這中間可是有不少人被牟斌帶著去見過張儒的,這些人自然不會傻乎乎的跑出來要跟他比什麼。
可也有一小部分是人沒見過張儒的,這其中就有一個叫王周的年輕人很是不服,他代表那些不服氣的錦衣衛站出來道:「小旗大人既然這麼有自信,不才倒是想向小旗大人討教一二。」
牟斌聞言馬上投過去一個狠厲的眼神,馬上就要發表。
張儒朝他擺了擺手,一撩飛魚袍下擺:「張某有言在先,任何人不服氣都可以挑戰。不知王兄弟是要文比,還是武鬥。」
王周粗聲粗氣道:「我等都是粗人,自然是要武鬥了。」
「請!」張儒上前一步,淡淡道。
身上的傷勢沒有復原,這王周就算只會點花架子,張儒也是無法抵擋的。可他為了這一口氣,偏偏答應跟王周武鬥,這讓一旁的牟斌和姜偉擔心不已。
至於那些早已知道張儒身受重傷的錦衣衛漢子,卻是大多數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任誰都不想被一個毛頭小子騎在頭上,他們可以給牟斌面子不唱反調,卻也不至於為一個認識不過幾天的毛頭小子擔心。
一拳!
王周只用了一拳就將張儒打得倒退數步並且口吐鮮血。
周圍的人開始咋呼,他們本以為張儒是個了不得的少年人才,沒想到如此弱不禁風。
不管之前這個少年許諾過些什麼東西,至少這一刻,不少人覺得這個少年沒有資格帶領他們走出一條康庄大道來。
牟斌一個箭步竄到王周面前,抬手給了這個二十二歲的王家庶子一巴掌:「欺負一個重傷未愈的人算什麼本事!張小旗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人是他找來的,可是他找來的人卻打傷了張儒。儘管一切都是在張儒自己的默許之下,牟斌心中還是感到有些自責。
在姜偉的攙扶下,張儒慢慢走到牟斌身邊,他沒管那些竊竊私語的手下,依然一臉平靜:「這一拳,我受了。我敗在了王兄弟手裡,那是我沒本事。如果有想離開的,現在可以離開,張某不會強求任何人。」
已經有不少人產生了動搖之心,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自己沒有斷掉後路的。也就是說,就算沒有東司房,他們也依然可以回到之前自己所屬的錦衣衛衙門當值。
牟斌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可是卻被張儒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張儒想要的不是一幫什麼事都不會幹,時時刻刻想著這裡混不下去就可以離開的蠹蟲,他需要的是屬於自己的手下,屬於自己的精兵。
真要說起來,就算他受了傷,王周的本事要想這麼輕而易舉的打中他,也沒那麼容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一拳是張儒故意挨的。當然,這樣的明眼人,自然是要建立在知道張儒本事的前提下的。
「抱歉!」很快,就有看不到希望的人離開隊伍轉身離去,識大體的會對牟斌說聲抱歉,心裡藏著心事的人則二話不說就離開了。
一下子走了百來人,東司房的院子里顯得空曠了許多。
讓張儒好奇的是,王周並沒有離開。
他看向王周,還沒開口詢問,王周便氣鼓鼓地道:「你故意的。」
人已走遠,張儒也沒了顧忌,笑道:「給你一個出風頭的機會,難道不好么,幹嘛要說出來。」
「我眼裡容不得沙子。」王周憤然道。
牟斌對王周不是很了解,悄悄走到介紹王周過來的人身邊低聲問道:「這小子什麼來頭。」
那下顎留著小鬍子的壯實漢子道:「這小子是前太子少保王恕王大人的庶孫,在家中不受重用,再加上他祖父致仕,在錦衣衛中他愈發混不下去了,我這才將他介紹過來。」
牟斌恍然大悟:「原來是王大人的庶孫,怪不得如此乖張。」
王恕五子十三孫,一個個都是人中之傑,除了這王周進了錦衣衛成為武夫之外,其他人都是讀書人。
