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
石韞玉睜開了眼，這周圍黑燈瞎火的黑漆漆一片，他眨了眨眼也沒能反應過來他這是到了哪？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打開了燈，他被這突如其來的燈光弄得眼睛一疼，霧蒙蒙的都看不清眼前的視線，只感覺迷濛蒙的被人遞過來一張紙巾。
他就這麼拿著紙往臉上擦了擦，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臉上濕漉漉的全是淚。
擦了臉之後眼睛終於漸漸適應了眼前的光線，他側過頭就看到窗對面站了一個人影，心中彷彿是注入了一汪熱水，連著剛才做夢時的難過都給忘了。
「……珊珊！」
那人轉了過來，露出一張堅毅仿若刀刻般的臉龐。
石韞玉便這麼哽住了，心中空了下來。
「唐蕭。」
唐蕭笑了笑，手指指向病房之外。
「珊珊在外面。」
石韞玉感覺到了一絲敵意，這無可避免，就好比一個雄獅的地盤上出現了另一隻雄獅。
而此時，石韞玉覺得自己的地盤岌岌可危。
「需要我叫她進來嗎？」唐蕭笑著給他打了一杯水，放到他的面前。
石韞玉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水杯。
他環視周圍一圈，發現自己正在醫院裡面。
「我怎麼進了醫院？」
唐蕭放下手中的杯子。
「本來你是約好和珊珊一起去醫院看潘媽媽的，但是我們等了一段時間，後來找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了。」
唐蕭依舊是在笑，彷彿是在笑他做噩夢也能做到哮喘病發。
「然後你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石韞玉仰起頭。
「誰的？」
唐蕭看著他。
「珊珊。」
石韞玉沉默了下來，唐蕭依舊是笑。
「你說你，裝什麼呢？」
石韞玉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了一下。
「好好的，說喜歡就那麼難嗎？」
石韞玉皺緊了眉，他覺得唐蕭的話聽得無比刺耳，下意識就想反駁。
「就是這個表情。」唐蕭笑，「珊珊知道了，你和他之間的表情。」
石韞玉忽然覺得一陣僵硬，他感到了一絲恐慌，甚至他都不知道這恐慌是從何而來，但他卻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經出乎了意料。
「我明白你的想法。」唐蕭撐著自己的腦袋，而石韞玉也漸漸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是無比的惡劣，「一方面看到珊珊成長感到開心，一方面又害怕她就會這麼離你遠去，於是就這麼吊著她，讓她放不下。」
「不是！」石韞玉想要反駁，可他卻發現自己真的有那麼一點像唐蕭所說的那樣，害怕著潘珊珊的離去。
「你覺得珊珊會像是那種因為血緣關係而放棄的人嗎？」
石韞玉抬起了頭，他的心臟怦怦直跳起來，因為他也知道，潘珊珊天不怕地不怕，似乎就沒有任何東西會打垮她。
唐蕭看到他的表情，笑眯了眼。
「你說你裝什麼呢？」
唐蕭想起不久之前潘珊珊站在病房外看到自己母親就醫時的病歷，隨後在輸血這一欄上看到石韞玉名字時的表情。
仿若鏡子被摔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眼睛里裝著的都是淚花。
「其實有血緣關係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以為是的為我好，卻是在欺騙我。」
那時的潘珊珊就望著他，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其實感情說堅固也是堅固，說脆弱也是脆弱。
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也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唐蕭卻在那一刻意識到了，這最好的可乘之機已經來到了。
「你覺得，你把自己最好的東西捧著送給她，她會高興嗎？」
石韞玉望著他，黑色的眼睛微微瞪大，即使是在這種狀態，唐蕭發現石韞玉還是那麼的好看。
「你想要幹什麼？」
也是如此的清晰，一針見血的發現問題中最根本的原因。
唐蕭想到了很早很早以前。
那時他還會因為不可得而惶惶不安的哭泣，也會為一句不清不楚的話語，而細細琢磨背後的深刻涵義。
他會以為一廂情願的付出，最後能夠換回一點感情的回報。
唐蕭還記得，他坐在副駕駛，車速升起，他心臟怦怦直跳，側頭望著潘珊珊側臉時的心動。
那時的吻就這麼落了下去，帶著他整顆心臟一起。
唐蕭笑了。
「我要她的愛。」
