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爺孫話別,喬遷宴(一更)

第013章 爺孫話別,喬遷宴(一更)

荀久並沒有陪著季博然坐了多久,她還要趕著回去準備喬遷宴,故而沒再聽到季博然發言的時候,她便站起身來,客氣地道:「那我就不耽誤大司馬去看四姑娘了,告辭。」

季博然張了張嘴,原想說些什麼,但這個人的思緒還沉浸在先帝御賜的祖母綠有毒這件事上,終歸欲言又止,將到了喉嚨口邊的話咽了回去。

荀久心中冷笑,想不到季氏這樣的豪門勛貴之家內里竟是這樣的骯髒不堪,先帝能在先皇后薨逝以後特地吩咐將祖母綠拿去陪葬,想必是一早知道祖母綠上面有毒的,既然知道了還不命人將季太妃手裡這串收回去,那就說明祖母綠上的毒有很大可能就是先帝本人搞的鬼。

由此推斷,先帝之所以要把有毒的祖母綠御賜給季太妃,應該有一部分原因是忌憚季氏這個外戚會逐漸坐大把持朝綱。

自古外戚與後宮緊密相連,一旦季太妃不知不覺死了,那麼季氏在宮中沒了後援,便會逐漸沒落。

思及此,荀久不由得感嘆先帝老謀深算,平素里不疼寵季太妃也就罷了,私下裡還向她下毒,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就算是同過床共過枕的女人,他也能狠得下心除掉。

身子有些不寒而慄,荀久想著阿笙和女帝是上輩子做了多少壞事,這輩子才能攤上這樣一個爹啊!

簡直太讓人心寒了!

離開之前,荀久神情凝肅地看著季博然,「千依是皇室公主,今日卻被你那寶貝孫子和寶貝孫女弄得名聲盡毀,這本是侮辱皇室顏面的大罪,還望大司馬給個合理的解釋,否則,女帝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季博然臉色狠狠一變,他就知道這件事並沒有那麼容易解決,一旦鬧到女帝那兒去,季氏便真正完了!

想了想,季博然語帶懇求,「久丫頭,能否答應老夫,先別把這件事告訴秦王和女帝?給老夫三日的時間,三日後,我必給你們一個圓滿的交代。」

季博然的這句話,說得也還算誠懇,荀久也並非鐵石心腸之人,既然有他口頭保證了三日後給個圓滿交代,那自己安靜等著便是,到時候若是還不能完美解決,自己再去找女帝也不遲。

「還望大司馬不要食言而肥。」荀久說完,大步離開了季府。

之前二夫人坐著去接荀久的馬車還沒卸下來,車夫得見荀久走出來,趕緊放低姿態,彎身笑呵呵請她上去。

荀久一言不發上了馬車,車夫一揚馬鞭徑直去了醫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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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走後,季博然繼續在石凳上坐了好久才顫顫巍巍站起來,平素精光閃爍的眼眸內此刻全是複雜的光,腦子裡有些混亂,連怎麼走到季芷兒院子的都不知道。

待季芷兒身邊的丫鬟寒蕊輕喚了幾聲才反應過來。

看清楚自己已經站在院內,季博然定了定神,加快步子去往偏廳。

此時的季芷兒正躺在床榻上痛得打滾,右胳膊是被蟲子活活啃沒的,臂膀根處那碗口大的傷口凹凸不平,看上去猙獰可怖,然而更恐怖的是季芷兒的臉。

她的臉已經看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皮肉翻卷,鮮血淋漓,比活活被人剝下一層皮還要可怕。

府醫慌了手腳,畢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傷,饒是他心態再好也架不住這麼震撼的一幕。

猶豫了幾下,府醫終是害怕得偏開頭,吩咐守在一旁同樣怕得直發抖的丫鬟,「你們幾個,快去打盆清水來給四姑娘清洗傷口。」

那兩個丫鬟聞言后拔腿就往外面跑,一邊跑一邊乾嘔,臉上驚恐之色不退反增,害怕的同時又在心裡暗喜。

季芷兒在府上囂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平日里被打被罵也只能默默忍著,難得今日久姑娘替她們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得見季芷兒那生不如死的模樣,簡直是大快人心!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狠色並得意之色。

不多時,二人各自端了一盆清水回來。

府醫一直偏開頭坐在桌邊,不敢太靠近季芷兒的床榻。

兩個丫鬟才剛進門,就被後面趕來的一個婆子好一頓罵,「你們兩個這半天是去偷人了?打個清水這會子才回來,都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說話的婆子不是別人,正是季芷兒的奶娘周媽媽,整個季府,除了二夫人之外,恐怕也就只有這個奶娘是真心疼寵季芷兒的了。

