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認真即輸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可恥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騙人」錢財,這樣真的好嗎。
不過自己的小幅還是頗有收藏價值的,現在雖是虧了點,說不定以後還是大賺的,這麼自戀的想著,心裡的愧疚淡去,也就心安理得了,反正就是一個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可是那位年輕白衣士子沒等到,卻等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這裡可真是門可羅雀啊,鬼影兒都不見一個。」
「一件小幅十兩銀子,我沒有看錯吧,這是在搶錢么。」
「實在是沒有自知之明啊,說實話,人家怎麼著,非要定這個價,是人家的事,跟我等也沒什麼關係,但是如今見到這等荒唐事,就是從來不多管閑事的我,也實在忍不住了啊。」
「這位兄台,我輩可以身無分文,心憂天下,可以糞土當年萬戶侯,但不能這般窮凶極惡,吃相太難看啊,你這是在丟讀書人的臉面啊!」
……
幾道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江雲聞聲抬頭看去,就見到了幾個熟面孔了,原來是那幾個學霸陰魂不散的追到這裡,看這架勢,是來砸場子的。
他懶得理會,又抬頭看了看天,心說再等一柱香的功夫,若再無生意,便收攤回去了。
盧騏幾個人在攤子前冷嘲熱諷一陣,可是全無回應,心裡也覺一陣沒趣,依著他們的心思,真恨不得把這個攤子給砸的稀巴爛,這才解氣,可惜只是想想而已,他們終究是讀書人,要講究身份體面,君子動口不動手嗎。
盧騏這時朝著旁邊的一個攤子掃了一眼,便走了過去,朝著攤主人拱了拱手,攤主是一個年輕士子,當即也揖手回了一禮。
「請借紙筆一用!」盧騏說完,在攤主的示意下,便取了紙筆,蘸了蘸墨,提筆就在白紙上書寫起來。
「盧兄這是要動真格的,等盧兄的手跡出來,那還不把某人給羞愧死。」鄭亨浩在一旁笑著說道。
幾個人中,盧騏的書法是最好的,前時得過三河書法名家的讚譽,被評為中上品,這對一位初出茅廬的年輕秀才來說,實在是了不得的讚譽了。
幾個人都相信,等盧騏的這個小幅一出來,定然能震住場子,讓那個無知之人當場自慚形穢,羞愧無地。
盧騏刷刷幾筆就寫完了,把筆一擲,又向攤主取了一點漿糊糊上,然後走回到江雲的攤子前,左右打量一番之後,便徑自走上前去,把字幅直接貼在了某人背後的一堵牆上。
江雲雖然猜知對方不懷好意,但依舊端坐那裡,沒有任何動作。
等盧騏貼好字,走了回來,場上所有注意到的人都好奇的朝著那貼的字看去。
「人而無恥,未知其可。」
「哈哈哈——」看到牆上赫然貼的這句話,鄭亨浩,崔銘,梅牧帆幾個都哈哈大笑起來。
書畫地這些擺攤的年輕士子們,路邊駐足看熱鬧的行人,見到此狀,也都忍俊不禁的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這盧騏,實在是太會捉弄人了,實在有失厚道,非君子所為也!」梅牧帆笑得直撫著肚子,快站不起來了。
「盧兄此舉,正是大快人心,此一小幅足以讓其無地自容,在此地再也待不下去了。」鄭亨浩,崔銘兩人也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抹著淚,一邊對盧騏此舉嘖嘖贊好。
場上的哄堂大笑還在繼續,場中作為這場鬧劇主角的某人,此刻卻是正襟危坐,如老僧禪定,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連身後牆壁上貼的字都沒有回頭望上一眼。
笑過一陣,盧騏揮揮手道:「走了,走了!」當先便分開人群離去。
其他幾人跟著離去,鄭亨浩問道:「盧兄,你若一走,那人就把你貼的字撕了,這如何是好?」
盧騏回頭看了一眼,故意大聲的道:「他若是撕了,那明天我再來寫過就是!」
幾個人嬉笑著,大搖大擺的分開人群離去了。
幾人走後,江雲才睜開眼,回頭朝著身後瞄了一眼,等看清那裡貼的字之後,也並無任何異狀,只是自言自語的道:「這個字,寫的也算不錯嗎。」
圍觀的人群並沒有散去,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勢,實在是眼前這副場面實在是太滑稽,太喜人了,眾人下意識的就認定,某人在看過牆上貼的字之後,定然就會勃然大怒,羞憤不已,起碼也得起身把那副字給撕得粉碎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某人並沒有撕毀牆上這幅字的意思,只是淡定自若的坐在那裡,彷彿牆上貼的字跟他毫無關係一樣。
江雲的攤子前,始終圍上了一大群的人,在這裡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感覺十分的有趣,有的人離去了,又有新的行人路過,駐足而觀,待看到幌子上的廣告,又看到牆上貼的字,就會發出會心的一笑,隨之搖頭而去,心裡頭不免就直呼怪哉,這等奇恥大辱,那人竟然也忍得下,還是一副渾然無事,無動於衷的的樣子,為什麼不把牆上的字撕了呢,這般掩耳盜鈴真的好嗎?
