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入北洛城
「我還以為你真的那麼好心,沒想到你只是缺個跑腿的。」宮黎嘟囔了一路,甩著他大袍子的兩隻袖子,那灰白色的麻布洗得都已經退了色了,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一直穿著這一件衣服,據悉,他只會在天氣特別好的時候洗衣服,然後那一天他晾衣服不出門。
「怎的,還給你找個女人不成。」我騎在阿寶身上,搖搖晃晃地向前走,「紅塵亂世紅塵亂世,並非身染紅塵才算進得了亂世。也許身在亂世,才看得清紅塵。話說回來,你那天抱著逃走的那個女人是誰?」
「什麼女人!」宮黎的反應比我預期的還要大,「沒有那回事。那哪兒是女人啊,我那只是路見不平,若讓我師父聽了去,還不得扒我一層皮么。」
我索性勒住了阿寶,俯身下去,看著站在原地的宮黎,「少來!還路見不平,人家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是路見不平差點害我被插兩刀!」
「那是......對了,九爺,前面就是洛城了,這都走了一天了,上一頓還是昨天晚上在末城住店時吃的呢,咱們今天吃頓兒好的吧。」宮黎倒是轉得快,指著前面不遠處的城門,一臉的幸福樣兒,「我知道洛城裡有一家燉牛肉做的特別好的店,咱們今天就在那兒吃吧。」
「行。」他既然無意說,我也沒了追問下去的興緻,本來我自己兩天的路程,帶著宮黎這廝,竟生生走了三天。
不知道我那個師父,如今在哪兒呢。
「聽說了嗎,昨夜裡將軍府上又請了人做法事,那經文一念就是一整晚。又遭邪了。」我們坐在飯館里,剛落座,就聽到鄰桌的兩個大男人低聲討論著。
「嗨,他們家啊,那都不是新鮮事了。要我說啊,就是那凌氏來報仇的。」坐在鄰桌背對著我們的一個男子說道,那語氣像是對將軍府不屑一提。
我給宮黎使了個眼色,宮黎停下筷子,溜到鄰桌,「各位,貧道從落香山御風觀來,聽聞城中威遠將軍府上有冤魂作祟,故來打探一下,這......」
那人直衝他搖手,拉扯著宮黎坐下,「小道長,別管了,這事管不了。」
「為何這麼說呢?」宮黎好奇。
「喬將軍死後,威遠將軍府上現就剩老夫人一個人了,連喬夫人都趕出去了,渾渾噩噩,跟發了瘋似的。」那人說得,倒有幾分感慨,「喬夫人白白被冤枉,喬將軍生死不明,老夫人病重難治,將軍府上,完啦。」
兩年前,我剛在這個世界里醒過來的時候,北韶威遠將軍也算得上是個人物,聽聞他曾以三千精兵擊退東伏五萬兵馬。我當時聽到這一段時,還想過要見識見識這位將軍的風采,結果,誰曾想如今威遠將軍府已經落得這樣的下場。
宮黎側目悄悄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問下去。宮黎這才又開口,「請問,為何喬將軍會生死不明,喬夫人又怎麼會白白被冤枉呢?」
「哦,這個呀......」那人剛要解釋,就被他對面的人攔下了,草草交換了個眼色,竟然說道,「小道長,聽你的口音,像是西夷人吧。」
我見他們起了警覺,便知道在他們口中我大概是得不到什麼有用信息了。
有些失望,八卦說一半,突然不說了。
「現在怎麼辦?」吃飽喝足,宮黎跟在我身後,灰頭土臉的走著,我數著腳下的步子,也沒了主意,宮黎竟生生擋在我面前攔住了去路。
快要黃昏了。這一天沒什麼大收穫,算下來已經第三天了。
想要在跟元郢約定的時間前解決這件事,好像又沒那麼容易,我泄了一口氣,「現在僅有的消息實在有限,根本理不出個頭緒來。」
「如果是你師父在,他會怎麼辦呢。」宮黎跟著我泄氣,有些妥協地這麼隨口說了一句。
「元......師父他,那麼萬能,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應該會直接找上門去一探究竟才對,他根本不會理會外在流傳的那些有的沒的,憑他的本事,他一定會獨闖虎穴,一試深淺。「宮黎,我們去威遠將軍府。」
「啊?!」宮黎哀嚎一聲。
「我與這位大師一同雲遊,途徑洛城,聽聞老夫人身體不佳,府上受擾,商量了一番,這才前來探望,看有什麼是我二人可以效勞的。」我看著坐在庭中的那位老夫人,又瞧了瞧宮黎,繼續說道,「早些年,家父朝中為官曾得將軍照顧,如今得知將軍府如此情境,不免遺憾。」
