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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天陰沉沉的,譽王府主院內,幾間屋子都暗著,唯有書房外的走廊里點了盞燈,幽幽的照不亮走廊更照不進書房內。
陸勤替王爺磨了墨,已經是第二遍,但王爺遲遲沒有動筆,只是坐在那兒微肅著神情,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書房內實在是有些暗,暗到書桌上攤開的書卷都有些字跡不清,但深知主子脾氣的陸勤動都沒動,研墨之後站在一旁,安靜的好像不存在。
伴隨時間流逝,窗外的天愈加暗下,書房內依舊是沒有動靜,直到屋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陸璃跨過門檻快速進屋,頭都沒抬單膝下跪道:「王爺,姑娘一切安康。」
陸璃說完后書房內又沉默了一陣,半響才響起嚴從煜的問話聲:「誰去過刑部。」
「貴妃娘娘派人去看過,刑部侍郎景大人去過,並未到牢里,只與榮大人私談了一個時辰,這兩日齊家和十皇府都曾派人,但都沒有見到姑娘。」陸璃朝著自己師兄那兒看了眼,姑娘離開的這六七日,王爺又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
陸勤給她使了個眼色,陸璃起身退出書房,隨後陸勤才將書房內的燈點起來。
「爺,姑娘在牢里挨餓受凍也是難免,榮大人有心照顧也得顧忌如今案子的進展情況,更何況皇上那兒還未定奪。」陸勤知道主子擔心什麼,無非是怕戚姑娘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但這也是避免不過的,縱觀這麼多計策,戚姑娘想的這出苦肉計比直接去皇上那兒告御狀要好。
嚴從煜沒有說話,眼眸落在桌上那些紙卷,娟秀的字印入眼帘,眸色更深。
「八歲以前我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經歷會這樣的出彩,那時想到未來,最多的就是跟祖父一樣,今後背著藥箱到處遊歷,治病救人,研習醫術。」
「如果戚家沒燒掉,這年頭,後院的那兩株棗樹,棗子應該很甜很甜了,志兒是個饞貓,一定會偷偷爬樹上去摘,姐姐她,若是嫁了人,孩子應該也很大了。」
「南縣沒有冬天,也不會下雪,我只在五歲那年跟著祖父去永州時見過雪,阿鶯死的那年,永州的雪是歷來幾十年不曾有的大,好像要把房頂掀穿,一早起來門都推不開,好幾次夜裡入睡都怕自己早上醒不來。」
「第一次認出齊鶴年的時候,我恨不得直接結果了他,可憑什麼,他一條命哪夠償還戚家這麼多條人命。」
「小王爺,我自問不是惡人,可我也不是什麼善人,做不到以德報怨更做不到原諒,這仇,我非報不可。」
「我怕死,遇到你之後,我更怕了。」
「吧嗒」一聲,一隻迷了路的鳥兒莽撞的飛撞在了窗框上,興許是撞暈了,踉蹌的在窗沿上晃悠了兩下,撲騰著翅膀跌跌撞撞飛出了屋檐,嚴從煜抬手輕輕撫了下紙卷上的字跡,聲音清冷:
「你去一趟沈家。」
......
自從戚相思承認了自己冒名頂替齊家五姑娘,隱瞞身份進入太醫院的罪行,她的牢房周圍一下清凈了許多,不知是刑部尚書有心隔離她還是受命如此安排,她在牢里的伙食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兩天除了送飯的牢子外戚相思沒有見到別人,所以在見到傅容的時候她有一些訝異,他怎麼會過來。
牢子開了門讓他進去后離開了,戚相思起身看著他,昏暗下傅容的臉上都是擔憂,他打量著牢房四周,陰沉沉不說還泛著森冷,呆上一個時辰都覺得難受更何況她已經被關在這裡好幾天了。
「太醫院不忙么。」戚相思讓了讓身子,發現也沒地方好讓他坐,笑著指了指那邊的木板床,「要委屈師兄了。」
「老師原本和我一塊兒過來的,但陸太醫臨時找他過去。」傅容解釋了下溫太醫沒有一同過來的緣由,話說了一半對上她的視線,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他也有許久不曾見到她。
戚相思知道陸太醫找溫太醫做什麼:「聖上的身體不是應該好些了么。」
傅容一怔,戚相思補充道:「開春天氣暖和,聖上的身子骨應該比年前要好一些才對。」
「是啊,好了一些,陸太醫他們整日守著也不敢懈怠。」傅容雖不善言辭也不是拖沓之人,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身子,「師妹,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
