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又反了
大明需要一個轉折,然而它臃腫、僵直的軀體,很難再轉動,各府、州衙門圈圍在自己的地盤中,善自為政、自得其樂,全國各地小亂不斷,此時的大明,正處於一個高壓臨界點上,集聚的怨氣,隨時有可能暴沖凌霄,除了維持表面的昇平,什麼也做不了。
崇禎元年,正月。
付良機呈上了他的第一份軍情諜報。
應福建巡撫朱一馮、都督俞咨皋、巡海道蔡善的請求,荷軍司令韋特率八艘船艦征剿鄭芝龍,鄭芝龍出動火船攻荷蘭艦隊,荷蘭快艇『奧沃克號』被毀,『西卡佩號』等4艘艦船被俘,韋特逃回巴達維亞。為復仇,鄭芝龍再闖廈門,官兵船、器化為烏有,全閩震動。
福建汀州府武平縣,及廣東平遠縣兩地一百多鄉民舉義,首領龔一、蘇阿婆、賴顛四、梁和尚、鍾成旺等人,率眾火攻高梧圩,附近鄉民紛紛響應,隊伍逐漸壯大,暴民轉道上杭,上杭守御千戶所千戶劉震報聞汀州府。
在這邸報泛濫的年代,地方政府很難隱瞞些什麼,但交通閉塞的環境下,消息也相對弛緩許多,楚峰看到邸報時,估計暴民已經抵達上杭境內了吧?
另一條比較有趣,是關於長溪縣(今霞浦),知州沈三祝出了張告示,言辭含糊,只說地方有匪寇流竄,讓各屯組織弓兵,巡視周邊,民眾悉情報官者有賞,賊人投誠受撫者減罪云云。
「少爺,門外有位周墩來的縣丞要見您。」親衛在門外啟陳。
孟常老大的困惑:「聞一言沒開腔,方達標自己跑咱們這幹嘛?」
楚峰無所謂:「出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還未到大門,就聽見一把憤然尖亢的聲音,正責罵親衛。「豈有此理!通傳也要花上半天,小小一地鄉紳,居然怠慢本官!還有你們這群瞎了眼的狗東西,處處提防本官,當本官是賊嗎?!」
他的四名家丁,也是極具潑婦之能事,在一旁幫腔譏諷。
在身後,還有一個黎元漕,估計是他帶的路。
親衛並不爭執,該攔的,還是攔著,冷眼盯著這個披著官皮的地痞。
楚峰靠近,心頭火苗已經漸長,冷淡說:「大人這樣未免有失體統,請問來我楚庄,有什麼事嗎?」
縣丞上下打量:「你是誰?」
「楚峰。」
「哦~,本官奉命來徵調民夫,前去開採小郭洋場。」
「開礦?」楚峰精神一震:「大人裡邊請,咱們慢慢協商。」
似乎滿意於楚峰態度,方達標哼哼哈哈幾下,才大搖大擺入內。
黎元漕躊躇片刻,也跟了進去,皆因楚庄的窘境,是沈大人喜聞樂見的,這些點滴,少不得都要據實上報。
孟常悄悄拉了把楚峰,蹙眉道:「少爺,大、小郭洋場銀田開掘於宋代,繼大郭洋場停采之後,小郭洋場礦脈漸細,也已幾近枯竭,記得聞大人告誡過咱們,要提防沈三祝的手段,方達標這會兒找來,肯定沒安好心。」
楚峰猛然頓住腳步,剛萌起共同合作開礦的念頭,瞬間覆滅,敢情,這掉的不是餡餅,而是陷阱。
「楚公子,這是官憑文書,你校驗一下,本官事忙,不容耽擱,這就先帶走已附籍的五百戶人家,缺額之後再補。」方達標仗著有正式章程,也懶得跟楚峰客套,至少,在給他好處之前,沒有什麼好臉色。
楚峰細眯起眼帘:「這是聞大人讓你做的?」
「這是監察御史曹大人的分派,曹大人監管福建礦田,遇事有先決權力,聞大人倒是說不上什麼。」
「操!梆了!」
啊!方達標和黎元漕嘴巴大張,從沒見過如此狂傖的鄉紳,一言不合就動粗,而且是對朝廷命官動粗,他楚峰活膩味了?!
