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四十四

石韞玉遞上了辭職信。

潘珊珊接過辭職信的時候手都沒有抖一下，她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平靜很多，接著在信件的末端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而唐蕭準備做一頓大餐，他專門騎著自己的電動車跑到了很遠的海鮮市場買了兩隻龍蝦。

潘珊珊問他為什麼買了兩隻蝦。

唐蕭笑了起來。

「以前沒做過龍蝦，做壞了一隻，起碼還有另外一隻。」

唐蕭待在廚房裡面做蝦，潘珊珊就站在他的背後，看能不能幫上忙。

雖說是第一次做蝦，可潘珊珊站在他身後，看他對著網上下載下來的處理龍蝦圖解，熟練的在龍蝦背後切了一刀分成均勻的兩半。

「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做蝦嘛。」

唐蕭背對著她點了點頭。

「也許我在做蝦上面很有天賦？」潘珊珊聽到唐蕭的笑聲，「其實我喜歡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做好充足的準備和調查。」

菜刀切了下來，切割開龍蝦的身體，敲擊在案板上發出『砰』的一聲。

潘珊珊沉默了下來，她隱隱覺得唐蕭的這句話背後還有其他的意思。

「唐蕭？」

唐蕭低下頭，『砰砰砰』菜刀切到案板上的聲響此起彼伏。

潘珊珊直覺的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太對。

唐蕭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我想，你能跟我說實話。」

潘珊珊沉默了一陣。

「什麼實話？」

唐蕭頓了頓，他伸手撐在案板的兩側，頭顱低垂了下來。

「比如，第三十八次，你主動接近我的原因？」

對於唐蕭會提出的這個問題，潘珊珊並不驚訝。

「你全部想起來了嗎？」

唐蕭重新拿起了菜刀。

「也許吧，龍蝦想吃什麼口味的？鹽焗的？還是芝士的？」

唐蕭主動的岔開話題讓潘珊珊鬆了一口氣。

「鹽焗的吧，如果這一隻做的成功，那麼另外一隻就芝士。」

唐蕭點了點頭。

「那你去外面餐桌等一下。」

潘珊珊向後退了一步，飛快的退出了廚房，她從卧室里拿出筆記本電腦，準備再開飯之前先處理一下工作。

隨後，她在餐桌上看到了一個東西。

一本筆記本。

「你跟蹤我？」

唐蕭端著蒸好的龍蝦走了過來，不緊不慢的將盤子放在餐桌上。

「嗯，我向你道歉，我不應該跟蹤你的。」

潘珊珊望著唐蕭。

「那麼現在，你準備怎麼做？報仇嗎？」

報仇？

唐蕭突然覺得有些恍惚，他想起上一世時在潘珊珊身邊時的零散記憶。

那些記憶猶如是晶瑩剔透的水晶，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是璀璨生輝，仍舊是讓他覺得是想要笑的。

「報仇，大概不是的。」

他笑了起來。

龍蝦周身浮起的蒸汽侵襲入他的眼裡，忽的潘珊珊的臉龐就這麼變得模糊了起來。

他記起剛剛重生時的喜悅，仿若是覺得天賜良機一般，能夠在一開始的時候，與她重來。

「不是報仇，那是什麼？」

望著唐蕭的慘白的臉色，潘珊珊忽然覺得有一絲的心痛。

她想去安慰他，可卻覺得此時大概說什麼都是多餘了。

「一個答案。」唐蕭怔怔的補上一句，「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詢問你。」

他想了很久，最後只問出了一句。

「那個……筆記本是真的嗎？」

潘珊珊想起上一輩子唐蕭的最後一通電話，也是這般詢問這她，向她尋求一個謊言。

潘珊珊猶豫了很久，最終她還是選擇了說實話。

「是真的，這是我重生后每次都會記錄下來的東西。」

「三十八……這是第三十九次？」

「是的。」

「那你痛苦，寂寞嗎？」

潘珊珊愣住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曾經的唐蕭似乎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她記起來了，在刻意尋求心理醫生，下達心理暗示，所遺忘的事情，在重生的第十九次。

