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意料之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眼前龍椅上的人,即將是自己新主子,眾人喊得倒也實誠。
「眾卿平身。」袞衣和冕的朱由檢,很有幾分威嚴。
「謝皇上!」
文武大臣,位列兩班,人人耷拉著腦袋,畢恭畢敬候著,當中有多少人是魏忠賢黨羽?又有多少人心懷叵測?朱由檢不得而知。
這時,禮部尚書李國普出列。「臣啟皇上,宮中三大殿自萬曆二十五年以來,直至前天才修復完畢,若今日行登基大典,難免倉促,臣查閱皇曆,後天也是吉日,懇請皇上遲延一二,容許禮部和鴻壚寺著手準備。」
原本李國普只是禮部詹事,掌管東宮內外庶務,輔導太子,這內閣大學士之位,說起來還是魏忠賢看在同鄉份上,特別超擢的呢,不過他與黃立極等其他六名大學士格格不入,也沒有依附魏忠賢,並敢於直言,為人還算厚道。
此刻他擺明了車馬,承奉新皇,魏忠賢差點沒把鼻子氣歪。
朱由檢點點頭。「准卿所請。」
之後,朝堂上一片安靜,皆因百官不清楚朱由檢的想法,生怕馬屁拍到馬腿上。
朱由檢不為已甚。「田爾耕。」
田爾耕慌忙出列:「臣在。」
朱由檢無憂無喜道:「登基大典,天下矚目,朕不想馬虎,田愛卿即日起,專領錦衣衛,由徐應元輔理演練宮中儀仗,不得有誤。」
田爾耕動作為之一滯。錦衣衛的職能是『掌直駕侍衛』,並負責展列儀仗,這道詔令合情合理,但無形中,卻削弱了他統轄左軍提督,掌控九門的權力。以前兼領錦衣衛,田爾耕還以為爵多不壓身,現在才發覺貪多未必是好事,竟讓皇上如此輕描淡寫、滴水不漏的,架空了自己一半的權勢。
朱由檢淡淡說:「田愛卿?有何困擾?」
田爾耕抽抽嘴角,面對眼前的大明正統,又能奈何?「臣尊旨!」
「先帝遺訓,朕不敢違,自當克盡厥職,朝兢夕惕,然而,朕為信王時,因疏於朝事,一竅不通,實在慚愧......」自嘲了一下,朱由檢眼角斜掃殿前:「兵、戶、工、吏、刑五部尚書。」
兵部尚書崔呈秀、戶部王紹徽、工部李養德、吏部周應秋,刑部蘇茂相,心情忐忑出列。「臣在。」
朱由檢板著臉道:「敕令,兵甲歸營整飭,戶部清算積欠,工部停止營造,吏部暫緩稽勛,刑部留時候審,凡天啟年間所頒布的政令,一切暫停,待朕理清頭緒,再度行政。」
「臣尊旨。」每位賢明新皇,大多會推翻前朝弊政,即便是昏君,也要表表姿態,這無可厚非,但敏感的五部尚書,怎麼都覺得當中別有意味。
其實朱由檢做法很簡單,皆因魏忠賢黨羽遍布朝野,執掌著薊鎮、遼東、山西大同等幾乎所有的軍事要地的職權,關係錯節盤根,牽一髮而動全身,太猛烈的政行,恐怕會遭對方反彈,尤其是兵部和大內錦衣衛、四方總督、巡撫幾乎又是崔呈秀的人,已隱然威脅到自己的安危,朱由檢不得不謹慎,首要掣肘軍方,再慢慢蠶食,至於其它四部,只不過各打五十大板,用來掩飾罷了。
除此以外,後宮仍有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那裡是魏忠賢的地盤,他不但在宮裡操練錦衣衛,以兵刀震懾宮廷,而且為人詭計多端,先帝曾有不少嬪妃,都遭了他和客氏的毒手,朱由檢時刻不敢忘記皇嫂告誡,『勿食宮中食』,這會兒,袖中還藏著岳丈家的麥餅,真箇是如履薄冰。
這皇帝,不好當啊。
「朕近日身體有恙,不堪辛勞,廷外一應奏章,仍呈交司禮監吧,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
眾臣懵然,皇上依舊任用魏忠賢,看這架勢,似乎並不想改變天啟朝的格局。
......