驀然得知自己從小奶大的姑娘就這麼被人欺負了去,周媽媽痛心疾首,一邊罵兩個丫鬟一邊伸手將銅盆接過,眼中含著淚花,坐在季芷兒床榻前心肝寶地叫著,擰了巾櫛輕輕替季芷兒擦去臉上的血污。

這時,寒蕊從外面進來,低聲道:「老太爺過來了,此刻正在偏廳,讓我前來問一問四姑娘傷勢如何?」

周媽媽含著淚,氣惱地瞪了寒蕊一眼,「如何如何,還能如何?姑娘都已經成這個樣子了,老太爺不讓人懲治荀久那不要臉的小賤人也就罷了,還不請個好一點的大夫,此時便是派人來問,又能問出個什麼來,難不成問一問便能讓姑娘恢復了?」

寒蕊聞言,臉色大變,赫然怒道:「周媽媽,你怎恁的膽兒肥竟敢當眾這般議論老太爺?」

那周媽媽方才是被季芷兒的傷勢嚇到,再加上心中有怨言,便不管不顧一股腦兒地數了出來,此刻聽見寒蕊的厲喝,才驀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得了的話,她驚得臉色變了又變,趕緊一個大耳刮子扇在自己臉上,邊哭邊說,「都怪我,一時情急才會……」

「行了!」寒蕊跟隨季芷兒之前,是二夫人親自調教出來的丫頭,性子自是隨了二夫人,此時見狀,也曉得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她厲喝一聲,眼風往裡面瞟了瞟,看見季芷兒仍舊是那副人見人怕的模樣,她抖了抖身子,勉強穩住心神,「我這就回去稟報老太爺,你們好生照顧好四姑娘。」

那兩個丫鬟本想藉機跑出去,被寒蕊這麼一吩咐,只能絞著衣袖無措地站在原地。

府醫提了筆正在開藥方。

周媽媽將半擰乾的巾櫛放到季芷兒的面部替她輕輕擦著。

「啊啊啊——痛,痛死我了——啊——你想做什麼!」季芷兒突然之間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叫聲霎時間響徹整個院子。

周媽媽大驚失色,連忙放下巾櫛抱緊了一個勁兒打滾的季芷兒,嘴裡驚呼:「姑娘……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疼……奶娘,我疼……」季芷兒嘶啞著聲音,眼淚簌簌落下來,剛好沾染到傷口上,緊接著又是一陣痛苦的嘶嚎。

周媽媽眼淚唰地就落了下來,伺候姑娘這麼多年,從來只見她被當成寶貝寵著,何曾得見過這般讓人心疼的模樣,季芷兒每嘶喊一聲,就如同有鋼針在她心臟上扎了一針,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四姑娘別怕,奶娘在呢!」周媽媽連哄帶騙,手上卻再也不敢動作了,只將責任推到端水的兩個丫鬟身上,怒斥:「你這兩個不長眼的東西,這水如此寒涼,姑娘可怎麼受得住,滾出去換溫水來!」

季芷兒左手顫顫揪著周媽媽的衣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好受些。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難掩彼此眼中的得意之色。

痛么?

痛就對了,那水中加了鹽,傷口上撒鹽的滋味,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嘗得到的。

對視之後,兩個丫鬟齊齊出了房門,心中暗爽。

周媽媽這個老古董竟然讓她們去取溫水來給四姑娘清洗傷口?

連正常水溫都受不了的傷口還能用溫水清洗?

相視一笑,兩個丫鬟似乎看到了待會兒季芷兒被溫水燙得滿地打滾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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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廳里,季博然坐了許久才見寒蕊匆匆回來。

「芷兒如何了?」季博然焦急問道。

寒蕊搖搖頭,面露遺憾,「老太爺,四姑娘這傷,只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

臉色一沉,季博然捏緊了手裡的茶盞,又問:「什麼叫做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就是怎麼個『好不了』,老夫在問你傷勢如何?」

寒蕊垂下頭,如實道:「四姑娘面上全是血,一隻胳膊斷了,痛得直叫喚。」

「府醫呢?」季博然直皺眉,「府醫如何說?」

寒蕊再答:「奴婢過去的時候,府醫什麼也沒說,但看那樣子,也是一時想不到什麼有用的法子,畢竟四姑娘一隻胳膊不在了,總不能找一隻來給她裝上。」

重重拍桌,季博然一臉憤怒地看向自進門就沒吭聲安靜坐在一旁的季黎川,「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黎川此時正在為自己身上沒解開的毒而苦惱,聽到季博然這麼問,他立即想到若非季芷兒早上去他院子里講那一番話,說不定此時她還在自己房裡睡覺,哪裡會無端攪入這亂鬨哄的事件中來,最後還讓自己莫名其妙中了毒!

