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節節高
今日的朝堂,氣氛沉鬱。
魏忠賢一案,餘波仍然持續,查來查去,查到施鳳來、張瑞圖二位大學士身上有屎,三月下旬,帝便授意他們主動致仕了,別個閹黨不是腰斬就是下獄,能這樣全身而退,也是一種福份,或許是皇上念他們輔佐過自己一小段時間吧。
工部尚書吳淳夫收受魏忠賢賄賂的事情敗露,被削官回籍。
閻鳴泰做了兩個月過度性的兵部尚書,請免,皇上體恤其操勞,再三慰留,最後也允了,但仍讓他掛著兵部尚書職,而兵部尚書則由刑部尚書王在晉兼任,一人兼兩尚書,王在晉也算風光得緊。
這不,下去一批,新進又一批,之前遭魏忠賢構陷的南京戶部尚書周嘉謨、工部郎中張醇儒、順天巡撫申用懋等九十二人,補給誥命、品望,可用者酌情起用。
舊臣們心知肚明,皇上這叫溫火燉青蛙。當初魏忠賢得勢,誅鋤異己,幾趟下來,剩下的差不多就都是他的人了,而今呢,又輪到三司奉旨徹查魏黨,這滿朝文武,又有哪個不掖著點貓膩?人人自危啊。
朝堂上還能做什麼呢?刀口浪尖之上,什麼也不敢做,唯一能做的就是互相攻訐,你疏糾我,我彈劾你,國事反而是荒廢了。
崇禎揉揉酸疼的太陽穴:「各位愛卿,有事就奏吧。」這會兒,倒念起了施鳳來、張瑞圖二位大學士,別看他們屬於魏閹一黨,卻不愧是把做官材料,平素圓滑諫言,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而不至於讓自己天天沉陷在這宮廷爭鬥中。
戶科給事中陳堯言:「皇上,南都飢軍鼓噪,皆因各州、府拖欠南糧,然而有司認為可以暫緩,聽任解戶包攬,衙蠹侵挪,以致匱乏如此,請敕總督倉場部臣,備查州縣完欠之數,分別上聞,以憑究處。」
崇禎好一段時間,不曾聽到如此實質性的報聞了,但無一例外,非常的不省心,當皇帝的就怕處處缺錢,你還不能橫徵暴斂,否則剛剛建立起來的英名,便會毀於一旦。「准!」
「皇上聖明~。」
大學士李國普上言:「皇上,宣太、陝西延綏等數地,紛紛上報缺餉,月糧、行糧已經無可支給,軍士不得不靠借貸生活,然而無力清償之下,或賣妻子鬻,或以盔甲、武器抵償,如此一來,銳氣耗於庚呼,雄心銷於枵腹,這樣渙散的軍伍,又怎麼面對關外蠢蠢思動之後金?臣請發帑濟邊,平撫軍怨,遲則是要嘩變的啊。」
崇禎正發愁。
科給事中劉安行,接上話茬啟奏:「皇上,臣巡視太倉銀庫后,發現當下預支官俸之法,已弊欺成風,各衙門多挪、私挪者,積侵至少三十六萬兩銀。」
一聽崇禎大為光火,自己節衣縮食,節約自律,宮內蠟燭不敢多點,派人到宮外採買,還得仔細詢問市價,生怕侈費,這群混賬東西,居然營私舞弊。「查!!府庫擁天下官課、民稅,每年遼餉又已成常稅,卻弄得九邊年年缺餉,如此蛀蟲不除,社稷難安!」
這時,新任兵部尚書王在晉出列:「皇上,臣據聞蒙古喀喇沁部,已與女真議和,會兵、結盟,並悉尊女真國制,若女真後方安定,必會覬覦我大明天朝,誠如李大學士所言,當安撫各邊,以應戰事。」
「准了,但有餘餉,戶部優先撥發宣府、延綏......袁崇煥今何在?」
「他原回鄉省親,現正赴薊途中。」
崇禎也明白前番受了委屈,袁崇煥氣不順,正在道上慢慢磨蹭著呢。「諭:王在晉仍任刑部尚書,起升袁崇煥為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出鎮行邊,督師薊、遼、登萊、天津等處軍務,移駐關門,兼命該省官司,敦促他速速上道。」
「遵旨~。」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陸文獻出列:「雲南道御史毛羽健上疏,說起驛遞之害,言,張居正為相時,最嚴乘傳,當時每匹馬,草料僅需二十八金,每夫一名,工食七兩二錢,如今法紀盪盡,兵部勘合的火牌,有發出無繳進,縉紳競相假借,奸棍互相買賣,一紙洗補數番,一人往返數用,一省之中兩院有牌,司道府有票,鄉官有帖,應付不一。現在地方驛所開出來的名目,養一匹馬竟然要百餘金,每名馬夫俸祿上達三、五十金,說白了,不過是地方官吏,將徭賦負擔加諸於窮苦百姓罷了,如此一來,民生安得不蹙?國計安得不窮?請皇上宣諭,禁革諸弊。」