王根子沒有等到榆綏衛的援兵,卻等來了一紙書函,熹宗駕崩,信王即位,同時上有兵部簽發的最新命令。一波接一波訊息潮湧而來,令他目不暇接,驚鄂之餘,也很是惆悵。
新皇即位,天威難測,地方軍隊大員再驕橫,也不得不停下手中事務,迎合新皇,做足表面功夫。陝西有匪,怕是被兵部壓下來了,這時候自己若再堅持,無疑是和上司對著干,實屬不智之舉,要是被人彈劾一個跋扈恣睢的罪名,就是自找無趣了。
邊兵被支回去了,靠自己這西安府,還有什麼作為?王根子遙望山寨上空飄渺的縷縷炊煙,無奈嘆氣:「來啊,拔營回府。」
山寨各處,轟然響徹歡呼。
楚峰渾身有傷,行動不便,只要不是山寨受到攻擊,他也懶得去湊那份好奇。倒是一旁的蕭滿山和孟常蠢蠢欲動,不過沒楚峰命令,也只能窩憋著。
不多時,卻見一臉激動的葉星,風風火火趕至榻前,躬身稟報:「大王,官兵撤了。」
蕭、孟二人神色一振。
遂一聽到消息,楚峰不由發愣。「西安衛指揮使死了?」
葉星不是很肯定的說:「估計死了吧,若不然,官兵也不會倉促拔營回城。」
楚峰露出一抹不能手刃此獠的遺憾:「我還聽到一個名字,叫閻侍郎。」
葉星搖搖頭,朝廷的官和升斗小民八竿子打不著,這個自己也不知道。
孟常輕聲說:「姓閻的侍郎,小的略知一二,他叫閻鳴泰,是留守中都的兵部右侍郎,曾在薊、遼、保定協理戎政,其人附於魏忠賢之下,此番......恐怕是沖小的而來......」也虧他老子,以仕途為目標培育他,對於官場,自然是識見過人。
「中都?」楚峰歷史一般。
孟常被運籌帷幄,又料事如神,卻連低級常識也犯糊塗的大王,搞得很鬱悶。「就是南京應天府,大王。」
楚峰點點頭。「你找人去查查閻鳴泰,有消息就立刻回報,天涯海角,我也要逮他來祭唐姀!」東廠錦衣衛,狗腿子閻鳴泰,追殺孟常殃及唐姀,歸根結蒂,罪魁禍首還是那魏忠賢,只是他身為太監,居深宮大院,刺殺他比登天難,而閻鳴泰相對要簡單些,一步步來吧。
門板忽然咣當被推開,唐凌虎虎生威的闖進來。
自從楚峰受傷昏迷,楚峰還沒來得及召見自己的小舅,乍一見,唐凌眼眶紅腫,臉上仍帶著未曾消減的悲戚,想來這兩天是哭慘了,確實,一個恍惚之間,父母慘死,姐姐玉殞,家破不復當初,剩他一毛頭小孩孤零零在世上,何其凄憫。
正讓人摸不著頭腦,唐凌啪嗒跪地上,哽咽道:「剛才大王所說,小的全都聽見了,大王不忘姻情,替唐家報仇,小的在此叩謝!」這年頭,嫁出去的女人,福禍全由夫家,姐姐還只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妾,難得大王如此情重,不惜與朝廷高官為敵,怎不叫他心存感激。
「起來吧。」楚峰重重嘆口氣,縱觀前後兩個世界,如果說自己還有什麼親戚,無疑就僅唐凌一人了。「將來有什麼打算?我可以一力幫你促成。」
唐凌倔強地沒起來,頭也不抬說:「求大王許我加入親衛!」
楚峰寬慰道:「這個不忙,你年肌,體格太弱,先在火銃隊呆著吧,親衛的大門,始終為你而開,總有一天會如願的。」
「謝大王栽培!」唐凌再次重重叩首,方才起來。
楚峰醒起了什麼,又調頭道:「葉星。」
「小的在。」葉星恭敬杵立。
楚峰定定看他:「這回山寨也解圍了,事情也了了,你馳援有功,我總不能隨隨便便打發你,現在山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在我能力範圍內,替你辦一件事,包括你想做金粟寨的大王。」
如今的大王,威武方毅之中多了一抹英睿,目光如炬,彷彿能看透人心,叫人不敢逼視,葉星誠惶誠恐的單膝跪落:「驅退官兵,全仗大王勇武,小的不敢居功,若大王不嫌棄,小的希望加入親衛,報效大王。」
楚峰目光一斂,濺出幾分意味深長:「在金粟寨一尊獨大不好嗎?」
蕭、孟二人面面相覷,大王醒后,原本的木訥、敦厚不見了,表情卻是越來越豐富,自己二人經常侍奉於左右,仍是不習慣,大王,已經不再是隨意讓人唬弄的大王了,不過,焉知大王以前不是大智若愚?迷惑眾生?
