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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問句,語氣卻十分肯定,嚴從牧回頭看他,氣氛微凝。
嚴從煜淡定的搖頭:「卷宗所述,戚家三十四口人找到了三十二具屍首,餘下兩具沒找到的是幼童屍體,已和坍塌的屋樑混在一起,但因當時查案不利,沒有仔細翻找,如今再去早就找不齊了。」
「你如何肯定餘下的就是幼童屍體。」
嚴從煜反問他:「一兩歲的孩童怎麼逃得出去。」
「也是。」嚴從牧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像是在考慮他這句話的可信度,半響才認同道,「當初查的時候敷衍了事,連份具體死者身份的名冊都沒有,死了誰活了誰不清楚,即便是逃出去了也無從得知,既然如此,那就更沒有查下去的必要了。」
嚴從牧的話說的似乎有些刻意,嚴從煜沒有作反應,只是談著查案的事:「有藥方留著就有查的必要。」
聽他這麼說,嚴從牧臉上的笑意漸漸濃郁:「十一,齊姑娘到你府上有幾日了吧。」
嚴從煜恰好看向門外,神色平靜道:「她說找到治療咳嗽之症的辦法了。」
「看來這樣安排也不錯。」
嚴從煜沒有回答,兄弟倆站在門口,各自懷著心思。
冷風陣陣,寒潮未去冬日降臨。
遠處的乾清宮內幾個太醫圍著正討論皇上病情的事,屋外趙王爺等幾位皇子已經在此守了幾日,大家的臉色看起來都不大好,十皇子嚴從賀剛從靈堂回來,在趙王爺旁邊站定後身子晃了晃,眼皮子都已經打了幾圈架,他低聲問:「怎麼樣了?」
趙王爺見他神色露的這麼明顯,也是出於對他的不在意,朝著緊閉的屋子努了下神色:「還沒出來。」
「這都好兩個時辰了。」
話音剛落門開了,陸太醫為首的幾位太醫走出來,臉上的神色並不輕鬆。但到了後面齊太醫出來時又是另一種神色,細辨之下陸太醫臉色微紅,似乎有些生氣。
他們出去時候嚴從賀隱隱聽到了「鋌而走險」「嘗試」「折損」這樣的字眼,他疑惑的看向趙王爺,後者也不清楚這些太醫的意思,半日的功夫就沒一句話留下?
皇上沒醒,醒了也不一定召見他們,嚴從賀坐不住了,看了內殿好幾眼后極小聲道:「我再去靈堂瞧瞧。」
原來生悶的氣氛被他這麼一說有些緩和,趙王看著他好笑道:「一會兒的功夫就要回去看看,齊側妃可真是好福氣。」
嚴從賀也不臉紅,他就是心疼敏畫跪了好幾天,反正在這兒也沒什麼事,遂他厚著臉皮道:「我順道替九哥你看看九嫂,她前些日子不是也染了風寒。」
趙王哭笑不得,這是他這麼來回晃的理由?原本他們都該在靈堂,但因父皇病著他們才來乾清宮侍疾,他倒好,來回自在了。
一旁的定王聽到他這麼說,笑著搭了一句:「也好,十弟順道替我看看虞美人,她才出月子沒幾天,這幾日辛苦的很。」
「還是二哥知道疼人。」嚴從賀順道懟了趙王一句,趙王對此拿他也無可奈何,諸位兄弟中有二哥這樣府中藏盡美人的,也有十弟這樣專寵一個,更有十一那般府中容不下一個侍女,有人愛美人自然有人愛江山。
於是趙王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道:「行了,你也別來回走,免得讓人拿了不是。」
嚴從賀這一走,殿內又安靜了下來,趙王臉上的神色由笑轉了微凝,他很快環顧了眾人,陸太醫他們討論的如何尚且不清楚,十一和八哥也不在,沒聽老十說起來,那就不在靈堂了,他們都不是沒腦子的人,這時辰會在哪裡呢。