一個年輕俊美白衣士子由遠而近,施施然朝著這邊走了過來,看到前面圍了很多的人,心中倒是閃過一抹訝異,不知出什麼事了,莫非那個人的字幅終於大賣了?
等走到近前,一眼看到對面牆上貼的那副字,一怔之下,也是忍俊不禁,莞爾笑了起來,牆上貼的「人而無恥,未知其可」,跟攤子上「小幅一件十兩」的廣告,簡直是相映成輝,喜感十足。
若是以前,他或許也會跟旁邊的人群一樣看個熱鬧,心裡幸災樂禍,甚至贊一聲說的好,但已經在這裡買了兩幅小幅的他,自然不會這般想了,只是覺得在牆上貼這句話的人實在是太捉弄人了,太過分了,另外他心中疑惑的是,為什麼這位江公子不把牆上這辱人的字給撕了去,留在這裡徒讓人恥笑呢。
這些心思只是一閃而過,忍住笑,他走了過去,朝著攤子前尚在埋頭翻書的人輕喚了一聲道:「江公子!」
聞聲抬頭,看到面前的白衣士子,江雲心裡便是一喜,這位仁兄果真又來了,也不枉他在這裡「忍辱負重」,等上一場,他一直等在這裡,不就是為了等這位惠顧嗎,還好這位沒有讓他失望啊。
他淡淡一笑,道:「這位兄台莫非又是來買小幅的?」
白衣士子還真是有這個意思,前面兩件小幅,他都十分喜歡,昨天回去之後,他又找人詢問,問了多人,得到的結果,卻依舊是無人知曉那句「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的出處。
既然無人能知其出處,那麼他也就只有姑且相信,這真是出自對方本人之手了,今天他來,倒是存著看看對方能否再出佳句的意思。
「這個先不忙。」白衣士子掃了一眼對面牆上貼的字,又忍了忍笑意,問道:「這牆上的字是怎麼回事,莫非江公子尚不知么。」
江雲一副漫不在乎的樣子,道:「我當然知道,只是幾個無聊之人的無聊之舉罷了,不必在意的。」
白衣士子不免又問道:「牆上的字辱人太甚,為何江公子不把它撕了去?」
江雲反問道:「為何要把它撕了去?」
白衣士子面露古怪之色,心說這還用問嗎,正常人不是都該如此嗎,便道:「為什麼不撕,留之無益,反惹來恥笑,不如撕了去的好。」
江雲搖搖頭,道:「不,在下倒是認為,留著它的好,我若是去撕了它,那就說明我認真了,那已是輸了,我不撕它,不去在乎它,它便與我無關,既然跟我無關,我撕它作甚。」
白衣士子聽得一怔,沒想到對方還會說出這樣的歪理,這到底是有一點道理呢,還是純粹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呢。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最後只得說了一句道:「江公子的雅量氣度,令人佩服。」
江雲淡淡一笑,道:「不必去說這個了,兄台此來,還是為了小幅么。」
白衣士子也是淡然一笑,道:「正有此意。」
江雲便也二話不說,開始鋪紙,研磨。
旁邊的那些同行們,此刻一個個都看得側目不已,這個托兒又來了,簡直是喪心病狂啊,這位白衣士子已經來了三回了,讓人想要不相信他是托兒都不能了,一個秀才,非要買其他秀才的小幅作甚,而且買了一副還不滿足,偏要買了一副又一副,一天來一回,這要不是一個托兒,說出去誰信啊。
簡直太無恥了,簡直是在侮辱人的智商啊,你要找托兒便罷了,拜託不要做的這般明顯好么,換個人不行啊,這些人一邊側目,一邊深深怨念不已。