親衛令行如流,虎狼般撲上去,葉星和蕭滿山也湊了一把熱鬧,可想而知,四名家丁實在勻不過來。
方達標雙手扭曲,直飆冷汗,仍是聲色俱厲:「好你個楚峰,膽敢侮辱朝廷命官!誅你九族也不為過!」
楚峰輕蔑拂拂袖:「掌嘴。」
啪啪一通巴掌聲,方達標也不知道是嚇呆了,還是疼得說不出話,總之是無法再聒噪了。黎元漕臉色煞白,夾著又漲又急的下襠,哪敢放半個屁。
「將他們收押。」楚峰沉吟片刻,便吩咐:「集合所有流民、親衛,我有話宣布。」
「是!」
從少爺凝重的表情看,這半死不活的現狀,怕是要有所改變了,葉星隱隱生出一絲激動,匆匆奔出門去。
其餘親衛也押了面如土色的方達標、黎元漕等人下去。
按照以往經驗,每當全寨集合,就要楚少爺要宣布大事,大到能影響所有人福祉和存亡的事,鐘聲一響,寨中男女老弱,放下手頭活計,飛快地由四面八方擁向塔山,如同百川朝海,煞是壯觀。
民眾對此次集會,大多惴惴不安,生怕楚少爺被官府盤剝過甚,要丟下他們不管,這可如何是好?附籍繼續過以前惡劣的生活?還是繼續當流民餐風茹雪?哎呀,天下之大,貌似也沒別的樂土了,焦心如焚啊。
楚峰立於高台上,面對底下一片人山人海,感慨良多。「各位!」
底下眾人嗡嗡聲瞬間靜默,人人豎耳。
「各位鄉親有最早跟隨我的堯山人,有之後加入的難民百姓,艱辛跋涉千里,集結於寧德,匯聚這塔山之下,是種緣份,然而,緣份到此為止。」
底下眾人心臟咯噔一跳,差點忘記呼吸,想什麼不好,它就來什麼。
「在下有心樂業安身,造福地方,卻被一方官吏鉗制、打壓、催逼,想平平靜靜做個富家翁,難上加上難,就連縣丞這八品芝麻綠豆官,也敢在我面前咋咋呼呼,不可一世,而你們,在官家眼裡,更是一隻螻蟻,時刻掙扎於生死邊緣,當今世道如何,大家感同身受,這是個存心不讓人安分守己的年代......」
民眾鴉雀無聲。
「如今,汀州有義民不甘受荼毒而舉旗,海上有熱血奮爭的鄭芝龍,從今天開始,我楚峰也要對酷吏說不!對朝廷說不!對老天說不!!是的,這是謀反,我不會安靜的步入黑暗,不加反抗的束手等死!」
「而你們呢?你們是我楚峰的責任嗎?不!恰恰相反,你們得自覺承擔義務,為自己、為身邊的親人爭取生存下去的機會,如果贏了,你們會過得比現在好千倍,如果死了,也不會比現在慘多少。我不強迫大家,有不願從者,現在就可以離開寧德,免遭池魚之禍。」
這條訊息,無異于晴天霹靂,民眾開始有了騷動,生死存亡啊,該何去何從?!
楚峰睞眼狠聲道:「有哪個無畏者,隨我去掀攪這昏庸的世道?!」
「願隨少爺,掀天揭地!」二千多名親衛轟然應和,再加兩千堯山寨民,氣勢如虹。他們當中許多人,本來就是謀反出身的,多做幾回又如何?何況楚少爺向來以少勝多,每戰必克,有什麼可害怕的?!
