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孟常的心機
眾人聽令行事,快速折向路旁的林子。
追來的隊伍很雜,有本地捕頭,有金飛魚服,佩秀春刀的錦衣衛,也有戴尖帽、著白皮靴,褐色衣服,系小絛的東廠番役,其中,居然還有一名太監。一伙人疾趕到林子外,罵罵咧咧迅速下馬,呼喝著糾成一團,也跟著沖了進去。
番子們訝異的是,楚峰等人並未走遠,反而是長刀出鞘,穩穩噹噹的等候著他們。
西安檔頭羅長春蹙眉道:「上差大人,恐怕對方不是易與之輩呀~。」
口中的上差,是西安衛的鎮撫太監陳士雄,別看職位不大,卻是北鎮撫司下派的「坐記」,專事監管西安府地方上的逮捕、刑訊、處決,在西安府,連秦王朱存樞都要讓他三分,稱得上實權滔天。
臉孔乾瘦的陳士雄,並不理會羅長春,嗓子著尖亢,沖對面喊話:「對面人等放下刀劍,束手聽命,可保家人不受坐連,否則緹騎一出,片瓦不留!」
孟常咬牙切齒的譏諷:「哼,真霸道,只說家人不受牽連,卻不說我等可以活命。」其中,不乏點醒眾人,不要被其巧言矇騙。
陳士雄小眼睛寒光乍現:「哦?是孟小哥?好好好,咱家找你也有兩年了,今天怕是可以向九千歲交差啰,來人!將孟常及其黨羽拿下,有違令者,格殺勿論!」
眾卒轟然應和,拔刀欺了上去。
對方竟是沖自己小廝來的。楚峰表情一冷。「哼,這話該我說的,一個不留,殺!」
森然的語氣,激起了親衛們的血氣。
當親衛以來,這算是對外的第一仗,是在大王面前展現自己的機會,自然個個奮勇當先。
咻!
黑影襲胸,楚峰疾速輪刀格擋,當的一聲,弩矢尾部堪堪被打中,劃了個旋飛至一邊,而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矢尖割開了老長一條縫。楚峰脊樑不禁泛起一層白毛汗:「小心對方有弩,繞樹叢游斗!」
親衛急忙剎停腳步,鑽入茂密灌木中。
楚峰並不擔心各自為戰的親衛們,均攤下來,每人最多也就接五、六個敵人,依他們平常的訓練,足以勝任這叢林戰。
錦衣衛小旗葛大海恨恨丟掉弩弓,少了利器輔助,己方勢必要大費周章,但讓他心驚的是,對方竟能硬生生擋下飛射的弩箭,實在是個棘手的強人。「集中力量,殺掉對方那位首領!」
雙方甫一接觸,四周便不斷響起慘號,林子外的陳士雄,越聽越不對味,聽那傷者叫喊聲,無一例外是屬於自己人的,看來真如羅長春所說,對方都不是善茬,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念及至此,陳士雄剛才頤指氣使的傲慢,全都不見了,只覺腿腳逐漸發軟,心慌尿急,太監們勢強欺弱,勢弱畏懼的醜態,一覽無遺了。
突然,跟前蹦出一條影子,正是對方那位首領,也不知他是怎樣悄聲無息掩過來的,陳士雄止不住驚呼,一屁股跌倒在地。
身旁兩名侍衛,趕緊橫刀攔阻。
乒呤乓啷!
「哇!」兩名侍衛猶若螳臂當車,刀被斷成兩截,肚子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灑了一地。
楚峰的刀並不鋒利,但揮砍速度奇快,很是霸氣。
羅長春亡魂大冒,自知不敵,當下愴惶后逃。至於上差不上差的,鬼才管他死活,先保自己小命要緊。
楚峰望望太監,只見他臉色慘白,驚駭得無以復加,身下,還散發出陣陣尿騷味。「媽的!霉氣!」刀子一頓,拔腿奔向羅長春。
陳士雄一看四周混戰,沒人主意自己,忙哆嗦著身子爬起來,心急如焚地往外趕。懊悔啊~,因為怕孟常再次逃脫,所以不及去衛所請兵,只糾集了自己可用的人手,倉促而來,以至於讓自己陷身險境,想想腸子都青了。
還有那該死的羅長春,丟下咱家臨陣脫逃,這次若有命回去,定要找個由頭,將其車裂!!
