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章 各上本章
女學師資一下子多出這麼多人來,學生人數就有些少了。
皇帝下令第二次在民間海選,受到民間各地的熱烈響應,報名者擠破了各地衙門。
眼下民間都知道了,太極宮和掖庭宮中所有的犯婦、罪人之女,戰場上俘來的敵軍女眷全被皇帝出放了。
皇帝不喜歡這類人,好像比較喜歡女學生。
女學生與宮婢不同,前者有正常的平民身份,而且因為身處太極宮,身份好像還高過平民——什麼平民敢到太極宮來?後者則純粹是太極宮的附屬。
那麼就是說,金徽皇帝也不喜歡官宦人家的女子,她們太嬌氣。
而來自於民間的這些女子跟各方各面都沒什麼瓜葛,單純。看來兩次海選大有深意,絕不僅僅是招些女學生這麼簡單了。
有人拿出自己的依據,「你看,皇帝後宮不能只有一后九妃吧?我猜,剩下的那些嬪位、世婦,早晚要在女學生中擇優充任!」
海選條件苛刻,但更重家世,這不更印證了人們的猜測?
這將是大多數平民人家一步登天的機會——只要入了女學,便有可能由平民躋身於上層,而且中間環節少之又少,
——只要脫穎而出,得到金徽陛下喜歡。
太極宮中以兩儀門為界,兩儀門以南,中書省、門下省、舍人院、弘文館那些政務衙門辦公地不變,兩儀門以北大部分的宮室划給了女學。
除了兩儀殿、甘露殿、延喜殿這些位於中軸線上的建築之外,其餘全部的附屬殿室,亭、廊、館、榭,都是女學的活動範圍。
這裡與掖庭宮隔著一座宮門,她們可以自由穿梭,在宮官的帶領下,學習管理宮中日常事務,還可練習採桑、養蠶、織紡、補綴、漿洗、絲綉。
而感業寺來的先皇遺妃們,重點教她們禮儀、德容、詩詞。
這裡全都歸太妃徐惠管轄,皇帝令她掌管女學一應事務。
考慮到徐惠日常肯定有許多事,出入請示不便,皇帝任她為給事中,正五品上階,人到了門下省侍中、樊伯山的麾下。
門下省辦公地點就在兩儀門外,如果徐惠有什麼事,不必多跑路,只要出兩儀門與樊伯山一說,朝會時,皇帝也就知道了。
而且,徐惠的加入也使侍中樊伯山多了一份倚仗,皇帝每令門下省發詔,樊大人時有交待徐惠來完成,而徐惠的文字甚合金徽皇帝的口味。
徐惠是女學之中唯一一個可自由出入兩儀門的人。
柳玉如對皇帝這樣的安排很合意,樊伯山是她們的長輩,隔於皇帝與太妃徐惠之間,這說明皇帝開辦女學的態度是很端正的。
不久,中書令于志寧私下裡與皇帝說,「如今樊大人手下的門下省,風氣肅然,官吏謹言而敏行,微臣的中書省已深感跟不上步子了。」
皇帝笑問,「因為什麼?」
于志寧說,「因為門下省有太妃徐惠。外衙自古少有女官,微臣手下們都說,這很令人提神的。」
皇帝道,「還有這個說法……中書、門下兩省,朕總不能厚此薄彼,於大人你說,女學中還有誰能勝任中書舍人之職?這也是個正五品上階。」
于志寧說,「陛下!你真是太英明了!微臣就是這麼想的,門下省有的,中書省也該有,這標示著中書、門下兩省同等重要的層次……微臣提議女學的武媚娘出任。」
皇帝問,「於大人最近可見過晉王?」
于志寧道,「陛下你真英明,微臣昨天還見過晉王。」
皇帝道,「准奏,武媚娘為中書舍人,她與徐惠一樣可出入兩儀門,但不管女學,同樣也不必參加朝會。」
金徽皇帝知道一定是晉王找過於志寧了,最近李治在吏部幹得風生水起,如果自己拒絕了于志寧的提議,在於大人面前沒面子的,一定是晉王。
在外衙安插兩個女人居然有這麼大的用處,能令各方各面都有面子,皇帝也沒少什麼,因而未加思索便准允了。
從此,能夠由太極宮自由出入兩儀門的女官,變成了兩個人,給事中徐惠和中書舍人武媚娘。
