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驚馬

東方慢慢泛起了魚肚白，預示著義正元年一月八日這天會迎來一個大晴天。

漳河上的殺戮依然沒有停歇，在缺口處堆滿了人馬屍體，不時有一兩聲微弱的叫聲從屍體堆當中傳出來。那是垂死的滿洲人發出來。聲音雖然不大，濃烈的死亡氣息嗆得所有人都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索克敦沒有想到，當初他自作聰明發動民夫修理的長牆反而幫了倒忙。從河面到牆頭的高度超過了一人，馬匹根本就過不去，只能從缺口走。可明軍竟然在黑夜當中這麼快搶先發現了缺口，用密集的火槍牢牢給封死了。

索克敦把帶來的四個牛錄全部都趕上了戰場，一個多時辰的衝擊下來，丟下了三百多具屍體，人屍馬屍在缺口前面十步到五十步的距離上密密麻麻鋪了一層，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血肉毛毯一般。

隨著時間的推移，磁州方向的槍炮聲爆炸聲逐漸減弱，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完全停歇了。這一刻，索克敦幾乎快要絕望了，姑且不論他是否對得起薩哈廉苦心栽培的問題，單單是讓阿達禮處於危險中，一旦這位順承郡王有了什麼不測，他就是死了都沒有埋得地方。

有時候，活著比死亡更需要勇氣。索克敦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他哆哆嗦嗦地拔出了塞在靴子裡面的匕首，對著自己的心臟就要紮下去，被護衛的手疾眼快的白甲兵救了下來。

人雖然還救下來，也沒受什麼傷，可眼睛當中已經看不到什麼神采，那神情像極了走上刑場的死刑犯，木然地看著一**走向死亡的滿洲騎兵。

「將軍，沖不上去，卑下的佐領已經打光了！」

「將軍，不能再這麼打了，兒郎們可以死，可現在死的毫無意義啊！」

「都別吵了！」似乎一直處於神遊物外狀態的索克敦被這聲抱怨給驚醒了，他的眼中漸漸有了神采，蘊滿了殺氣。

「你說兒郎們可以死，但這樣死沒意義？那好，本將告訴你，從磁州城動靜沒了這一刻，你，我，他，我們所有的人都已經是死人了！丟了主帥，在我大清軍律當中是什麼罪過？陷師！」

索克敦的語氣充滿了譏誚：「什麼是陷師？那是掉腦袋的罪名。你們以為，最多也就是削奪世職，爵位，丁口的處分，以後在戰場上掙回來就是？沒那麼簡單！堂堂享受親王俸的郡王假如就這麼丟掉了，我們所有人都得殉葬！都這個時候了，還跟本將說什麼打光了，不該這麼死？你們的腦袋難道被長白山老林子裡面的黑瞎子給拍了，都不好使了么？

傳令下去，所有人給靴子底兒綁上稻草茅草之類的東西，準備下馬步戰。馬留下三百匹，剩下的都給趕過來，本將自有用處。」

活著的兩個佐領對視了一眼，把心頭的疑問壓了下去，一齊回答道：「卑下遵命。」

捨棄戰馬去步戰，還要準備馬匹，這些顯然不是通常的戰陣處置，可既然局面已經崩壞如斯，還不如聽聽索克敦怎麼安排。畢竟他也是跟著當年英勇善戰的穎親王薩哈廉征戰半生的沙場老將。如果他也沒了辦法，那麼或許就真的只有一個結局，所在在彰德府的滿洲都將成為死人。

八旗軍不不愧是這個時代的強者，即便損失了小一半人馬，四個牛錄剩下的四百多人還是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完成了準備，除了三百匹狀態最好的戰馬，剩下的都被趕到了河邊，在守軍這一邊，只能看到對面影影綽綽有馬匹和人影，卻無法知道滿洲人到底在幹什麼。

斯鉅燦舉著望眼鏡看了半天，結果對面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倒是眼睛給累得酸脹，不由得低估了一句：「韃子在搞什麼名堂？聽馬匹的叫聲似乎不太對勁啊。」

「營長，用不用派人加強缺口處的防禦？」參謀長建議道。

「沒必要。」斯鉅燦搖了搖頭：「巴掌大小的一塊地方，放多了人也施展不開。韃子最多也就剩下五百來人，想要突破進來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那個索克敦在京師天橋學過變戲法，讓戰馬都能上陣衝鋒，參謀長！？」

斯鉅燦猛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參謀長的臉上同樣是一副震驚的模樣，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馬上去把附近的馱馬都拉過來，要快！再晚就來不及了！」斯鉅燦一迭聲地喊道。

「放心吧營長，我儘快！別忘了派人給那兩個中隊打個招呼！」參謀長撂下一句話，立刻跑了出去。

因為從營中走的倉促，再加上距離並不遠，清軍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帶備馬，四個牛錄總共有八百多匹馬，除去被打死的，扣掉三百匹，還有三百多匹將近四百匹可以用。

小四百匹戰馬的尾巴上都拴著乾草，每一匹的後面都站著一個手裡舉著火把的八旗軍。對面的明軍顯然是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陣地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呼喝聲。索克敦冷冷一笑，即便他死了，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

對著一旁的白甲兵點了點頭，兩個嗓門粗壯的漢子大聲喝道：「點火！」

命令下達后，將近四百匹戰馬尾巴上的稻草同時被點燃。戰馬經過訓練后並不怕火，因此最初的時候並沒有大的騷亂，點火的清軍趁著這個機會從馬群當中撤了出來。可當乾草引燃了馬尾巴之後，戰馬吃痛，之前的訓練也不起作用，開始瘋狂地往前跑。

馬群的兩側各有十幾個滿洲人騎在馬上。滿洲男兒從小就接觸馬匹，遊刃有餘地趕著發狂地馬群向著缺口的方向沖了過去。剛剛得到提醒的兩個中隊只來得及用之前滿洲人丟下的人馬屍體構築了一道簡易的障礙，面對幾百匹發狂的馬匹，這樣的布置聊勝於無。

在烈火的炙烤下，馬匹爆發出了超越以往的衝擊力，短短几十步就把速度提到了最快。冰面上響起了轟天一般的聲音，每一個站在缺口處的人都嘴裡發乾，使勁地吞咽著唾沫，手中的槍也不停地抖動。不知道因為害怕還是馬匹帶起的震顫。

在兇殘的敵人，只要還沒有脫離人的範疇就都可以戰而勝之。可眼前的敵人已經變成了野獸，身為騎兵，竟然把生命的一部分戰馬逼到了絕路，這樣的一群瘋子，該如何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