陳士雄還沒爬兩寸,卻見當頭一人攔住去路。
「孟常?!」
孟常悠然笑著走近:「以前真不知陳公公是個這麼蠢的人,略施小計,就自入牢籠了,想不到吧?你也有犯在我手上的時候。」
「你......」陳士雄忽然幡然醒悟:「是你故意到鎮撫司投送告密函的!」
「不錯!不然家父之仇,何時得報?!」孟常手掌一翻,亮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
陳士雄哭喪著臉,使勁擺手:「不不不!你父親的死全是魏公公的主意,不關奴才的事啊。」
孟常獰聲道:「魏閹作惡,自有天誅,我只願有朝一日,能夠親自手刃你這劊子手!」
「孟小哥饒命.....不不,孟爺爺,呃!」陳士雄但覺胸口一涼,低頭瞧瞧,匕首齊根沒入。
陳士雄瞪著不甘的牛眼,抽搐了片刻,很快便沒了聲息。
「咯咯咯咯。」大仇得報,既是欣慰,又是悲凄,孟常狀似癲狂的開心笑了,一點都不象在殺人,可轉眼,徒然就俯身嗚嗚痛哭,拳頭使勁捶打地面,凄厲嚎啕。
末了,孟常收拾情緒,站起來,冷不丁,卻發現,身旁,大王和親衛們面無表情,正團團圍在一旁盯著自己。
孟常心臟猛地提上了嗓眼,木訥道:「大......大王,我,我......」
是的,楚峰在生悶氣,就象在基地時一樣,所有人都以為他傻、他笨、他憨,喜歡就作弄一下,或者利用一下,將需要和快樂,建立在他身上。楚峰不會當面表示什麼,但心裡卻非常厭惡這種做法。
「混賬小子!為一己私仇,利用大王,陷大王於險境!簡直喪義缺德,活著丟臉幹嘛,索性讓老子砍了你!」童令惡狠狠的揉身上前。
這確實有違家訓、仁義,如今家仇已報,了無牽挂,乾脆就以死謝罪吧。孟常噗通跪下地,悵然閉上雙眼,引頸受戮。
「等等。」楚峰淡淡的喊停。
童令剎住腳步,不解回頭。
「算了,我們也掉半分肉,就當這是場實戰演習,隨他去吧。」說罷,楚峰決然轉身離去。
「呸!便宜你了!」童令唾罵收刀。「弟兄們,走。」
眾親衛鄙夷孟常一眼,紛紛離去。
孟常臉色羞愧得一茬青,一茬紫,瞬間想通了什麼,便忙不迭連滾帶爬趕上,攔在楚峰面前,又是雙膝跪下。「大王恩德,我心中有愧,如此天天魔寐彷徨,倒不如一死以謝,不勞大王動手,我自行了斷!」手中匕首反轉,**自己胸膛。
當!!
楚峰一刀挑飛了他的匕首,蹙眉說:「饒你不死,就是不想讓你死,怎麼死腦筋,非要自裁不可?」
孟常臉色一正,俯頭就拜:「我算計大王在先,家仇卻又全賴大王成全,此命早該給了大王的,求大王垂憐收容,給我一個報恩報德的機會吧。」
楚峰沉吟不語。
倒是童令氣哼哼地不滿:「誰知道你小子往後還會不會做這種卑劣的事情。」
「我有此前科,不怪大王猜忌,我,我......」孟常的眼神又飄先了不遠處的匕首,看得出來,小小年紀的他,也是個剛烈的人。
楚峰悶聲說:「好了,起來吧。」
孟常頓時喜上眉梢,很有種峰迴路轉的激奮:「大王答應了?!」
楚峰默然點頭。
孟常重重磕三個響頭:「謝大王不記前嫌,小的定當銜環結草,誓死報效!」
楚峰淡淡道:「說說你的事,我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裡。」
當了幾個月大王,楚峰自然而然地,就習慣於展露出上位者的姿態,環境,確實將他改變了不少。
「小人家父孟希進,陝西西安府人士,萬曆三十五年舉人,屬東林黨之秦黨,天啟四年,魏忠賢大興黨獄,殘殺、遣戍東林黨人,家父亦受株連,被構陷貪贓之罪,東廠番子來家查抄時,幸好事先得家父親友通報,小人才得以逃脫,但在西安境內,我們這些所謂的東林黨後裔餘孽,仍被緝捕。小的除了識點詩書,別無長項,不敢進城,只好流落鄉間,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眼看要無以為繼,正好大王在澄城縣起事,就偷偷跟了過來,希望謀個棲息之所,潛伏伺機。」
「我說寨子里,怎麼就只有你最不象盜匪呢。」童令此時言語不再過激了,敢情,他也蠻欣賞孟常的忠烈。
「我甘心淪落為寇,辱身敗名,只求留此殘軀,替家父報仇,奈何我年少體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唯有自薦去當大王書童,前些日子去西安府替大王買書,查知原本在秦王府邸當差的陳士雄,因查抄秦黨有功,已離開秦王府,晉陞為西安鎮撫,於是趁這次來西安府,匿名投信給鎮撫司,引陳士雄出來,之後的事......便如大王所見了。」孟常坦然交待完畢,好不輕鬆。
童令暗暗腹誹:小子好深沉的心機。
「好了,我們回去。」這趟出門,外事蒼涼,內事紛爭,楚峰感受很複雜,唯有樹林子的實戰,考驗了親衛們的能力,總的來說比較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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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內府各監的最高長官,正四品,主官頭目稱太監,主官以下的宦官,不稱太監,有少監、監丞、典簿、長隨、奉御等職。外府的四司八局衙門中,也並非全是閹人,滿清之後,才改為宦官的統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