眾人卻不知,楚峰本來就是個機靈的小乞兒,在那弱肉強食的世界,不伶俐、事故怎麼生存下去?!若非穿越前後,發生的種種事情,環境改變了部分性格,增添幾許浩氣凜然,恐怕眾人的印象里,他還會多一點點圓滑、狡譎。
「金粟寨由誰稱王,都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壯大則引官兵窺伺,弱小則倍受欺凌,四方營盤,皆不及大王這處堅如磐石,予人安全。」末了,葉星又訕訕說:「常言道,寧為雞頭不為牛尾,但小的以為,當個無人管束的村中惡霸,遠不如小小七品縣令來得威風,大王將來必不是池中之物,正所謂風從虎,雲從龍......」
楚峰抬手制止:「首先,我始終要感謝你的援助,但說這些天花亂墜的沒用,親衛是山寨的根本,是我立業的保障,需要踏踏實實的人,你夠不夠資格加入,先接受考核再說,如果沒本事......說句不好聽的話,你打哪來,回哪去,將出了什麼事情,我照樣還你一條命就是,如果不願回去,也可以留下當個普通寨民,我可供你衣食無憂。」
葉星脊樑不禁滲出一層白毛汗,大王可真不是能隨便唬弄的,頭耷得更低了,誠摯道:「小的願接受考核,大王明鑒,小的雖然持著私心來投,卻也有效死之意,大王是位值得讓人尊崇,甘於追隨的大王,這絕不是小的拍馬屁,相信蕭滿山和孟常也有這心思。」
蕭滿山敬聲說:「葉星所言不差。」陝西民風醇厚,爽直豪放,還有些偏執,認準了,自然就是好的。
「大王,我們抓到了一名敵百戶,叫廖新。」
「砍下他的腦袋,祭奠唐凌。」
「遵命。」孟常拱手退去辦事,這會兒,他心裡早琢磨好了,拿著雞毛當令箭,多加了一道『凌遲』。
「我也去!」唐凌殺紅了眼睛,匆匆追出去。
楚峰呼地站身,蕭滿山趕緊來攙。
楚峰惱了一眼:「去去去,我還不至於柔弱到那種地步,傳令,今天招收親衛,所有願意加入的丁壯,到校場集合。」
大王召集親衛,寨子里頓時又轟動起來。
所有寨丁悉數到齊,想想昨天親衛們前仆後繼、不屈奮戰,就不禁令人熱血翻湧,真恨不得自己就是當中的一員,更何況他們原本就有志一同投效大王,可是直到現在,自己等人仍挂號在金粟寨下,始終沒法進入楚峰系統,現在,可總算逮有機會了。
李莫如諸人,能來也都來了,個個周身綁帶,有些地方還滲血,但仍堅持站在點將台下值崗警戒,模樣兒不單不狼狽,反而顯得很是剛毅狂烈。沒辦法,他們自詡是第一批親衛,輸人不輸陣,怎麼著,也得給後來者一個榜樣。
就連老弱寨民,也紛紛圍聚來看熱鬧,眾人心裡幾乎存著一個定性思維,但凡加入親衛,甭管阿貓阿狗,都能被雕琢成器,隨大王迎對百倍艱難,成就功業,人生在世不留白,還有什麼遺憾的?!不少寨民瞅瞅自己十一、二歲的孩子,搖頭嘆息,自家的孩兒,暫時是沒戲了。
陝西人身體健壯,當年秦軍號稱『虎狼之師』,果然不是吹的,葉星帶來的七十幾個金粟寨的丁壯,好吃好喝之後,體魄並不比李莫如等人差,除了沒進行過系統訓練以外。
再次站於高台上,便很有一種顧眄臣民的感覺,也算是份全新體驗吧,楚峰沉聲道:「各位,如今親衛人數,遠不足以抗衡更大的勢力,也不足以護衛山寨,所以從今天開始,我要成立親衛營,人數不限。親衛,意味著鐵血、強悍、榮耀,有不願加入的,或者打著小算盤,攀高枝兒心態的,現在就退出去,否則,將來由不得你們選擇自己的生死。」
底下沒有一個人動彈。
他們能聚集到這兒,自然都是些敬重英雄的熱血漢子,想法也很單純,末世亂象之際,找一個值得自己投效的團體,相互扶助,共迎患難,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當別人的親衛不好說,當大王的親衛,卻是前途無量,自豪、徽榮,可以用很少的傷亡,贏取最大的勝利。
人人皆相信,在大王的引領下,山寨不會僅限於此,若發展壯大起來,親衛將是最快累積功勛,擔當一面的人物,話雖不好聽,但榮譽加利益,確實使人趨之若鶩,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