在前十九次，潘珊珊應該是學到了。

學會怎麼管理公司，學會怎麼處理上下屬的關係，學會看得懂公司的走向。

於是乎，她就發現了。

德慧走向破產的結局。

一個公司的發展是危機與機遇的並存。

潘爸爸的死亡就是危機，唐蕭的出現便是機遇。

潘珊珊花了十七次的重生髮現，她錯過了這個機遇，她一生漫長的重生復仇時間，最後卻發現一生的宿敵才是能夠帶領德慧由死向生，復活的人。

潘珊珊崩潰了。

姜婷給予了她暗示催眠，讓一切的記憶被封鎖，被遺忘，唯有懷有對唐蕭保有怨恨的潘珊珊才能在這漫無盡頭的重生中繼續前行下去。

潘珊珊突然懂了，這無盡的重生猶如是一場沒有盡頭的遊戲，發現了結局便一切推翻，重頭再來。

只要她死了，便再進入這無盡的輪迴之中去。

「很痛苦，很絕望吧。」

唐蕭望著她。

潘珊珊發現自己哭不出來了，她嘗試著睜大眼，眼睛卻酸澀的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你恨我。」

唐蕭認真的望著她，表情平靜的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你能告訴我，最開始的時候我做了什麼？」

潘珊珊不想回答他，可腦海中卻不由自由的顯現出還沒有重生開始前的場景。

明明已經過了那麼多次，明明應該淡忘，可如今卻發現回想起來是如此的清晰。

於是她向後仰起了頭。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媽媽的表情，還記得瀕臨破產時石韞玉的悲痛神情，我還記得後來他臨死前的話。」

不要衝動，不要衝動。

拿著剩下的錢好好活下去。

「以前捧著我貼著我的人都不見了，我想找人幫忙都找不到，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條狗。」潘珊珊頓了頓，「還是人人喊打的那種。」

唐蕭看著她，沒有打斷她的話，於是潘珊珊便這麼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

「後來找人幫忙被騙了幾次，錢都被騙光了，口袋裡就剩下了幾塊錢，我就買了一個麵包坐在樓頂，想了很久，然後就跳了下來。」

潘珊珊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那個時候滿心的不甘，一肚子怨氣無處宣洩，再然後就是重生了。」

唐蕭：「幾十次都是這樣？」

潘珊珊：「幾十次。」

唐蕭：「從那麼高跳下來，應該是很痛的。」

潘珊珊：「很痛。」

龍蝦的蒸汽散去，唐蕭那張臉變得清晰起來。

他抿住嘴，唇色淡的幾乎就和他的臉色一致。

唐蕭張開了嘴。

「你是恨我的。」

潘珊珊怔了怔，卻見那淡到幾乎沒有顏色的嘴唇扯了起來，露出一抹僵硬而冷淡的笑。

「那你應該是想要殺我的。」

潘珊珊僵住了，唐蕭從龍蝦的餐盤下抽出一把刀，那是早就準備好，本該用來切開龍蝦的身體。

「來，握住它。」

溫熱的手掌包裹住她有些顫抖的手，猶如是擁抱一般，唐蕭的額頭貼在了她的側臉上。

「珊珊，要這樣握緊它，才不會抖。」

那話語向上揚起，彷彿是帶著笑。

「要像這樣。」

刀尖破開了血肉，不可阻擋亦沒有一絲顫抖。

他看到潘珊珊的表情在一瞬間扭曲，他在劇痛之時感受到了一絲痛快。

唐蕭突然記起自己上一輩子跳樓的原因。

那是在情感全部投入，不顧一切的奮不顧身後發現的虛假時的悲痛。

亦是為了證明自身愛意的獻身，更是對著這虛假的主導者，一個巨大的報復。

潘珊珊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看到紅色的血液從自己的手指上蔓延，她感受到血液的溫度。

那把刀就這麼堅定的對著他的心臟準確而又堅定的捅了進去。

「能告訴我第三十八次的結局嗎？」

唐蕭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潘珊珊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可她卻下意識的張開了嘴。

「你死了，我還是破產了。」

唐蕭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至少有一次不是我害死的你。」

潘珊珊動了動嘴，這一次她真的是無法發出聲來了，喉嚨中仿若是被卡住，只能發出收音機被卡住，不斷重複的嗓音。

「不是的……不是的……」

她突然明白了，這重生的罪魁禍首並不是唐蕭，即使是他在最先開始死去，依舊不會改變最終的結局。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唐蕭向後倒去，紅色的血珠四散飛起，倒在地上，『砰』的一聲。

他笑了起來，猶如迴光返照般，整個眼眶像是鑲進了兩顆寶石，閃閃發光。

「珊珊，我愛你。」

潘珊珊殺了唐蕭。

她望著自己的手，她的手上全是血。

幾十次重生想要做到的事情，終於做到了，潘珊珊低下頭，想要笑一下，但她卻發現，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抬起了頭，望向客廳之外的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