思及此,季黎川眼神一厲,「還能怎麼回事,季芷兒看不慣孫兒,趁機對孫兒下了毒!」

季黎川這一說,季博然立即回想起來之前在走廊下,荀久親口承認了季黎川身中劇毒,只不過暫時不會發作。

沉沉壓下一口氣,季博然無奈道:「為今之計,也只有你帶上禮品前去醫師府親自求久丫頭給你醫治了。」

季黎川一聽爺爺要讓自己去求那個女人,頓時寒了臉色,眼眸中陰鷙更甚,微怒道:「爺爺怎麼能讓我去求一個女人?」

季博然大怒:「不去求人醫治,莫非你想學芷兒那樣發作?」

季黎川一噎,隨即悻悻閉了嘴,低垂下腦袋,似乎在琢磨該怎樣才能讓荀久出手幫他。

季博然雖然怒,卻也能理解季黎川此時身中劇毒無可奈何的心情。

微嘆一聲,季博然擺擺手,「事不宜遲,你即刻備上厚禮前去醫師府,對了,聽聞今日是久丫頭的喬遷宴,禮物挑選得貴重些,否則她看不上眼。」

季黎川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了。站起身,他朝季博然揖了一揖,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季黎川才走後沒多久,南山院那邊便有小廝匆匆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老太爺,不……不好了,二少收拾了東西要帶著千依姑娘搬出季府去外面住。」

一樁接一樁的事情讓季博然頭疼不已,驀地聽到這個消息,他騰地立即從座椅上站起來,臉上表情已經不能用震怒來形容,總之是怒到極致而又無可奈何。

「快!你先去攔住他!」季博然對著那小廝道:「一定不能讓他們二人踏出府門半步。」若是那二人真搬出去,就等於明著告訴天下人季黎明為了一個女人與季氏決裂,季氏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再經不起這樣的醜聞摧殘了。

最緊要的事,季黎明是季博然看中的繼承人,若是就此走了,季氏的將來也就玩完了!

小廝領了命迅速原路返回南山院。

季博然身形晃了晃,險些兩眼一閉厥過去,寒蕊趕緊上前來攙扶住,又讓人迅速去世安院取了老太爺的龍頭拐杖來給他,這才緩步前往南山院。

此刻的南山院門口,一排小廝站成人肉牆阻了季黎明和千依的去路。

季黎明鐵青著一張臉,怒喝,「你們幾人活膩了是不是?」

小廝們平日里同季黎明混得很熟,且季黎明從來不在他們面前擺架子,故而一群人整天混得像兄弟一般,今日得知季黎明要離府再也不回來,小廝們商議過後,快速做了決定,先讓一人去通知老太爺,其餘人等全部留在南山院阻攔二少。

聽到季黎明的冷聲發問,小廝們互相對視一眼過後齊聲開口,「二少,留下來吧!」

季黎明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中儘是冰寒,「讓開——」

「二少……」其中一個小廝道:「小的自您從魏國回來以後就一直跟在您身邊伺候,咱們這麼多年的主僕情誼了,您真的捨得拋下我們就此離開?」

季黎明原本挺感動這小廝念著舊情,可聽到「魏國」這個字眼以後,臉上更添霜寒。

他是因為什麼才會去的魏國,而又因為什麼與龍鳳胎妹妹失散多年,再因為這一失散,千依的身份便永遠見不得光,更因為見不得光,所以今日在府里被人欺凌了!

想到這些,季黎明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逐漸染上想殺人的惡魔之色,咬緊牙關,他赤紅著眼眶,一把抽出腰間短劍明晃晃地對著幾人,一字一頓,「我再說一遍,讓開!否則休怪我短劍無眼。」