老太太看起來約有七十來歲了,眯著眼睛,髮髻全白,梳著整整齊齊的,插著價值不菲的碧玉簪子,額上幾道深深的皺紋,綳著個臉,聽完我的話,她用那檀木拐杖咚咚地杵了杵地,直接問宮黎,「不知這位大師從何處來,該如何稱呼?」
「貧道宮黎。師從落香山御風觀宮昱。」宮黎聽見問他了,立馬起身,畢恭畢敬的回答,一看他自報家門得乾淨利索,我想滅口的心都有了。
「哦?」老夫人眯縫的眼睛居然有那麼一點點睜開了,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這後生,竟是宮師傅的弟子。」
她竟然知道宮黎那老不死的師父?不過,那老頭兒功力實在強大,難免有些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認識也說不定,可既然已經讓她放下了心,估計之後會好辦一些吧。我斜眼去看宮黎,他立馬明白了我的意思。接著說道,「老夫人可願將情況說明?宮黎雖然修為尚淺,但是一定會想盡辦法替老夫人一解煩惱。」
「哎。」老太太嘆氣,一副羞愧無主的樣子,抬手,讓廳內多餘的人退下,頓了半天,才繼續說道,「是阿珍回來了。」
阿珍,又名凌珍珍,正是喬將軍十年前病逝的那位髮妻。老夫人在提到她的時候,情緒異常激動,張口閉口皆是「家門不幸」。
「我兒十七歲時。慶太傅做媒,取了尚書凌契之女,凌珍珍為妻。新婦剛過門,小夫妻倒也和諧,這第二年了,肚子里還是沒個動靜,我家老爺惦記著抱孫子,我們也就明示暗示小兩口,實在不行,給我兒納個妾續個香火也好。」老夫人抬手,摸了下濕潤的眼角,聲音哽咽,「誰知道,她竟與老爺起了爭執,被罰跪在祠堂里三天三夜也不認錯,生生將老爺氣得重病,三個月後就過世了。」
我心想,這位將軍夫人倒是性格剛烈,如果放在現代,這樣的女子確實是珍品,可是在這樣的年代里,一夫多妻制的社會,容不下真性情的女人。
「說來,也奇怪了,自打阿珍進門以來,這十三年我們府上就沒太平過。早前阿珍曾有過身孕,結果不到三個月就小產了,第十三個年頭上,阿珍難得再有孕,恰逢北韶與東伏交戰,我兒率軍上前線,第九個月,阿珍早產,竟生下一死胎,不到個把時辰,阿珍也去了。」老夫人回憶起曾經的故事,連連搖頭,或許對她而言,凌氏早夭的孩子觸痛了心底的傷口。
「既然凌氏因難產而死,又為何會回來報仇,擾得全府不得安寧呢?」我見她無意提到關鍵,便直接問了出來。話一出,頓時一片死寂。
「那時候,我兒朝中不利,連連戰敗,被聖上貶得一文不值,適逢左丞相來做媒,西夷一品大丞相的獨女,有意嫁我兒為妻。」她話說了一半,停頓了好久,她有意調節呼吸的頻率,看起來像是不太舒服,「是我,是我害死了她。可是我沒想要害死孩子啊。」
我看向宮黎,他也同時側目看向我,這是個出乎意料的結局,我們都不曾猜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凌氏的命運未必算得上是最慘的,可是就是因為這種平淡卻註定悲劇的宿命,才讓人不得不感慨。
「那,後來府上都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呢?」宮黎顯然是岔開話題,太明顯,他雖然算不上一個十足優秀的道士,但卻是個好人,凌氏的遭遇大概是讓他有了些觸動。
「韓氏過門后,在阿珍原來的房裡,時常會傳來阿珍從前的琴聲。阿珍的東西時不時就會翻動,府里曾交代過下人,不允許再動阿珍的東西,那間房自她走後就一直鎖著,可誰知道,就跟有人住似的,天天變換。還有下人,看到阿珍夜裡從房間里走出來,站在我兒書房前……」她越說越懸乎,聲情並茂地描繪當時情境,我是寒毛全豎起來了。
在她繼續說下去之前,我起身打斷,「不知府上可有空房,安排我與大師住下,我們想要親自一探虛實。」
宮黎在身後,嚇得直戳我后腰。
「哦?你們敢在此住下?」她出乎意料,卻顯得平靜的很,「來人,安排兩位在東廂住下。」
「你瘋了么!」宮黎隨我一路往東廂走,一路嘮叨,看了看帶路的侍女,壓低了聲音朝我吼,「你沒聽到老夫人說得有多懸嗎?為什麼不聽完,我們聽完就好了,何必親自住在這裡。」
「我不會聽她說下去。」聽得越多,我就越沒有勇氣親自發現真相了,「但是不親眼看看,誰知道,誰說的是實話。」
宮黎氣得直翻白眼。
「喂。」我回身。「你見過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