殿外的天悶沉沉,快到傍晚,天色昏暗。
靈堂外空了許多,哭靈的女眷在偏殿休息,沈貴妃趁此回了一趟希宜宮,派人去坤和宮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譽王找來,半個時辰后見到兒子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回是真算錯了。」
不等嚴從煜說話,沈貴妃喝了一口潤嗓的茶后遺憾道:「你父皇已經點頭,聖旨都擬了,可偏偏出了這急事,你的婚事得往後一年。」
皇上之前答應她的,煜兒的婚事由她做主,那天前來也允了,原本她想著年末定下,明年年初可以辦婚事,她把什麼事兒都算進去了,唯獨是沒料到這次來勢洶洶的寒潮會一下把皇太后的性命給帶走,這真是太突然了。
「民間祖父母過世孫兒輩的尚且要守孝,這皇家更是不能免。」沈貴妃嘆了聲,也有人悄悄定下親事,可放在這兒也行不通,「若是百日之內定下未免刻意。」
初入宮沒幾年沈貴妃就悟出了那個道理,身在宮中凡事就得及時事,否則夜長夢多,轉眼就是變故。
嚴從煜沉默了半響:「年後再定。」
沈貴妃望了他一會兒,一路磕磕絆絆的,臨了還是有坎坷:「她是安樂堂的醫女,到府上也有幾日,就當是母妃賜給你的,過後再給名分倒也無妨。」
嚴從煜眉頭微皺:「不妥。」
見他如此沈貴妃便不再多言此事:「你父皇如今身子欠妥,太和宮那兒你少去。」
原本朝堂上那些大臣們就逼得緊,皇上的身子要再這樣下去,立太子之事就迫在眉睫,越是這個時候沈貴妃就越不想讓兒子參與其中,趙王什麼心思昭然若是,而太和宮那位什麼心思,沈貴妃同樣很清楚,皇太后這一走,賀家不動都得動。
「等皇太后的事情處理完,我去求你父皇,讓你去封地。」
「父皇不會答應。」
沈貴妃臉色一凜:「他若不答應,那沈家助你,也能爭上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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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三,皇太后出殯這天,皇陵霜降,無風的天白霧蒙蒙,迎在臉上這些都像是凝結在空氣里的冰珠,冷的透骨。
從皇陵外回來已是傍晚,戚相思回到齊府,沐浴過後喝下韓媽媽煮的熱薑湯,團坐在卧榻上看著對側的牡丹花簇屏風走神。
玉石端了雞絲粥進來:「姑娘,趁熱吃一點,廚房裡還燉著葯膳,是二老爺親自命人做的,等會兒就送來。」
戚相思回神:「他回府了?」
「回來了,姑娘回來後半個時辰二老爺就回來了。」
皇上的身子還未完全康復,齊鶴年居然沒有留在宮中。想到這兒戚相思忙起身:「替我換衣服。」
果不其然,在她換好衣服后沒多久齊鶴年就派人來請她了。
到了書房,戚相思進屋,齊鶴年見她進來,拿著信的右手很自然的翻了下,起身叫管事看茶,隨和笑道:「這幾日累壞了吧。」
接連數日的忙碌下齊鶴年瘦了不少,原本敦實臉上招牌的笑意看起來也顯得有點不真誠,戚相思搖頭:「您找我來有什麼事?」
「南邊來了幾位商客,都是做藥材買賣的,正好彥霖他們都不在,你隨我一同過去看看。」齊鶴年說完后看著她,像是要從她臉上找到點什麼。
戚相思微微一笑:「好啊。」
......
