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市集賣字
「我聽說,今晚有一個可憐可悲的人,要露宿街頭了。」坐下之後,盧騏掃了邊上某人一眼,故意大聲的笑說道。
「不止是今晚,只要他還一天待在這個地,就沒有住的地方,沒有好果子吃。」鄭亨浩也笑說道。
「何必呢,何苦呢。」梅牧帆掃了邊上某人一眼,搖搖頭。
「你們猜,那個人還能硬撐到幾時?」崔銘也笑說道。
盧騏慢條斯理的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多撐些時候,若就這麼偃旗息鼓,灰溜溜的落荒而逃了,那多沒勁,我等豈不也少了許多樂趣了。」
幾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的話,旁邊的江雲都聽在耳中,自然明白,果然是這幾人搞得鬼,不過這些人得意的太早了,似乎沒有想到,自己還有寄宿農家的這一招。
不過接下來,若是讓他們知道了,定然又要去那農家威脅一番,那農家畏懼這些人的家中勢力,只怕大有可能又要逐客,這還真是令人頭疼的事。
「仗勢欺人,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呢,我即使露宿街頭,但也並不以為恥,相反的,應該羞恥的是你們幾位啊。」他大聲的道。
幾個人聽得一愣,仗勢欺人,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名聲,能不沾就不沾的好,若是被這人到處去說,壞了他們的名聲,那真是得不償失了。
梅牧帆這時便低聲抱怨道:「我早說了,這個法子不妥當,你們偏偏不聽,若是真被這人到處去亂說,壞了我等的名頭,這如何是好?」
其他幾人心中都大不以為然,心說這個梅牧帆就是迂腐,被這人言語一激,就上套了,這人明顯就是怕了,你怕仗勢欺人,我偏偏就是要仗勢欺人,你又能奈我何。
盧騏大聲說道:「牧帆,非是仗勢欺人,只是順勢而為,對付這等無有自知之明的小人,就得這麼做,讓他吃吃苦頭,從而明事理,知進退,方是正理。」
鄭亨浩點頭道:「盧兄說的是,對付小人,就該行小人之道,對付小人卻行君子之道,那就是迂腐了。」
江雲慢條斯理的道:「再怎麼狡辯,也改變不了仗勢欺人,色厲內荏的實質,爾等行此小人行徑,即欺了人,又欺了客棧,也欺了自己,可謂一舉三欺,何其謬哉!」
這話一出,幾個人又都臉上色變,其他幾人還沒什麼動作,那梅牧帆已是滿面羞慚,長身而起,走到江雲的身邊,深揖一禮,向對方致歉道:「這位兄台見教的是,先前之事,是牧帆行事不當,在此向兄台致歉,慚愧,慚愧!」
看到這人一臉羞慚之狀,江雲心說這人看來還有救,點了點頭,一句「孺子可教也」正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話大是不妥,咽了下去,只是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其他幾人見到梅牧帆竟然被對方耍得團團轉,心中俱是腹誹,這真是個書呆,被對方寥寥幾句大話,就套住了,實在是迂腐,丟人,丟的不止是自己的人,連帶他們也是面上無光啊。
等梅牧帆回來,幾個人就抱怨開了,梅牧帆道:「可是我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啊。」
盧騏道:「有什麼道理,不過就是一些自我狡辯的歪理罷了,對付這等小人就該行小人之道。」
鄭亨浩道:「我覺得,這樣無有自知之明的人留在這裡,實在是對我等的恥辱,趕走他才是大快人心之事,其實這麼做,也是為了他好,這樣的貨色,留在這裡也是白費功夫,他有一絲一毫的可能進入書院么,沒有,既然沒這個可能,早點讓他幡然醒悟,打道回府,這也是為他好,做了好事了。」