「好,多了我不要。」楚峰星眸熠熠,大手一揮:「我要福寧州!我要將它打造成人人艷羨的樂土!」
這句理所當然的『我要福寧州』,道盡了豪情萬丈,震得所有人熱血沸騰。
「願隨少爺,掀天揭地!!」近萬流民齊聲吶喊,喧囂直上雲天,久久不散。
孟常含笑,望著眼前這毫無懸念的一幕。一個造反,沒人跟從,一千人造反,仍稍嫌心虛,但四、五千人造反,很容易令人從善如流,少爺駕馭民心,可謂遂心應手,若不能成就一番功業,真是沒天理了。
「是龍是蛇,現在就是考驗你們功底的時候,命令,張江泉立即統帶所有老弱婦孺,暫入山野、老林中躲避烽火。黎建昌、楊得功留下,我另有吩咐。」
剛才還不見端倪,下一刻,就變天了,楚少爺怎地一個雷厲風行,張江泉後勤隊首先調動起來,命令雖然只有寥寥數句話,但要做的事可就海了,一直以來,後勤隊擴建始終不大,卻要幫助流民攜帶糧食、鍋具,攙老扶幼,挑選適合居住地點,護衛安全等等雜事,張江泉想想,頭都大一圈。
「命令!葉星所部,加民眾一千,馬上去解除寧德千戶所武裝,綁了張士敬一家,沒收其財產,再至七都塘,將寒千戶錢物、兵卒等一併解入縣城看管,寧可全殺了,也不許走漏一個。辦完之後留守寧德,所有官船入境,一律扣押,民船、商船許停靠,不許上岸,就說地方匪盜,不便接待。」
「是!」葉星比任何人都亢奮,這是他一直以來惦念的事業,終於成行了。不過貌似擔子也不輕,這一東扣押、西扣押的,寧德非得挪個大地方出來看管戰俘不可。
「魏懋衡帶所部,加民壯一千,沿路攻取霍童巡檢司、周墩等鎮,並散佈於周墩、屏南一帶,儘可能扼住出入口,封鎖要道,不識路可以找付良機討要行軍地圖,你們除了帶幾天乾糧,再沒有別的糧食,可取用周墩官糧,掠民者,斬!若百姓上告你縱容屬下,我連你也一塊斬!另,備一名童生隨行,戰事魏懋衡負責,政事童生負責。」楚峰了解自己的戰將,他們只會打殺,說到吏治一竅不通,楚峰不給他們配隨軍參謀,好比明軍軍制也是如此,必有指揮僉事等職。
「是!」魏懋衡心知多加這一千人,不是拿來拼殺的,他們沒訓練過,一經陣仗,怕是會先亂我方陣腳,壯壯聲勢尚可,多半還得靠親衛,不過,倘若我方得勢,流民倒是堪能一用,諸事平定后,也可以充作弓兵把守要道。
「武昌運所部,加民壯一千,封鎖飛鸞鎮、黃柏門、浮坪等與羅源接壤的沿線關隘,備童生。」
「是!」武昌運迅速分出隊伍。
「李莫如、蕭滿山所部,各加民壯一千,備童生,攻取福安縣城,官糧自取,事後蕭滿山部據守。」
李莫如、蕭滿江齊應得令。
「李莫如部繼續挺進長溪縣,取柘榮、桐山(今福鼎市),沿途的雙城、玉塘等堡不必理會,只要掌控大局,他們就是瓮中之鱉,將來再慢慢收拾,但東海岸的水澳、大篔簹、清灣三個巡檢司,一定要拿下,並著親衛冒充大明官兵,封鎖邊境和沿海消息,完事後帶民壯與我匯合。」
「是!」李莫如壓力大增,這等於是自己得繞一個大大的圈子,二百里奔襲,掃蕩長溪縣四分之三邊界,非常考驗統御力和快速反應能力。
「黎建昌、楊得功、領剩餘民壯,帶上一個月糧食,隨我過境去福寧。楊一景帶兩名隨行童生,也一起去吧。」剩下的足有三千人,既是後勤隊,也是暴民。
「是!」
「蘇則悅坐鎮楚庄,付良機收集消息,遇軍事找葉星,其餘童生、秀才,全境宣揚我庄好處,凡有依附者,讓他們就近加入親衛各部,漲我軍威。」
蘇則悅、付良機等人拱手速去。
「孟常,去和聞一言打口水仗,討要庫糧,完成後去福安,按照寧德的方式進行當地吏治。」
孟常臉部登時擰成了一隻苦瓜,吏治還好,那聞一言可不是省油燈,自己這夥人明擺著是造反,不攻取衙門,那老頭怕是死活不肯給的,奈何軍令如山啊~。「是。」
一道道指令頒下,眾人腦海中,已經能清晰想像出少爺攻略福寧州的宏大布局。
各部點兵的點兵,分流民的分流民,領糧的、備水的,削竹竿、木棍做武器的,牛馬騾子,輜重糧草,場面鬧哄哄、亂糟糟一片,直看得楚峰緊蹙眉頭,親衛還好,那些民眾卻無組織、無紀律,錯漏百出,所幸對手是**、僝弱的地方衛所,不算什麼強軍,只要各方中規中矩地執行自己命令,控制福寧州內地易如反掌,惟一麻煩的是外海各島哨所、水寨,糟就糟在楚庄一塊舢板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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