出府時天已經黑了,半個時辰之後到了酒樓。
金橋附近沒有往日熱鬧,儘管沿街的茶館酒樓都開著,但因皇太后殯天,這些天城內不得升歌喧嘩,街上來去的人也都是匆匆忙忙的。
戚相思從馬車上下來,跟著齊鶴年進了酒樓,掌柜帶他們到了後院。此處設了幾個包廂,其中有兩個亮著燈,門外還有人影,走過小橋后戚相思抬頭看去,看到了個熟悉的側影,是季子禾。
落定了心中的猜測之後戚相思反而沒有剛剛來的時候那麼緊張,她朝包廂走去,和轉過身來的季子禾正對了視線。
季子禾臉上的笑意微頓了頓,隨即舒展開來,大步朝著齊鶴年走來:「齊老爺,好久不見啊。」
齊鶴年笑著打招呼:「確實是好久不見了,季公子。」
「剛剛我還問起我爹,是誰給我們介紹這麼大筆的生意,還把我們都請到京都來,原來是齊老爺您。」季子禾朝著戚相思瞥了眼,說的特別大聲,轉過身後給齊鶴年讓了位置,顯得熱忱又高興,「齊姑娘也來了,來來來,你們請先。」
季子禾大聲的提醒她屋子裡不止季家人,表哥是不是也在?戚相思想著便覺得不對,要是表哥在的話季大哥不會提示的這麼刻意,還有別人。
進門那剎那戚相思有片刻的失神,那兩個站在桌前的中年男子她都覺得陌生,直到其中藏青袍子的男子看向她時戚相思才覺得他和娘親長的相似,也是自己的親人。很快的,她神情自若的將視線轉到了門旁的范諸身上,齊鶴年把他們都請來了。
「范老爺,季老爺。」齊鶴年笑呵呵的和他們打招呼,兩個人反應過來,生意場上的恭維和客套很快擺上檯面,笑著邀他坐下,叫門口的掌柜開始上菜。
因為有人從中牽線,說能讓他們和京城的人合作,做宮裡的藥材買賣,他們這才受邀入京。見了面才知道是齊鶴年,不過這些也不打緊,做生意的人自能開場說話,即便是戚相思在場,即便是范林遠的視線時不時看向她,這都不影響他們商榷藥材的買賣。
直到夥計上了一道永州名菜,齊鶴年笑著邀他們都嘗一嘗:「范兄,季兄,這是一道永州名菜,多年前我外出遊歷,途徑永州南縣時嘗過就沒忘記,這滿江樓里的廚子也是永州來的,做的最地道。」
范諸的筷子一頓,抬起頭看向對面時戚相思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燜芋頭到碗里,這是永州南縣名菜,也是他在戚家那兩年裡時常會出現在餐桌上的菜,相思和香櫞都很愛吃。
他擔心之下,戚相思連吃了三塊,燙到喉嚨快起泡時才停下來,她拿起帕子輕輕擦了下嘴角,抬起頭看聊著永州事的齊鶴年:「二伯,我看這道菜也不是很正宗,我在永州的時候吃過這個,那邊的廚子做的才地道。」
眾人看向她,范林遠趁此機會問道:「齊姑娘在永州呆過?」
「呆過。」戚相思輕描淡寫,「沒進過酒樓,不過在酒樓外的巷子里嘗過。」
范林遠初始還有些不理解她的話,猛然想到她說的在巷子里嘗過時臉色微變,坐在斜對面的季子禾見此,拿起手中的杯子朝齊鶴年敬酒:「齊老爺,還沒謝謝你幫我們牽了件這麼大的事。」
齊鶴年端起杯子推拒:「成不成眼下還說不準,可不敢當。」
「成不成另當別論,就您在其中牽橋搭線已經是莫大的幫助了,這杯酒怎麼夠表達謝意,若是事成,給您分利都是小的。」季子禾一口乾了杯子里的酒,笑看著齊鶴年。
別人都幹了他總不能還端著,齊鶴年笑著喝了一杯:「那也是你們多年攢下來的信譽。」
季子禾的這一杯酒緩解了剛剛范林遠的問話,只是早就有所安排的齊鶴年怎麼會就這麼簡單放過機會,他放下杯子抬手請范林遠嘗菜:「聽聞范兄是從永州搬到株洲的,不知范兄是永州哪裡人氏。」
「原來住在永州城裡,這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范林遠笑著擺手,「你要讓我嘗這菜啊,怕是不準了。」
「那永州可還有親人?」
「沒有親人了,都搬到了株洲,就幾個遠親,好多年沒有聯繫,如今也早已經斷了關係。」
兩個人飲酒聊著,一旁季子禾聽的心驚膽戰,范伯伯並不清楚范諸這些年來四處查戚家的事,而眼前這個笑面虎一樣的人,明明是殺人兇手,明明對范家了如指掌卻還談笑風生的問范伯伯有關家人的事。
說什麼搭橋牽線做生意,事先含糊其辭了邀請人的身份,還把相思帶來,他到底想做什麼?