「你能來看我就已經足夠了。」戚相思搖了搖頭,「出去之後你別再來了,以免有人故意揪你的錯找你麻煩。」
「傅家幾輩出過最多的就是太醫,也沒招惹過什麼人,不會有麻煩的。」
戚相思聽他這麼說笑了笑:「戚家世代行醫,行事低調,做的都是救人的事,也沒招惹過別人。」
傅容沉默了一陣:「外面那些事我聽說了。」
「是真的。」
不等他繼續往下說戚相思便給了答案,牢房內陷入了一陣死寂。
不知從哪個牢間里傳來了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打破這一寧靜,戚相思能理解他的驚訝卻沒那份多餘的力氣去替他緩解,她倚到牆邊望著他:「師兄,我很感激你和老師還惦念著我,但有這份心就夠了,你們不必為我做什麼,也不必再來刑部探望,太醫院內若是傳些話出來,對老師和你都不利。」
「你到齊家,就是為了揭穿齊太醫的惡行?」
「一開始不是。」戚相思坦然道,「最初是為了幫人,到齊家后才認出了他。」
「為何一開始不報官。」傅容微頓了下沒有繼續說,如果早就報官,也不至於現在背上欺瞞的罪。
戚相思抿嘴一笑,這也許就是沒有經歷過苦難紛爭的世家弟子與她的區別,在傅容的眼裡,任何事情看到的都先是好的一面:「有人信么?」
傅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微動了動嘴,消化著她這些話中帶著的信息,艱難出聲:「我能幫些什麼。」
戚相思原想拒絕,轉念一想:「是有一件事想拜託師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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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百花巷一如往常的熱鬧,傅容從百花巷內經過,不少在外攬客的花娘看到個俊俏小生紛紛圍過來想拉他去花樓里喝酒,好不容易從這群鶯鶯燕燕中掙脫到了小巷子內,傅容已經鬧了滿臉通紅,都不敢多看那些在後面喊他的花娘,匆匆按著戚相思所說的路快步進了巷子里。
他知道安樂堂的何太醫,卻是第一次來到何太醫家,站在破舊的牌匾下他撫了下臉頰,后而上前敲門,半響才有個面善的老人家來開門。
聽他道明來意后老人家帶他進了何宅,不久之後他在前廳見到了許久不曾去宮中的何太醫。
何嗔從神情上就顯露了對他到來的不歡迎,不用猜,除了那個丫頭之外誰能告訴他自己住在這兒,如今那丫頭在刑部大牢里,這時候出現個太醫院的小子,准沒好事!
傅容恭敬行禮:「何太醫。」
何嗔淡淡的嗯了聲:「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
「晚輩冒昧來訪是受人所託,替齊......戚姑娘傳幾句話給您。」
何嗔眼底閃過一抹瞭然,他要不是來傳話的,那他才覺得奇怪:「說罷。」
「如果他還在那兒的話,你替我和他傳幾句話,這輩子師徒恩情我也許沒法報答了,不過要是能活下來,我一定會遵從他的心愿,治病救人,不分身份貴賤。」
「從他那兒借的那些書,反正他也不看,就暫且放在我這兒,弄不丟,將來還能惠及別人,總比積灰塵的好。」
「就算是有空,也讓他別到刑部來了,大牢里又臟又臭,弄髒了衣服回去還得麻煩何伯清理。」
何伯在門口點了燈,前廳內何嗔撥弄著手裡的扳指,半響之後輕嘖了聲:「這丫頭的臉皮還是一如既往的厚。」
明明是不屑的神情和語氣,可聽著卻感覺很在乎,見傅容不再往下說,何嗔示意何伯送客:「勞煩傅太醫走這一趟,天色不早,百花巷這兒亂的很,你一個年輕公子若沒有那些嗜好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直到傅容離開後有半個時辰何嗔才從椅子上起來,屋外早已經夜色朦朧,何嗔面無表情的看著遠方的燈火霓虹,像是自言自語:「真是不省心啊。」
「老爺要不要去看看齊姑娘?」身後傳來何伯的聲音,何嗔搖了搖頭,「她特意找人來傳話,一定是擔心我們受牽連。」
說著何嗔便笑了:「這丫頭。」怎麼就這麼肯定他會去看她呢。
「一個姑娘家家的,身子骨哪受得了。」何伯嘆了聲,滿臉心疼,「聽說在永州那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少小就家逢巨變,也不知道她怎麼熬過來的。」
怎麼熬過來的呢,何嗔能夠想象得到:「不省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