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滅絕師太

第270章 滅絕師太

雲破月清醒后,第一個感覺是身邊聚滿了嗡嗡盤旋鳴叫的蚊子。

全身麻木。

上下每一個骨頭節都疼。

酸脹難耐。

而且口裡渴得要冒煙,舌頭粘在上顎,好似一張木頭片。他用手掌撐住稻草鋪,想爬起來,去倒一碗水喝,但是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整個身子彷彿不再是他本人,沒有知覺,不受支配。

一霎時,他很恐懼。

以為自己死了。

已墮入十八層地獄。

按照平時聽來的描述,十八層地獄里有牛鬼蛇神,馬面夜叉,油鍋炸人,大鋸分割,割舌剜心,碎屍萬段,那是極其恐怖的。

能下到那地方。

不是罪孽深重,就是作惡多端。

或者忤逆不孝。

反正沒一個好東西。

此時此刻,雲破月心中想,如果換個地方,這種疲憊不堪、生不如死的日子能有所改觀,他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去死。結束生命。

哪怕住到地獄的最底層。

這世間任何一個地方,就算牛棚、豬圈,恐怕也比伐木場來得可愛!

於是他的靈魂如輕煙一般,慢慢逸出了身體,凝聚成型,悠然飄蕩在空中。

雲破月俯下頭。

首先看到自己的軀殼,細長瘦弱,兩腳叉開,仰面向天。臉上已有好幾天沒有洗濯,本就烏黑腌臢,又被汗水一衝,黑一道白一道,幾乎不成人形。

褲子挽到膝蓋之上。

粗大的骨節,腫脹的小腿,無力伸張的腳掌。

喉嚨間氣若遊絲。

假如他一直這個樣子,昏昏欲睡,到明天早上還不蘇醒,就會有人報告工頭,然後由兩個人動手,七手八腳將他的軀體弄起來,裝上兩輪木車。

一路推到後山。

那邊有個深且大的天然土坑。

蓬蒿遮掩,白骨斑斑。

來到坑沿,停住車,雙手一舉車把,他的屍身就會骨碌碌一聲滑下去,筆直落入坑底。

任憑狼撕狗拽,腐爛發臭。

至於掩埋,還是免了,省省吧?

這的人個個都訓練有素、零度介入、冷血心腸、旁觀世人,絕對嚴格控制自己,不讓任何的愛心和同情任意泛濫。

況且從這滾下去又不是他一個人。

雲破月不是第一個。

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工棚子里最多的還是蚊子,不徐不疾,嗡嗡一團。不慌不忙、自由自在、好整以暇、挑肥揀瘦地吸食人血。

癟癟的肚子在瞬間漲大。

無限擴張。

超越極限。

表皮兒撐得薄薄。

如水晶一樣透明。

從外面,就可以清晰看得見那肚子里裝的一滴墨汁般的血漿。這隻蚊子如一架負載超重的b29轟炸機,嚶嚶鳴叫,搖搖欲墜。

在這組超大超密的轟炸機群下面。

則是鼾聲大作,橫七豎八,姿態各異,醜惡萬狀的人類軀體。

這些背木頭的工人晚上睡覺一般不穿衣服。

坦誠面對,一絲不苟。

徹底體現了「赤條條往來無牽挂」這句佛家偈語。

縱目觀去:

有的肥胖似豬。

有的漆黑如炭。

有的矮小猥瑣。

有的枯瘦如竹。

獐頭鼠目。

豬嘴獠牙。

並且嘴裡時不時發出比上邊蚊式轟炸機群更宏大、更尖銳、更猛烈、更可怕的齁聲。此起彼伏,驚心動魄。

雲破月的靈魂飄開,繼續游弋。

四下打量。

總算在人堆里找到一個皮膚相對白皙一點的,可睡姿又異常難看。

四肢曲起,面孔朝下。

屁股高高地撅著,一眼望去,活像一隻將死待宰的豬玀。

雲破月瞧著這人,突然想起他們家三年前死掉的、已經長到一百多斤,寄託著全家無限希望的那頭豬。

母親為此還哭了一鼻子。

但現在這間屋子裡卧倒的,可不是一頭兩頭,四頭五頭,卻是整整三十多頭肥豬、瘦豬、病豬、老豬、蠢豬、笨豬,若是他們的媽媽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掉幾多失望的眼淚?