齊鶴年把話題從家人又帶到了生意上,隨後對著季老爺說起戚相思:「這孩子沉迷學醫,又有天賦,在太醫院學了三年後如今已能獨當一面,所以我今天把她也帶來了。說起來她與季公子應該相識,之前我那侄女出嫁,季公子與她聊的也挺投緣。」
不明真相的季老爺自然對戚相思報以賞識的目光,就如當初季子禾用來解除齊鶴年懷疑時用的理由,對於季家這樣的商賈人家而言,娶一個官家女子,又通曉醫理的是一件多麼難求的事。
「女子學醫本就不易,齊家能支持才是幸事,范兄你說呢。」季老爺朝著范林遠看去,後者淡淡笑著,「齊姑娘去過永州,莫不是和齊老爺一樣也是遊歷。」
「我去的時候她還小呢。」齊鶴年朗笑,「她是我三弟在惠州出任時出生的,三年前才接回京都,齊家在惠州和永州也有些生意,這孩子跟著醫館里的大夫跑了不少地方。」
齊鶴年一筆帶過戚相思在永州的過往,臉上笑盈盈的,執起杯子輕輕摩挲著,視線落在對面的幾個人身上,除了季老爺之外,其餘的三個神情里都掩蓋不住異樣的情緒,看來他們和敏鶯都是舊相識。
「小小年紀就由此作為,堪比許多男兒。」也許是學醫二字觸動到了范林遠,他看了眼戚相思,隨後笑著敬齊鶴年,「身為長輩,齊老爺應該很驕傲。」
齊鶴年聽到這樣的誇獎顯得很開心:「說起這個,范家做了這麼多年藥材生意,范老爺應該結識不少大夫才是。」
都是聰明人,范林遠聽出了裡邊的意思:「齊老爺說的是?」
「你們也知道,太醫院如今在廣招賢醫,若是有幸被招納,必定是能獲一官半職。如此一來既能救更多的人,對你們而言也是有莫大的好處。」
戚相思手握著筷子輕輕一顫,這番話聽起來十分耳熟。七年前太醫院就曾大肆招納過民間大夫,齊鶴年遊歷各處,用這番話說服過許多醫術不凡的大夫,對祖父和父親說的也是這番話。
可真是救人也就算了,等她到了京都城進了太醫院后才發現,這些招納進去的大夫不過是掛了個太醫的好聽頭銜,實際上在太醫院內地位低下,遇到各處有疫病時他們就是第一批衝出去的人,病死了就給一點撫恤金而已,而招募他們的緣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上還想活的再久一點。
而如今,齊鶴年還要用這番大義凜然的話來套他們的話。
季老爺和范林遠對看了眼,季老爺點點頭:「要是能進太醫院,這對他們來說倒不失為一個機會。」大夫是一技之長,太醫可是官。
范林遠並不這麼認為:「株洲倒是有不少,只不過人各有志,他們興許只想做個大夫。」
「范老爺此言差矣,學醫難,若是想加官進爵何不另走捷徑,這隻不過是為了黎明百姓著想。」
季子禾心中暗吐:道貌岸然,從未見過如此虛偽之人。
一個時辰之後,夜已深,眾人離開酒樓在門口道別,此時的街上只有寥寥數人,顯得格外安靜。
季老爺喝的有點多,送上馬車之後,齊鶴年對范林遠道:「范老爺應該是第一次來京都城吧,聽聞你把范夫人也帶來了,舟車勞頓你們先休息兩日,到時也該讓我們儘儘地主之誼,叫內人帶你們四處遊玩一下。」
范林遠忙擺手婉拒,帶著些醉意:「怎敢勞煩,范諸他之前來過幾回,由他帶著出去走走便可,齊老爺貴人事忙,不必這麼麻煩。」
「那怎麼成,范老爺您就別客氣了,天色不早你們先回去休息,改日再邀你們詳談今日之事。」說罷齊鶴年朝著戚相思招了招手,「敏鶯啊,到時你與你二伯娘一起招待范夫人她們。」
戚相思看著范林遠,淡淡說了個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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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小道,兩側的牆靠的近,車軲轆的聲音格外的大。
