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援助
李莫如掃了眼場內:「寨中有誰習過郎中手段?」
寨民你眼望我眼,齊齊搖頭,要能當郎中,誰來落草啊。
李莫如採過草藥,可惜認知不深:「葉星,有勞了。」
「那裡。」葉星拍拍手,喝叱手下寨丁:「黎建昌,帶人去浦城,請幾個郎中回來,大王傷勢等不得,你們一路換手將人速速背回來!楊得功,乘官兵自亂,把糧食扛上山。其餘人包紮、安置傷員,打掃戰場、掩埋屍體,收拾明軍一應器械。」
哇!有糧食了。孟常喜形於色:「葉大哥好能耐。」
葉星咧嘴笑笑:「哪裡,都是借二爺的。」
借?王二是這樣大方的人嗎?蕭滿山冷冷盯向葉星,雖然氣歇無力,但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自有一股凜然煞氣:「官兵剛走,王二就想來謀取果實嗎?!」
葉星發覺自己竟不敢面對他那弈弈神光,撓撓頭,訕訕告罪:「咳,蕭兄誤會,怪我沒解釋清楚,這糧食是我們偷王二的,為數不多,估計他一時不會察覺。」金粟寨人人清楚,因王二拉走所有糧食,致令堯山缺糧,這天大的人情,我葉星不做,就是笨蛋了。
蕭滿山失笑兩聲,卻動了氣血,一陣咳嗽:「葉兄弟.....救援及時,我們不勝感激,只是你又如何得知有小路通往山寨?」好言好語之間,仍有幾分懷疑。
葉星不為己甚,照實回答:「我是探子,用官家的話說就是斥候,摸不著道,那還叫斥候嗎?至於守在山腳的官兵,個個窩囊,驅散就是,根本沒有傷亡。」
蕭滿山點點頭:「兄弟辛苦,蕭某謝過。」
葉星微微一笑:「前番受王二蒙蔽,站錯了隊伍,兄弟今天帶領大夥前來,可不是圖謝的,實則想重投大王翼下。」
蕭滿山蹙蹙眉:「這事兒要大王決定,葉兄弟且安頓下來再說吧。」
「只好如此。」
寨丁們以為往返扛糧上山,是件苦差事,誰知道幹啥都不輕鬆,尤其是打掃戰場的人。這年頭在路邊見多了餓斃的流民,死人司空見慣,但眼前這漫山堆疊的屍體,給人感覺可就不一樣了,死相可怖者比比皆是,行走在其中,宛如置身修羅地獄,眼中所見的顏色,皆是炫麗的紅,血多得直滑腳,撲鼻腥臭催人反胃,以前總聽人說大王如何驍勇,眾人還不盡然,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即使負責清場的寨丁膽子大,也不敢獨自去無人區幹活,總覺得陰風陣陣,渾身不舒服。
收拾兵器的人,自然要在屍堆中搜找,心理不免倍受摧靡,搬扛的又全是鐵疙瘩,幾趟下來,腿越發軟了。
最輕鬆的莫過於請郎中的黎建昌,一個時辰就趕回來了(兩小時)。兩名郎中一進寨門,就連連嘔吐,臉色蒼白,比病人還象病人,有一個乾脆暈了過去,看來經過山道時,被那可怖場景嚇著了。
其中一名郎中,哆嗦著嘴唇:「各位大王,老朽手無縛雞之力,實在無法勝任營伍生活啊。」
黎建昌哭笑不得:「誰說要你加入山寨了,沒看著剛打完了,我是讓你醫治我家大王,小老兒你盡心用事,少不了你的賞銀,若胡亂搪塞,老子埋了你!」敢情,郎中不是請的,是綁來的。
郎中擦了把冷汗:「是是,我等一定效全力。」
傷者不多,但傷勢卻很麻煩,每個人身上,大大小小不少於二十道傷口,而且還有深入肉中的彈丸,一通清理、上藥,一整天就過去了。
傍晚時分,孟常粗略統計出來,敵方死834人,我方陣亡親衛27人、寨丁五人,如果加上前幾次戰鬥,明軍共亡一千二百餘,一比六十,成績斐然,但親衛的死,也很令眾人痛心,這些熱血男兒,無一不是大王訓練出來的佼佼者,本來傷亡不必這樣慘,可惜人數太少,形不成攻擊力度,反之,就是敵人贏得了優勢。
享受過短暫的勝利喜悅后,隨之而來的,便是愁雲慘霧,其餘親衛,都清醒過來了,雖然身子骨還有點虛弱,唯獨大王,卻依然不省人事。
面對凶神惡煞似的寨民,當中最年長的郎中,哭喪著臉:「各位好漢,大王暫時還無法醒來,非老朽不儘力,是因其心有積鬱,邪侵及形體,阻痹經氣,又兼失血過多,脈路不暢所致。」
李莫如哼道:「二位大夫今晚就住這吧,什麼時候咱家大王醒來,你們就什麼時候走。」
兩位郎中面面相覷,還能怎樣?唯有照做啰。
......