石韞玉只是細細的回想了一陣，隨後瞪大了眼，帶著不可置信，看著他。
唐蕭突然記起了自己最後的願望。
不再是一廂情願不求全權回報的付出，亦不是在原地等候能夠回頭一次的守候。
這一次，是精心的謀划，是不顧一切的謀求。
唐蕭仍然在笑著，他帶著一絲的不屑，帶著滿腔心滿意足的愉悅。
「你什麼都看得那麼清楚，為什麼獨獨就是看不清楚珊珊她，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石韞玉已經無法再說出話來了，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反駁唐蕭的話，他甚至驚恐的發現，潘珊珊似乎真的如同他所說的，不再那麼喜歡他了。
「想要見珊珊嗎？」唐蕭坐了下來，將倒好的水杯塞到石韞玉的手中，「她就在外面。」
石韞玉恍然反應過來。
「她還想見我嗎？」他並沒有等到唐蕭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語般起來，「她要是想見我，那就不會讓你來見我了。」
石韞玉覺得有些難過，但卻又有一點釋然。
「要是她不想見我，那你幫我跟她說，這麼長時間我並不是有意吊著她。」
石韞玉和潘珊珊從小長大，怎麼不可能不了解她的性格。
血緣這種問題說到底其實也算不上是問題。
「我就是有些嫉妒。」石韞玉感覺到自己漸漸平靜了下來，「我比起你們這些年輕人，要老得多，身體也不好，遲早會早死。」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潘珊珊最後還是獨自一人，交往了那麼多男朋友，卻遲遲沒有一個人走到最後。
石韞玉是知道這其中的問題的，但他卻一直都當作不知道。
「對不起，我不該就以為擁有這份感情而驕傲。」
石韞玉終究握緊了手，將那份如若『蒲公英』的喜歡，捏的粉碎。
唐蕭離開了病房。
「告訴他了嗎？」潘珊珊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眼皮聳拉著，黑色的眼圈像是兩塊污漬一般墜在她的眼底之下。
「我說了，不過你母親死亡的事情沒說，我擔心他受不了那個刺激。」
唐蕭坐在她的身邊，側頭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對了，他想讓我給你帶段話。」
唐蕭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偷偷觀察起潘珊珊的表情來。
結果是，潘珊珊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不需要告訴我。」她半合著眼，「知不知道已經沒有必要了。」
「我累了。」潘珊珊低下頭，「已經不知道堅持了多長時間。」
從沒有開始重生時的十幾年，到重生后的三十多次的輪迴。
「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
潘珊珊笑了出來。
「拿血緣關係搪塞太牽強，我想了很久，感情這種東西，我還是想站在平等的地位。」
她張開了嘴，開開合合了那麼幾下才終於接著說了下去。
「你說這我保護你，你保護我，什麼都瞞著，到底是喜歡，還是養孩子？」
說著說著，潘珊珊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
唐蕭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他伸出了手，環住潘珊珊，手掌在她背後輕輕的拍打起來。
潘珊珊哭了起來，破產她沒有哭過，無盡的重生她也沒有哭過，可她現在卻怎麼也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喘不過氣來。
哭到最後，她又想起不久前守在母親床頭，聽到瀕臨死亡女人嘴裡一遍又一遍呼喊的名字。
「志文……志文……」
她忽然覺得一陣難受，卻又漸漸的放了下來。
唐蕭只是半擁抱著她，在她的發頂上親了又親。
「如果我能再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
潘珊珊抬頭，淚眼朦朧的望著他。
唐蕭緊了緊手臂，將潘珊珊往懷裡再抱緊了一點。
「要是再早一點，我就是一個天真單純不諳世事的男孩。」說著他笑了起來，「然後對你一見鍾情，將一開始最純粹沒有污垢的感情送給你。」
潘珊珊聽到這句話，不懂這其中的意思，只是迷茫的望著他。
唐蕭只是笑。
唯有一開始的遇見，感情便是單純熱烈，滿腦子只有幻想著未來美好的場景，未來是光明的，不帶一絲陰影。
可是如今。
因為得不到會妄想，因為妄想而會有佔有慾，因為佔有慾而會嫉妒，因為嫉妒而會懷疑不相信。
唐蕭突然笑不出來了。
他開始有些後悔，後悔會懷疑不相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