馬車內很安靜,從上馬車之後父子倆就沒有說過一句話,范諸坐在馬車門附近,手搭在扶手的板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動著。
范林遠看著兒子,嘴角微動,欲言又止。
車軲轆滾過凹凸不平的地面,馬車晃動,父子倆幾乎同時開口。
「爹,這是場鴻門宴。」
「那齊姑娘怎麼會是相思。」
范諸轉過身,范林遠的眼神清醒的很。多年未見,第一眼也許不確定,可一晚上下來范林遠怎麼可能會不認得自己的外甥女,他這麼問還有一個意思,戚家怎麼還有人活著。
「我們搬走之後沒多久相思就去萬縣找過我們,這件事我不知道,爹和娘也不知?」
范林遠臉色黯了下來:「你這是在質問我和你娘了。」
「以您的習慣,我們匆匆從萬縣搬走不可能不留一個人下來,相思去萬縣找我們這件事您一定知道。」范諸覺得疲憊,「這些年來她吃了多少苦您不會想象得到,所以爹,您就當做不認識她,不知道她是誰。」
「這麼說來,這些年你一直在查她的下落,東奔西走為的也是戚家。」
「兒子無用,要是當年就知道他們還活著,我拼了命也要找到她們。」范諸想起那些事心中就難過不已,七年前他要是知道她們還活著,何至於讓他們姐弟分離,又何至於讓相思吃這麼多的苦,「爹不在意姑母一家,兒子卻在意的很。」
范林遠氣紅了臉:「胡鬧,誰說我不在意!」
「您要是在意,這麼多年怎麼會不聞不問。」
「你懂什麼,戚家出事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
「三十二口人一夜之間被人所殺,這件事放在哪裡都不簡單,爹無非是想說姑母一家是得罪了人才遭此大禍,擔心周家會因此受牽連,這才改名換姓離開萬縣,走了就是走了,何必再找借口!」
狹小的馬車內父子倆怒目對峙,關於戚家的事以前也有爭執,但這是頭一回吵的這麼厲害,范諸直接將這頂「冷酷無情」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父親的頭上,不顧念親情,薄情寡義。
「放肆!」范林遠被氣的不行,捂著胸口喘著氣,「你以為我和你娘為什麼要離開萬縣,萬一周家也出了事,你怎麼辦,難道賠上更多人的性命。」
「您真的以為搬離萬縣就能安生了么。」范諸指了指馬車內齊鶴年送的見面禮,「這七年來咱們一直都被人監視著,有本事殺了姑母一家,還能壓下案子的人,怎麼會沒本事查得到我們在哪裡。」
「您以為那齊太醫是真心實意來請您和季伯伯商談生意的?」
「兒子失望的不是您和娘在那個關頭先想到了自保,而是明知相思他們去過萬縣,都沒有為她們安置容身之處,戚家對我們有恩,那是戚家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兩個孩子,是姑母姑父的心頭肉,也是您的外甥和外甥女。」范諸啞著聲,「也不至於......也不至於到現在都沒有志兒的下落,生死未知。」
「姑父在世的時候您和娘把我送去戚家,他們對藥材上的事傾囊相授,沒有半點私藏。戚家出事後您和娘考慮到我的安危做的那些安排我都可以體諒,可當年相思才八歲,志兒也才一歲,您可知道,她在永州做了三年的乞丐才活下來,還險些被人販賣入了窯子,您怎麼忍心對他們不聞不問。」
「就連今日,您沒有第一時間認她,是因為不想讓季伯伯他們知道我們的身份。不過也多虧了您這麼想,齊太醫才不知道她是誰。」
范林遠啞口無言。
馬車內的氣氛很沉重,范諸在說完這麼多之後忽然鬆了一口氣,這些年來他也是憋著忍著,甚至為爹娘當年所做的事感覺到羞恥,過去他什麼都做不了,而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裝作不認識相思,不知道她是誰。
「爹,您要是還顧念親情,還念及姑姑,還想讓相思活下去,您就當今天沒有見過她,不認識她,更不知道她活著。」
......