那些讀書人都是硬骨頭,一個個不知所謂,只知道抗爭,但那些所謂抗爭都只是讀書人嘴上說說而已。
當權者不可能因為讀書人幾句話就有所改變,皇帝固然不會殺他滿門,卻也對他們厭倦得很。
就因為王家老小鬧騰,朱見深二話不說就讓王恕老大人以太子少保的身份致仕了。
張儒訓話完畢之後,由姜偉帶著一幫年輕人訓練,牟斌則跟著張儒去了一邊的公事房。
一進房間,張儒就拚命揉搓胸口:「嘶,奶奶的,痛死老子了。」
牟斌嘟囔道:「你也不事先跟我說說,我做做安排也好,要是出點什麼事,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張儒笑道:「怕什麼,我年輕力壯的,一拳還沒那麼容易打倒。要是事先做了準備,只怕容易讓人看出破綻,這樣也好,至少那些不願意歸附的人已經離開了。以後咱們要做事也方便許多。」
牟斌不無擔憂的問:「這麼做,只怕會物極必反吶!」
張儒堅定地道:「人多人少無所謂,重要的事這些人要齊心。如果他們對跟著我沒有任何信心可言,我寧可一個都不要。我希望將來有一天,不僅僅是東司房,整個錦衣衛都能成為鐵板一塊。」
鐵板?
錦衣衛自從建立以來,各種達官貴人不停往裡面塞人,現在的錦衣衛已經不復往日威風了。真要把錦衣衛弄成鐵板一塊,只怕最先不答應的,就是那些在朝中能夠說得上話的貴人。
牟斌苦笑連連:「要成為鐵板一塊,難度不小哇!」
張儒目光看向遠方,鬱鬱蔥蔥的樹木正迎風招展,他體內豪氣頓生,大聲道:「困難肯定是有的,只要我們能夠克服,困難背後就是數不清的榮華富貴。」
牟斌順著張儒的目光朝窗外看去,看到的卻正好是馬隊經過捲起的滾滾煙塵,他嘆了口氣,語氣惆悵:「也許吧!」
乾清宮內,朱見深接過韋興手中的銀杯將口中的丹藥送入腹中,然後又喝了幾口水將口中丹藥殘留的苦味洗刷乾淨,這才對一直垂手而立的朱佑樘道:「你就這麼不想讓張儒離開?」
朱佑樘做出一副悲切的模樣:「父皇明鑒,兒臣自小與虎子一同成長,虎子更是數次捨命救兒臣。兒臣就算再沒心沒肺,也不遠讓他去大同送死。」
朱見深有些生氣地哼道:「你乃大明太子,怎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張儒一身本領,放在錦衣衛完全就是浪費了。韃靼可惡,屢犯邊境,這可是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朱佑樘道:「敢問父皇,張儒前往大同,總兵一職可能給他?山西巡撫一職可能給他?」
「年紀輕輕,要高官厚祿有何用!」朱見深真的有些惱了,兒子竟然不領會自己的苦心,說出這樣的話。
張儒才多大?十八歲,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沒經過科舉就能成為一省督撫,如果這樣的話,連朱見深自己都會覺得自己是一個昏君。
朱佑樘道:「兒臣知道張儒不能當一省督撫,故而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氣得面色潮紅的朱見深用力揮了揮手:「該怎麼做朕自有主張,你退下吧!」
找回兒子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跟兒子發這麼大的火,而且發火的源頭還是一個外姓之子。
韋興趁機進言:「陛下,奴才看太子如此驕縱,只怕將來於我大明江山社稷無益啊!」
朱見深還沒昏頭,聞言眼睛一瞪:「放肆,竟敢議論儲君,不想活了不成!」
看皇帝怒火未熄,韋興不好再說,跪下請罪之後,唯唯諾諾的離開。但是從朱見深的態度,他卻看到了廢掉儲君的希望。一場針對太子朱佑樘的陰謀,正在慢慢朝渾然不覺的太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