崇禎心中打了一下小九九,如果大幅度裁撤驛站,每年可節省30萬兩銀子,用去該用的地方。「內閣擬旨,痛革鄙陋!」
事關兵部,左侍郎唐世濟可就呆不住了。「皇上,如果大革驛所,勢必會使朝廷消息滯塞、軍機不暢,兵部議覆,可讓撫按官給與勘合,細開姓名奏繳,不許自遣白牌,違者重治。」
崇禎抬手示意秉筆太監:「就按唐愛卿的辦吧。」
「是~,皇上~。」
崇禎想想又問:「福建可有奏疏?」別說宣府是邊境,福建可也是邊境呀,哪方不平,都是朝廷的心頭刺。
兵科給事中張鼎延出列:「皇上,福建巡撫熊文燦,請借留本省遼餉,以作征剿海寇之用。」
「嗯?」又是錢!崇禎窩火地拍打幾下龍椅扶手。「豈有此理!朕派他巡牧福建,兩月任期未滿,他做了什麼值得稱耀的功績?倒先恬著臉請餉來了?!」
張鼎延神色不驚,繼續說:「皇上,熊文燦另有疏言,福建陸寇楚峰、龔一,為禍鄉里,然楚峰自知罪孽深重,於三月下旬齊集徒眾,上門乞降,念在眾賊蠢聚,多是因為饑寒交迫,亦屬可憫,文燦遂命楚峰部眾將功贖罪,脅從南路兵道董象恆,清剿龔一,如今進展圓滿,忠心已表,又觀其乃可造之才,如此功績應否實授官銜?還請皇上定奪。」
難得啊,楚峰的名號,第一次登上了朝堂,為百官所知,當然,眾臣拿沒拿他當回事,就另一說了。
「鄭芝龍呢?」
「至今未見鄭芝龍有所動靜,熊文燦回疏說,須靜等些時候,畢竟陸戰不比海戰。」
「海事未竟寸功,請留遼餉的事,容朕考慮。」既然拒絕熊文燦一個請願,崇禎覺得有必要還回一個,讓他好有個台階下。「投寇方面,就令吏、兵二部按情斟酌,許楚峰......」
突然,兵科給事中林正亨出列啟奏:「皇上,俞咨皋今下獄候審,福建總兵官空缺,臣以為,將領總兵官勿再用本省人,免得徇私枉法,與海寇私通。熊文燦之請,可查抄吳淳夫、俞咨皋家以充兵餉,一用練兵,練兵須實核,若有老弱虛冒,並嚴剋削之罰;二用修戰具,造船制器。此當委廉能官員,不求大全,務求實用,則海寇可平。」
崇禎鬧心道:「朕又沒說許楚峰總兵官,許他一官半職就是了,既彰我朝廷寬宏大度,又慰撫其軍心......至於糧餉的事,就按林卿家所言飭行吧。」
「皇上聖裁~。」
......
上杭縣,四周都是峻岭,用後世的目光看,這種偏僻的彈丸之地,無足輕重,然而在現下,位於汀江中游,三褶回瀾中段河谷的上杭,卻是個閩贛邊陲要衝,其接連漳州海口、長汀、江西南贛、廣東潮州,不管陸運、水運都極為便利,向來屬於兵家必爭之地。
但在這地瘠民貧的地方做官,實在沒什麼油水撈,也因為山高皇帝遠,官兒又盡想著怎麼撈油水,自然是倍出酷吏啰。上下官員,剝民以滿足私慾,結果常使百姓不忿抗爭,這是個必然的結果。
洪武二十年來蘇里畲族農民起義、正統十四年沙縣鄧茂七起義、成化十三年縣溪南里鍾三、黎仲端聚眾舉義,弘治八年的劉廷用、嘉靖四十年的李占春等等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酷吏、暴民,惡性循環,上杭毀一次,官家豪紳就再加固一次,這就形成了一個怪圈,如今的上杭,城高10米,牆基寬6米,三面環水,一面靠山,易守難功,素有鐵上杭之說。
楚軍應邀,駐紮在了上杭城邊。
安排妥當,楚峰便回寧德去了,所有事情一股腦都落到蕭滿江身上。
哎喲喂啊,蕭滿江抓耳撓腮,頭都大了,少爺將口糧全送給了龔一,可自家軍士吃啥?現在八百里加急,讓建寧送糧,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呀,當前眾軍士都準備好啃半月樹皮的打算了,可身為主將的自己,哪能忍心?