回到住的別苑后守著的范夫人看到他們回來,忙迎了上前:「怎麼樣了,談的可順利?」
問完了之後才注意到丈夫和兒子的臉色都不好看,范夫人差人把馬車上的東西都拿進去,把范諸拉到了一旁輕拍了下他的肩低聲道:「又和你爹吵架了?」
范諸沒說話,范夫人瞪了他一眼:「不是告訴過你別惹你爹生氣,他身體不好,你怎麼總不聽話,現在來都來了鬧什麼脾氣。」
「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好了,你快回去休息,今兒我出去扯了好幾身布,到時給你和仙兒都做一身,這回出門多虧了她在家守著,你啊,回去得好好待人家。」范夫人推了他一把讓他回去,繼而扶著丈夫進屋,「這裡小是小了點,但比客棧要好,也不知道我們在這兒要住多久,明兒招兩個短工雜役。」
見丈夫不說話,范夫人差人去抬水,幫他脫了外套,聞著這一身的酒味又差丫鬟去煮茶,勸解道:「父子倆哪有這麼大的氣要置,今兒出門的時候不是高高興興的。」
半響,范林遠看著妻子道:「玉儀,你可還記得那兩個孩子。」
范夫人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的話,笑意凝了下來,把洗換的衣裳拿出來隨口道:「沒事提這些做什麼。」
范林遠看著她失神:「當年燒了信后也沒去打聽他們的下落,如今也不知道他們過的怎麼樣......偶爾夜裡做夢,總是夢到阿漾問我,為什麼沒有幫她照顧兩個孩子。」
「信是我燒的,提議從萬縣搬走,改名換姓的人是我,不讓你和諸兒去打聽的人也是我。」范夫人把衣服一擱,神情冷淡,「她要是想討說法也不用去找你,這件事我不後悔。」
和馬車內與兒子對峙時的語氣不同,范林遠此時只剩下滿口嘆息:「要是他們還活著......」
「不太可能,小的當年才一歲。」話說了一半范夫人頓了頓,「就算還活著也和我們無關,難道你還想把他們認回來,七年前放下的,現在也不可能撿起來。」
屋外的丫鬟送來了解酒茶,范夫人端到他面前放下,聲音放緩了些:「當初搬走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們還活著,後來萬縣那邊來消息說有人找上門,再把他們帶回來的話我們這些功夫也就白費了,這麼多年你心中對阿漾有愧疚我也知道,但過世的已經過世,活著的我們總要好好活著,就當我自私,不想因為戚家的事連累到你和諸兒。」
「我沒有怪你。」
「都已經過去了,你何必再想這些,是不是諸兒與你說了什麼。」范夫人語氣一轉有些冷,「百年之後等我下去了,他們戚家大可以找我來算賬,但現在要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
范林遠的腦海里滿是兒子說過的話,這讓他話到了嘴邊又難以說出口,今天見到相思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那齊老爺又說改日要邀夫人出遊,未免多生事端,不能讓她見到那孩子。
想到此范林遠沉聲道:「你收拾下東西,這兩日我們回株洲。」
「這麼急?你們談妥了?」范夫人被他這一左一右給弄的有些迷糊,不是來談把藥材買到宮裡的事,這才一晚上的功夫就要回去。
「是我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宮裡的買賣哪有這麼好做,要真這麼容易又怎麼輪得到我們,打了一晚上太極,我看那齊老爺是想讓我們介紹株洲的名醫給他,好招納到太醫院去。」
范夫人眉頭微皺:「招納大夫?這怎麼有些耳熟。」
「七年前,太醫院有散布過那樣的消息,說是廣招賢醫,那會兒不是還有人去過戚家。」
這件事過去沒有多久戚家就出事了,夫妻倆還曾猜測過是不是和朝廷有關,否則怎麼會一夜之間悄無聲息的都死了,事後朝廷也沒有人來深查。
范林遠的話很奏效,范夫人開始擔心起丈夫和兒子:「咱們做了這麼多年的藥材生意,自然是認識許多大夫,那我叫人去收拾,這生意不做也罷,我們回株洲去。」
事情遠不像他們想的簡單,來之前盛情邀請,給足了甜頭,來了之後他們才發現要走很難。第二天清早范夫人剛命人收拾妥當,還沒來得及叫兒子準備,小院里就來了訪客,是齊家醫館里的管事,來邀請范林遠和范諸一起,去齊家種植藥材的地方看看。
這一去,天黑都沒回來,只差了個人回來保平安,說是種葯的莊子距離城裡遠,天黑趕不回來,等明天再回來。
而第二天一早,范夫人收到了齊家命人送過來的帖子,邀請她和季夫人一同,明日去鎮水寺下的丹楓園遊園。
范夫人拿著帖子心中有些不安,一直等到了下午都沒見丈夫和兒子回來,范夫人坐不住了,叫人備車,即刻去了季夫人處。
......