明軍全部收縮回營盤內,加緊構建著防禦陣勢,各部軍將如臨大敵,不敢輕出,遠遠見對方大搖大擺在營前搬送糧食上山,也只能眼巴巴望著。怕了,人人都讓賊人殺怕了,昨天營地內還鬧鬧嚷嚷的,今兒卻顯得無比寥落、悲涼,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衛指揮使營帳內。
經歷司經歷孔繁,不帶表情的照本宣讀:「大人,我軍千戶呂天成、馬曉冀殉職,百戶、總旗等無計,尚有三百餘軍士逃散在外,恐怕是不會歸營了。由此算,共損失一千五百人,多為自相誤殘,潰兵中。」敗軍之中,常常會出現逃兵,也是無奈的事。
反觀賊人,面對四千餘官兵,據地頑抗,毫不失色,試問天下有幾支軍隊,能做到以一擋百?明軍傷亡慘重,大幅減員,主要原因還是那賊首太過狡譎,運用地利的能耐,簡直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此人不死,這仗沒法打了。
王根子臉色鐵青,躺在床榻上哼哼唧唧,那一槍,將他大腿刺了個透亮,現在動一動,都覺得傷口抽心的疼,戎馬半生,何嘗遭過如此大罪?「退下吧。」
孔經歷沒走,又取出一封信,畢恭畢敬遞與一旁的閻鳴泰:「上差,這是您的書函,驛所五百里加急,剛到。」
這會兒能有什麼?估計是九千歲催事兒來了,可賊人兇悍,豈是一天、兩天能肅清的,剛剛聽罷孔經歷報備軍情,更叫人心裡沒底了。閻鳴泰一臉臭臭接過,展開看看,忽然,欣喜欲狂,似乎不再為當前的窘澀感到困擾。
王根子鬱悶道:「上差有何美事?」
閻鳴泰撫著鬍鬚,哈哈大笑:「此間事情,算是了啦,本官今天就回南京。」
王根子一愣,什麼了啦?我這都填掉一千五百條人命了,你卻要一走了之嗎?「下官愚鈍,可否請侍郎大人告之一二?」
閻鳴泰瀟洒彈了彈信箋,眉梢間滿含掩不住的得色。「這是家中書信,提前來報知,朝廷為寧遠之戰敘功,本官不才,榮位其中,今擢升為中都(南京)兵部尚書,回去即可上任,仕途多年,終於是熬到頭了,哈哈哈哈。」至於是否因為寧遠之戰,天知道,反正結果是自己需要的就行。
王根子聽得心頭泛涼:「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只是這仗打了一半,如何是好?」
閻鳴泰宛如吞了一隻蒼蠅,笑聲嘎然而止。
是啊,陝西剿匪是自己主持的,如今未功未建,豈不成了污點?這也意味著成了把柄,難保東林黨人不會就此事聲討彈劾,但是,要繼續留下來剿匪,也是不可能的,這爛攤子,委實太煩人。「這......王指揮使以為呢?」
官場多年,王根子也是明白人,一聽就知道對方有心推諉,可是走到這番田地,自己已經騎虎難下,欲罷不能了,無奈,只得在榻上不倫不類的飽拳求懇:「下官不敢阻大人歸程,只請大人以兵部之名,修書一封,檄文榆綏鎮王威總兵,派邊兵前來襄助。」
閻鳴泰沉吟一番,點點頭:「也好,不費什麼筆墨。」
黑夜的主題,本該是寧和與清靜,而空氣中飄蕩的縷縷腥味,卻時刻提醒人們緊記著今天的慘況。許多寨民無法安睡,仍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消磨著殘餘的亢奮,為存亡絕續而唏噓,為死去的英烈禱告,為昏迷的大王祈福。
親衛隊今天,無法當值,靜心軒外面,已換上了新來的寨丁,人人黑著臉龐,挺直腰桿,似乎在努力繼承前者的風範。
靜心軒內,除了楚峰,還有衣不解帶的蕭滿山和葉星,此外,就是兩名苦命郎中。
大王沒有任何動靜,錯非呼吸起伏的壯碩胸膛,表示他仍活著,肯定會讓蕭、葉二人抓狂,就算這樣,他們仍懷疑郎中下藥是否輕了?或重了?三番四次的詢問,搞得郎中們好不頭疼,最後,聽多了死亡威脅,居然也能處之泰然了。
沒法子,大王是山寨的擎天支柱,山寨諸人的曙光、未來,為他多少人不惜豁出命去,蕭、葉二人能不緊張嗎。
楚峰忽然顛抖了幾下。
嚇得蕭滿山揪過那位懨懨欲睡的老郎中。「先生,我家大王怎麼了?!」
老郎中睡眼惺松,邊號脈,邊梳著山羊鬍子:「.....大王體格健碩,如此傷勢,竟然這麼快就恢復逾半,真叫人驚奇......」
蕭滿山眼睛一瞪:「我是問你大王怎樣了!」
「咳。」老郎中尷尬道:「大王正作天人交戰,消時自然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