「報!」親衛興沖沖跑進來,臉色洋溢著狂喜表情。
蕭滿江怎麼看就怎麼煩,眼看將士們就要挨餓,有什麼好高興的。「什麼事?」
「外面有一長溜的糧車,停在營門!」
蕭滿江詫愕,不是吧?少爺難道有先見之明,出征之前,早備有後續糧草跟來了?於是顧不了想像,與王大鐘疾步往帳外走。
出營盤門口一看,冷不丁就見翠綠叢中一點紅。
是的,站在跟前的是一位女子,蟬衫吹拂,柔弱涓涓,一抹幽香飄縈人鼻尖,好不心曠神怡,只不過她臉上卻覆著一層薄紗,看不清花容。
「姑娘您是......」
「蘇靈萱。」
女子的聲音脆如黃鶯,令人總想掀開她的紗巾,一睹芳容,哎?不對!蘇靈萱?!蕭滿江嚇了一跳,蘇靈萱這赫赫芳名,早在楚庄底下悄然傳遍,沒人敢讓少爺知道罷了,只能暗自憑空想像,少爺偷看人家姑娘洗澡那般旖旎光景,嘖嘖,版本還真就有個八、九個,絕不雷同。可她不會是專程送糧食來的吧?那樣少爺魅力也忒大了點。
「參見蘇姑娘。」蕭滿江不尷不尬抱拳行禮,樣子很挫。
「你認識我?」
「不不不!」蕭滿江連連擺手,說認識,豈不等於承認我知道少爺偷看你洗澡的事,回頭少爺不得剮了我!「咳,蘇姑娘此來何事?」
「偶爾路過,我剛由南贛辦貨回來。」
「哦。」蕭滿江很不以為然,要說一名商人,無端端跑到軍營來敘話嘮嗑,未免也太突兀了,況且軍中也沒她『認識的人』,當然,這事兒只能心照不宣,說得太直白,大家尷尬。
蘇靈萱猶豫了片刻,才說:「我......聽聞貴軍缺糧?」
「啊,是有點缺。」
「前番海禁,漳州缺糧,米價騰貴,所以這趟我特地去江西購回了些糧食,如果貴軍需要,我可以賣些與你。」
蕭滿江嘿嘿道:「不瞞蘇小姐,我軍出征,並未帶及金銀等物......」
誰料蘇靈萱匆急地截住話茬。「我可以賒賬。」
不要是傻子,至於賴賬與否,是少爺的事。蕭滿江深鞠一躬:「那我代少爺多謝蘇小姐了。」
「不用客氣,我給你糧食,也是別有所圖,不關你家公子的事,蘇家經常要走上杭陸路,去往江西、廣東買辦,而上杭又因龔賊四處流竄,路途變得極不安全,如今將軍坐鎮上杭路,小女子只希望日後將軍能多照看一下我蘇家商隊。」蘇靈萱貌似輕描淡寫的說。
不過這種解釋,顯得有點欲蓋彌彰。蕭滿江心忖:不管怎樣,少爺總歸是欠下你人情了。「蘇小姐好說,您的事就是少爺的事,少爺的事,就是我蕭滿江的事。」
蘇靈萱也不辯駁,點頭道:「如此,小女子就先走一步了。」
「蘇小姐一路順風。」
攀談不過一盞茶時間,剎間人去無跡,蕭滿江腦筋猶自轉不過彎來,如果不是空氣中還飄蕩著蘇小姐那抹暗香,這成山的糧食就好像憑空變出來一般。蕭滿江感慨啊,少爺福星高照,這樣也有人白送糧食上門,要說他二人是純潔的,誰信?!
今後啊,少不得要當蘇家押運官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