自從寒潮來襲,京都城的天就沒有開陽過,一到傍晚天色就暗的很快,四宜院內前來通稟的丫鬟剛剛走,戚相思被通知明天一早要和王氏一同去丹楓園陪季夫人和范夫人。
這兩日明知表哥他們住在哪裡戚相思並沒有去找,也沒派人和他們聯繫,只安安靜靜在府里呆了兩日。
齊鶴年這些年來沒有停止過對范家的監視和懷疑,帶她過去無非是覺得她是范家派來的人,倘若這樣的懷疑成立,那范家勢必是對戚家案子的事有所了解才會找人混入齊家。
眼下表哥他們住的周圍恐怕滿是看守的人,她要是去了就坐實了范家知情這件事,到那時候表哥他們就危險了。而明天,舅母看到她又會是什麼反應。
「姑娘,天涼,還是把窗關上吧。」玉石進屋,輕輕掩上了一扇窗,從丁香手中接過玉蓮梗米粥,「午飯您也沒吃,這是韓媽媽剛剛煮的,您吃一點。」
「玉石,你那裡還掌著多少銀兩。」
玉石捧著錢匣子過來,從裡面拿出小賬本:「這幾年姑娘吃住都在太醫院裡,這邊的花銷不大,餘下五十兩銀子,還有過年各院給的壓歲錢,老夫人和夫人賞的,還有一百四十兩。」
「這些銀子你收好了。」戚相思算了算自己手頭上的銀兩,「明天我要是不回來,你把這些銀子分一些給丁香和韓媽媽她們,其餘的你都留著,替自己贖了身後把這五百兩銀子送去金橋的貨鋪交給小六他們。」
「姑娘,您別嚇我。」玉石一怔,眼眶當下就紅了,說的這是什麼話啊,像是交代後事。
「我是說萬一。」戚相思笑了笑,「我多打算一些,總不至於事情來的時候措手不及,早點安排也不是什麼壞事。」
「姑娘您別說這些,什麼回不來回得來的,這些銀子我也不要。」玉石把匣子輕輕一推,「明兒我跟您一塊兒去。」
「說什麼傻話,贖了身有什麼不好,你要不想回家,就去譽王府找陸勤,看在我的面子上譽王府一定會收留你。」戚相思把銀票塞給她,「玉石,我不會有事,但我必須有最壞的打算才不至於亂了方寸。」
「您為什麼不找譽王爺。」玉石不肯收銀子,之前姑娘去哪兒都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可自從她的身份被揭穿后姑娘的處境就越來越難,這兩天姑娘還時常走神,她都看在眼裡。
戚相思低頭看著手腕上的鏈子,嘴唇微動:「玉石,我怕辜負了他。」
皇太后殯天,皇上卧病,眼下的宮裡和朝堂都亂鬨哄的,入宮哭靈那幾天都能略見斑駁,不能再讓他分心了。
玉石瞪大著眼睛:「姑娘,您和譽王爺可是交過性命的人啊。」
戚相思笑了:「所以我才盡自己的力保護他,而眼下保護他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勞煩他。」
「不論姑娘您怎麼打算,明日我一定要和姑娘一起去。」玉石把銀票往她手裡一塞,也是打定了主意,戚相思怔了怔,屋外丁香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姑娘,譽王府來人了,說要接姑娘您回譽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