然而天上真下雨了。

點點滴滴。

也許老天垂憐。

悲憫世人?

細碎而不間斷的水珠繼續噴洒在臉上。

雲破月迷迷糊糊睜開眼。

魂歸故里。

才發現原來是一個赤身的工人起來解手,尿在身邊的桶內,暢快淋漓、噴珠濺玉,紛紛揚揚灑落在他臉上。

老天哪有那麼好心眼?

他高高在上,從不悲憫任何人!

說起「悲憫」,又實在是個不知所云、讓人懷疑的東西!

會死的人都是值得悲憫的。哪怕他是壞人。

「佛學大士』說的狗屁話。

大士一貫放狗屁。

雲破月後來居住京城,曾有機會結識一個走佛道、結善緣的大師,善心人士,寺廟主持,慈心師太。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穿著一領杏黃色僧袍。

手捻念珠。

眼睛半眯不睜,態度似理非理。

極其倨傲。

據說深通佛法,神通廣大。

開壇**時聽眾最多達三十萬之眾。

雲破月對於這類自以為是的騙世神棍一向敬而遠之。

但是出於禮貌。

又不得不虛與委蛇,勉強應付。

說心裡話,他一開始對這個慈心師太還是蠻敬重。不管招式如何,毛色怎樣,能抓住老鼠就叫好貓——畢竟人家身後跟了一大群傻乎乎的信徒?

雙方隔著珠簾。

相互無言。

雲破月取出錢袋,畢恭畢敬,獻上了一枚元寶。

大師輕咳了聲,丟丟眼,挪挪屁股,雙掌合十:「感謝施主,必有福報。」而後甩出了兩張條子,飄然而去。

雲破月奉若天書。

豈料展開一觀,不禁樂而開笑。繼而義憤填膺,怒不可言。如果這個緇衣光棍寫點什麼「佛法無邊,普渡眾生」、「種善因,得善果」、「壁立千仞,海納百川」也就罷了。

可是他捧紙一聞,卻從中嗅出了一股子酸溜溜、怪叨叨、餿兮兮的味道。

「酸溜溜」乃窮酸文人的通病,只要身心有染,無一倖免。

「怪叨叨」卻為偏狹、刁鑽。

「餿兮兮」類似狐臭,一聞之下,不問可知,這是女人的味道。

修行之人,不是早就泯滅性別,以「師兄、師弟」相稱嗎?

細審之下,又沒有一條符合遠離紅塵,超然獨處,博大精深,慈悲為懷的佛家人心腸,不禁令雲破月對這個擁有眾多追隨者,號稱「善行回報社會」的慈心師太的佛學講義、佛理領悟,以至人品學問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展紙一讀,果然爆料滿滿:

大頭朝下,小頭朝上。

新婚之夜不可用猛。

馬鈴薯與酸黃瓜同食,易引起食物中毒。

母親懷了弟弟,做哥哥的就要哭。

心裡彆扭的人,寫不出清澈的道理。

會死的人都是值得悲憫的。哪怕他是壞人。

而最驚世駭俗的是,這位師太一面精研佛法,打坐修習,一面在背後用「不戒色」的筆名書寫纏綿悱惻的男女小說,與宣揚暴力江湖、開疆拓土的武俠小說,竟然相得益彰。

齊頭並進。

銷售不錯。

不能不令人嘆服。

培根說:不讀書須欺世有術。

讀了書兩面夾攻,三位一體,四大皆空,五福捧壽,六六大順,七步之才,八仙過海,九九歸一,功德圓滿、大愛無邊,那自然是更加欺世有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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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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