兩個女人在兩儀門外碰了頭,徐惠有些意外,和失落,因為她曾與金徽皇帝隱晦地表示過,她不喜歡武氏。
但武氏仍然進來了。
武媚娘在相貌上當然比徐太妃占著優勢,徐惠想,看來皇帝亦不能免俗,他老子當初不也是這樣,那個鄭充媛也是僅憑著容貌,便輕輕巧巧坐到了末嬪的位置。
而武媚娘進宮之後未管女學事務,徐惠認為,這只是兩人介入女學時間早晚的差別罷了,武媚娘一定比自己更討喜。
在太極殿前,徐惠與武媚娘招呼道,「武才人,我聽說你入了中書省中書舍人,而我在門下省,我們又在女學共同授業,恭喜你呀。」
武氏過去的身份是才人,而徐惠是充容,她恭敬地向徐惠施禮道,「原來是給事中姐姐,我們一定要做好,以不負金徽陛下的厚望,但我們既然有了官職,過去的身份不好再多提了。」
徐惠愣愣地,看武媚娘回身進了太極殿前的舍人院,心說,「想不到,兩個先皇遺妃,跑到本朝來比試!你以為我願意再提那個名號?」
皇帝與后妃們遷居大明宮之後,原來在太極宮服務於皇帝議政的中書、門下兩衙均未隨遷到大明宮去,仍在原地點辦公。
日常在大明宮含元殿舉行的朝會,三省六部的官員要從原辦公駐地騎馬、乘轎趕入大明宮的丹鳳門,散朝後各歸本衙。
皇帝不將中書省、門下省兩座中樞重衙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每天散朝之後,也很少中途再找他們,就是要讓他們有些自主,不必事事請示。
但最近樊伯山和于志寧分別向金徽皇帝提出了重要的諫議。
樊伯山轉交的是太妃徐惠的建議:女學生學業期滿后出宮的年紀應提前。
女學生十三至十五歲入學,二十歲出宮。那麼十三歲入學者要在宮中住七年,十五歲入學者出宮時,在宮中也有五年之久。
徐惠說,這樣一來,她們在女學中佔用員額時間過久,而離開太極宮后成婚的年紀又普遍晚於民間。
到那時,民間或軍中優秀的男子大多已經成婚了,這有違於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辦學的初衷。
皇帝拿去與柳玉如商量,最後准奏:女子入學的年紀不變,人再小了心智未熟,女學又不是替人看孩子,但結業離宮的年紀統一定到十六歲。
皇后說,「這樣一變更,可令一次選不進來的女子,再有兩次機會參選,一直可到十五歲仍有入學的機會。
而她們在女學的時間從一年到三年不等。這會使優異者有較多的時間學習,又加快了女學中人員流動的間隔,可教授的人員也增加了不少。」
但皇后私下裡笑問,「陛下,這樣一來,這些女學生們剛剛脫離青澀、你便打發她們出宮,陛下會不會有點捨不得呢?」
皇帝道,「興辦女學難道是朕一力堅持的?還不是聽了你的意思!再說,朕對那些青瓜可沒什麼想法。」
皇后琢磨道,「哦……青瓜,臣妾好像在哪裡聽陛下說到過青瓜,可陛下是在哪裡說到過呢?臣妾一時間怎麼想不起來了。」
皇帝連忙道,「朕朕朕真不想百年後留下那麼多羅累!!朕可不想遍地挖井,到最後哪個也挖不出水來!」
中書令于志寧提出:今朝廷卿士,只喜歡入京為官,而不喜歡出任地方官職,這是因為京華之地衣冠集聚、機會很多,只要略加從容附會,便可不勞而成。
但一出外職,機會就少多了。
不得不說於大人的這個諫議切中了當今官場的要害。
許多人寧願在京職上整天晃來晃去,也不願出京。像高審行那樣,欣然以平階離開國子祭酒之清貴職位、去外州出任刺史,簡直就是個異數。
于志寧指出,這項弊端的關鍵,是官員升遷機會的不公平,扎堆在京的官員更易於升遷。
而一旦出任外官,情況就很難說了。