這一邊,江雲研磨畢,提起狼毫,正心誠意,深吸一口氣,氣貫筆端,就要向白紙上落去,這時對面的白衣士子又淡淡的開口道:「還是要有言在先,若是這個字幅寫的我不滿意,我是不會買的。」
江雲略一沉吟,提筆就在紙上刷刷書寫起來,看著他的筆尖如靈蛇遊走,白衣士子心中生起几絲期待,佳句難再得啊,這人能否再有佳句,讓人耳目一新呢。
他在這裡念想,對面的江雲卻已是下筆如風,一氣呵成,一件小幅已然成文,抬起頭,掃了對方一眼,又在邊角處寫了題款「乙卯年孟夏江左西道江雲書」,又蓋上了自己的印章,這才擱筆,起身,長吁了一口氣。
白衣士子側過頭來,朝著案几上的字幅看去,字寫的依舊靈動飄逸,氣韻隱現,一邊看一邊默念道:「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好,好句子,浩然之氣可透紙而出矣。」
看到這裡,他不禁連聲贊好,掩飾不住欣賞之意,又抬起頭來,朝對方問道:「莫非這句子,亦是出自江公子之手?」
江雲此刻也是當仁不讓了,若說是抄襲而來,對方只怕也不幹啊,這生意就要泡湯了,當即點點頭道:「是的。」
白衣士子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到後面牆上的那張字帖上,抿嘴一笑,當即就走了過去,把那張「人而無恥,未知其可」給揭了下來,朝對方笑道:「這是我揭的,跟江公子無關,江公子就不必有認真既輸之念了。」
江雲見了,自然不會說什麼,要揭就揭吧,跟他也沒關係,他關心的是那十兩銀子啊。
白衣士子揭下字帖,隨手塞入袖中,又走到了案幾前,把字幅給拾了起來,說道:「這個字幅我很喜歡,要了。」
捲起字幅收好,又從懷中掏出一枚金燦燦的金幣,擱在案几上。
「江公子並不是書院的學生?」這一次,白衣士子沒有立即離去,突然問了一句。
江雲一怔,聽對方這麼問,莫非是也去查了自己的底細?看對方情形,很有可能就是書院的學生,知道了自己的名姓,來處,要查明自己是不是書院的學生,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不過對方應該不至於像那幾個學霸那般無聊,把自己是江左西道連中小三元的事也給查出來吧?
他沒有多說,淡淡點頭道:「不錯,我尚未得進書院門牆。」
白衣士子笑了笑,道:「我想以江公子的才學,得入書院門牆,是遲早的事。」
「借這位兄台的吉言了。」江雲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去多問對方的底細,實在是他還要做人家的生意,太熟了,不好下手啊。
白衣士子也沒再說什麼了,就此轉身徑直離去了。
白衣士子走後不久,江雲也就收了攤子,打道回府了,他本就等著白衣士子一人,如今這個大主顧已經走了,他還待在這裡作甚。
旁邊的那些同行們見狀,又是一一搖頭,這托兒做得真失敗啊,托兒的作用,不就是吸引不明群眾么,這托兒剛走,不明群眾還沒上鉤呢,這人也急著收攤離去,豈不是辜負了先前托兒的一番表演了。
莫非這人請託兒來,就是特地表演給他們看,膈應他們的?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啊,這些人心裡又都怨念不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