崔銘道:「沒有這個實力,卻非要賴在這裡,我倒是覺得,這人怕就是個騙子。是了,這人不是說來自江左西道,叫做江雲么,那我等就再去好好查查他的底,若真中了秀才,應該就是今年上的榜,看今年的江左西道的文華榜,有沒有這個人物,就一清二楚了。」
其他人聽了,也都各自點頭,表示同意,查查也好,反正也不費什麼氣力,若是真查出來,這就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到時倒是可以名正言順的趕人了。
正在這裡說著,一輛牛車進了溪谷,由遠及近的駛了過來,正是畏齋先生到了,他們也就止住沒再多說了。
下午的講學結束之後,江雲出了溪谷,一時就漫步前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小鎮的市集上來了。
他到這裡來,也不是全無目的,只是現在身上盤纏將盡,他想來看看,是否有些能夠賺些銀錢的營生,否則不用等那幾個學霸變著法子趕人,他自己都要收拾收拾走人了。
市集上人來人往,倒也熱鬧,在附近轉了一大圈,卻並沒有什麼收穫。作為秀才,能做的事也就是做學問了,最普遍的就是當西席,據他所知,就有不少在野學子被鎮上人家聘請,教孩童蒙學。
不過在野學子眾多,這份工作也是僧多粥少,競爭激烈,能夠聘請秀才當西席的,一般都是有些閑錢的大戶人家,家中有適齡的學童,這樣的人家也不會太多,很多在野學子都盯著這塊,江雲不願去跟其他的人爭。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覺得當這西席太費力了,他是來這裡求學的,不是來教書的,當了西席自然要履職盡責,不能隨便敷衍一番,否則豈不是誤人子弟,這樣一來,肯定要耽誤他學業修行了,所以這一項很快就被他否認了。
除此之外,他發現好像能做的,也就是一些替人寫寫畫畫的事情了,有鎮上人家需要,也會樂於請秀才寫寫書信,小幅之類的,在市集的一角,就專門有這麼一個給人寫字賣畫的地,在那裡干這的,大多都是寄宿於此的在野學子,大多也是像江雲這般,盤纏吃緊,掙些閑錢貼補。
江雲覺得,這個倒是可以做做,他畫畫是不會的,但書法起碼還是可以一觀的,而且這項工作不必浪費太多的時間,隨便找個地,鋪個席子,擺個案幾,就可以開張了,沒有生意時,可以自顧自看書修行,有生意了,再幹活就是。
越想越覺得不錯,在沒有找到其它的營生前,他就決定這麼做了。
想到就做,第二天上午,他向借宿的農家借了葦席,短案等物,帶上文房四寶,就往市集上這邊而來了,又徑直來到市集一角的書畫地,找了地方鋪開葦席,擺上案幾,放好文房四寶,把廣告的幡子打起來,生意就開張了。
這個書畫地原本就有不少的在野學子在擺攤賣字,好的地段也都被佔了,江雲自然也不會沒眼色的去跟人爭,找的是一個偏僻的角落。
即使如此,看到他這個新人來到,旁邊一些攤子的在野學子朝這邊張望了幾眼,還是不免露出几絲敵意。
這不奇怪,原本生意就有限,僧多粥少,來的僧越多,這分到的粥就越少,江雲明顯就是來搶生意的,其他人見了能痛快就怪了。
不過人家非要來搶生意,他們也管不著,再說大家都是寄宿於此的在野學子,總有些惺惺相惜的,所以儘管有人心中不痛快,但也沒有人故意來找茬什麼的。
幡子上的廣告,江雲也是參照了同行的規矩,沒有標新立異,寫封書信五十文,寫個訟狀一百到五百文不等,主要看訴訟的什麼事,寫個小幅一兩銀子。
說到寫信,江雲心想,自己也該給家中去一封書信,言明自己此刻的境況,免得家中擔心。
由這可見,寫個小幅無疑最省事掙錢,性價比高。當然要寫小幅也不是這般容易便宜的,寫書信訟狀,可以平常書寫,寫小幅,卻是要凝聚浩然之氣於筆端,字以氣現,那字中,是凝聚了自身的浩然之氣的,這多少是損耗了一些浩然之氣,所以價格高些也算正常。