皇帝神情一振,于志寧的這個提議涉及到吏製革新,少不了吏部尚書、晉王李治的參與,
「朕猜這個諫議是於大人手下那個女舍人提出來的吧?」
于志寧滿臉的驚訝,「陛下,你真是神了,居然這個也猜到!」
皇帝道,「你們不能只提出弊端給朕,要拿出辦法來容朕點頭或是搖頭,朕每天事情千絲萬縷,連個青瓜都沒功夫吃。」
於大人從袍袖子里再掏出一份奏章,「陛下請過目,這是《議官員不歷州縣,不擬台省疏》!」
皇帝急忙拿過來細看,上邊是工整的楷書,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皇帝暗道,「武媚娘的字與徐惠的字,居然不分高低!」
武媚娘在這道疏議上說:……應當明確條款,對五品以上京官的升遷加以資歷限制,凡未做過都督刺史者不得出任侍郎以上職位,未做過縣令者不得任為台郎、給舍之職,京官不得十年均任京職,外官不得十年均任外官……
於大人兩眼冒光地問道,「陛下,此議如何?」
他認為,這份議疏切中時弊,又提出了詳細的解決法子,皇帝看到后一定會大加讚賞。
甚至興奮的拍大腿也可能。
但皇帝尋思著一直在仔細看,不急著說行,也不說不行。
徐惠提的是女學之事,而且很合他和皇后的胃口。的確,再優秀的女子,等二十歲才出宮去,什麼好茶都趕不上熱乎的了。
看來武媚娘也想在初入中書省后做出點樣子來,她先擇的議題卻與徐惠截然相反,直指吏制。
皇帝終於認真看完了,問道,「於大人,有些庸將拘泥於兵法、術數,因而多敗,那你說說看,將陰陽術數廢掉,可不可以?」
于志寧赧然道,「陛下,兵事上的事,微臣一介文臣哪裡知道呢,臣只知趙括、馬謖紙上談兵,敗得很慘!」
「朕的老師衛國公曾說,陰陽術數雖然不靈驗,但卻不可廢除,因為兵士的迷信心理是可加以利用的。」
「但陛下,這與此議有何關聯呢?」于志寧問。
「打仗看的是勝負,而偏偏有人、對於某項計策符合不符合兵法爭得臉紅脖子粗,朕可不想和你爭。」
於大人道,「陛下,微臣是來提諫議的,哪敢同陛下爭。」
皇帝道,如若「好」法子不能取勝,那便不算好法子。武媚娘的諫議看似嚴謹高深,又針對了當今官場弊病,但朕以為這非好法!僅從腳踏實地看,武媚娘不如徐惠啊。
徐惠雖然身處門下省,但仍然立足本職,著眼於女學之事。
而武媚娘身在中書省,卻隔著一座山去談吏制,文章做的看似高深,但仍是紙上談兵。
皇帝道,「凡事大多均可定以成法,唯人事不可!於大人你看,都說京官不願外任,那麼高審行怎麼說?按著武媚娘的意思,那麼朕最為得意的兵部尚書薛禮,他也未做過一州刺史,是不是要罷了他的職位?」
于志寧一聽,果然不能應對。
但樊伯山關於女學的提議很快通過了,武媚娘將這道議疏交給於大人時,於大人曾想,這道疏一定也能替中書省爭得皇帝的讚賞。
哪知皇帝不感興趣,皇帝提出來的、高審行和薛禮兩個人,于志寧也認可,但他依然認為那只是特例,而武媚娘的建議是很嚴謹的。
金徽皇帝道,「人為精靈,而從政者更是精靈之中的佼佼者。武氏之法視精靈如同方木,有如個木匠。」
于志寧瞪著眼睛,只想聽,不想說,反正這裡只有君臣兩人。
皇帝道,「早年,朕的父皇出過一個馴馬的題目,武氏卻搬出鎚子、匕首來應對,那是出了馴馬的範疇,更注重於表現了。」
「此法對於解決官場弊端,一時之間並不能奏效,反致人人心思浮蕩,不能安心本職。」
於大人請教道,「微臣已經摸到些門路了,這便是陛下所說的,不能取勝的計策,不是好計策……那麼,陛下以為從長遠看,武氏此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