不過小幅雖然掙錢,但是一般也沒多少生意,真正的大戶人家,一般也看不上秀才的字,起碼得舉人的字才夠高端品味,請秀才寫小幅,一般也就是小戶人家圖個便宜,總歸是有浩然之氣在上面,放置家中可以驅煞避邪的。
擺開攤子之後,江雲就席地而坐,也沒多管,徑自就拿起手中的書卷,埋頭閱看,靜待生意上門。
這一默默翻書,不知就多久過去,等他翻完一卷過去,終於感覺到不對勁,抬起頭來,四下張望,只見街市上依舊是人來人往,不乏熱鬧,可是過路的人雖多,卻跟他沒什麼關係。
他又抬頭看天,日頭當空照,這都快近午時了,可至今為止,別說做成一樁生意了,卻連一個來問詢的人都沒有,他這個攤,這個人,彷彿就是被這市集上的人無視,遺忘了,無人問津,頗有絕世而獨立之超然物外之感。
他又扭頭去看旁邊的同行,看了一陣,發現生意雖然也不怎麼樣,但多少還是有客人會來,問詢一番,做成一筆生意的。
為什麼其他人的攤位,都有人流連問詢,自己這邊,卻是這麼長時間無人問津,鬼影都不見一個,這到底有什麼問題,江雲不由思索起來,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自己這個攤位本就偏僻一些,再加上自己初來乍到,是個新手面孔,信任感不足,所以一時來得人少也不足為奇。
當然,或許還有今天出門沒看日子,犯了什麼煞,霉運當頭,又或者人品問題之類的,就不說了。
看了一陣,江雲發現,這塊地要說生意最好的,還是旁邊的一個畫攤,主人也是一位年輕士子,看起來卻是一個丹青妙手,他的畫攤前幾乎就沒有少過人,駐足圍觀他作畫的人不少。
看他幡子上寫的廣告,小畫五百文,大畫一兩銀子,這生意還真是不錯,一天只要畫上一兩副,三四副,十幾天半個月的都不用愁了,多麼愜意閑適。
好奇之下,江雲走過去也看了看,發現對方的畫技確實不錯,那些花鳥蟲魚畫的活靈活現,如同真物,難怪生意這般不錯。他此刻倒是頗為羨慕起來,暗道可惜自己沒有這畫畫的本事,否則此刻還用發愁什麼。
到了午時的時候,江雲去旁邊的一家包子鋪買了幾個包子,就當作自己的午餐,一個包子一文錢,還真實惠,現在盤纏將盡,要扳著指頭過日子,不能再破費了。
今天那位畏齋先生有應酬,講學停了一天,所以不用去聽講,江雲打算今天就在這市集上耗一天了。
坐在攤位上,一邊吃著包子,心中一邊還在念叨,這一個上午過去,連鬼影都不見一個,果然是出師不利,萬事開頭難,若是再這麼下去,今天豈不是白來一天,到底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這位公子,你這裡代寫書信么?」正在這裡琢磨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這聲音聽在江雲耳中,卻如聆仙樂,抬起頭來,就看到自己的攤子前,已經來了一位客人,卻是一位頭髮斑白的龍鍾老嫗。
終於有了第一位客人,生意終於要開張了,江雲有淚流滿面之感,回道:「正是,這位婆婆,你是要寫信么,寫給誰,信中想說些什麼?」
「寫給我兒子,他在鄰省的河陽府替人做工,好些時日沒有音訊了,我寫封信去問問,近日孫兒生了病,接下來又該去義塾蒙學了,這筆墨紙硯的花費還沒有著落,我讓他寄些錢回來。」老嫗一邊說著,一邊咳嗽不止。
江雲鋪開白紙,揮筆就書寫起來,很快就依著老嫗所說,把這封信給寫成了,等墨跡稍干,折好交給對方。
老嫗收好書信,道了聲謝,目光瞥了一眼旁邊幡子上的廣告,便從懷中掏出錢袋,從裡面摸出銅錢,一枚一枚數著,擱在江雲面前的案几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