「二少!」眾人何曾得見過這個樣子的季黎明,聞言后紛紛跪在地上,「小的們是衷心希望您能留下來。」

之前發言的那位更是視死如歸,跪直了身子,一臉正色,「二少想要走出南山院,那便從小的屍體上踩著出去。」

其他小廝聞言,也紛紛效仿他跪直了身子,鏗鏘有力地齊聲道:「二少,請從小的們屍體上踩著出去——」

「你們別以為我不敢!」季黎明怒到極致,眼瞳中的血絲仿若火焰在燃燒,手指攥緊了手裡的短劍上前一步。

小廝們依舊筆直跪著。

這群平日喜歡坐在院子里組團嗑瓜子、沒個正經的小廝在此刻跪出了作為僕人的忠心,跪出了作為男人的氣勢。

沒有一個人的臉上看得到畏懼之色。

就連千依都被震驚到。

輕輕拽了拽季黎明的衣袖,千依道:「這些人跟了你這麼久,你還是別狠下心對他們動手了,否則又是一大筆債,還都還不清,更何況,你以後說不定還得一輩子活在愧疚當中。」

季黎明面色一僵,幾乎是不敢置信地偏頭看著千依,但見她眸光盈盈,裡面全是對他的肯定之色,似乎看穿了他並非本性暴戾之人。

季黎明手腕忽然軟了下來,心中暗忖千依何時變得這般冷靜自持了?

小廝們顯然沒發現季黎明這一瞬的表情變化,兀自出聲懇求著,「二少,留下來吧,別走了,我們大家都需要您。」

季黎明掃了一眼四周,依舊是他所熟悉了十多年的院子,哪怕一草一木他都記得,可這院子的上空,卻籠罩了一層怎麼都化不開的濃厚烏雲。

眼前的這些小廝跟了他這麼久,大家相處的極其隨意,他又怎會真的對他們下狠手?

只不過事已至此,季氏讓他寒了心,他再也沒有半分心思待下去。

為了妹妹,只能堅持搬出去。

閉了閉眼再睜開,季黎明臉上的怒意退去了幾分,語氣也軟了下來,「各位兄弟,從前的這些年,我很感激有你們陪伴,但今時不同往日,很多事情並非一句話就能解釋的清楚的,我要走,是因為這個家讓我寒了心,讓我再無留戀之處,你們也不必挽留,江湖就這麼大,未必以後就再也見不到。」

小廝們面面相覷。

近段時日以來所發生的事,他們幾乎都是知道的,可即便再嚴重,也沒有嚴重到要與季府斷絕關係這樣的地步吧》難道二少真的要為了一個女人而棄所有人於不顧?

這樣一想,小廝們再看向千依的眼神里便多了幾分憎怨。

若不是她,二少何至於鬧到這個地步?

千依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她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只不過是季黎明帶回來的一個鄉野女子而已,在小廝們眼裡,便成了勾引季黎明,致使他與季氏斷絕關係的狐狸精。

面色平淡沒說話,千依就那樣靜靜站著,任由小廝們各種欲殺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掃視。

「二少……」另一個小廝終於忍不住,狠狠瞪了千依一眼后蹙眉看向季黎明,「千依姑娘如今清白……」

「住嘴!」季黎明知道這小廝想說千依連清白都沒了,不值得他為了她這樣與季府反目。

季黎明如今最痛恨的便是別人提起千依的清白來,是以,那小廝還沒說完,他便冷著臉瞪著眼打斷他。

「本少要出去,你們誰敢阻攔!」季黎明說著,拉了千依的手,縱身一躍直接輕功從院牆上飛出去,才剛落到地上站穩腳跟,就見到在寒蕊攙扶下慢慢走過來的季博然。

季黎明看都不想看季博然一眼,繼續握緊了千依的手心就要錯開身往旁邊走。

「站住!」季博然頓了腳步,龍頭拐杖往地上重重一定,聲音威嚴了幾分,「明哥兒這是準備上哪兒?」

「爺爺怎麼會有時間來關心我?」季黎明冷著臉偏過頭來滿眼譏諷,「你這時候不該在季芷兒的院子里傷心欲絕么?」

季黎明平素都是稱呼季芷兒為「芷兒」的,今日竟破天荒的直呼全名,且喊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中咬牙切齒,可見他對其已經恨之入骨。

季博然原本犀利的眼神放柔和了幾分,這件事,最先受苦的人的確是千依,那是季黎明的龍鳳胎親妹妹,他會這樣憤怒也無可厚非。

心緒稍緩,季博然道:「明哥兒莫要意氣用事,有什麼話,坐下來同爺爺好好說。」

「沒什麼可說的。」季黎明冷哼,「這個家,有季芷兒和季黎川便沒有我和千依,有我和千依便沒有季芷兒和季黎川,爺爺看著辦!」

「你!」季博然一時氣急,「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為何不能說?」季黎明赤紅的眼眸里怒色不減分毫,看向季博然時寒光凌冽,「若非爺爺那些年……」

「寒蕊,你先退下去!」季黎明還沒說完的半截話被季博然打斷。

寒蕊只得將季博然扶到旁邊的亭子里,這才遠遠退開。

季黎明和千依就站在亭外不遠處,他根本不屑於進去與老爺子談什麼條件,如今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帶著千依離開這個外表光鮮實則內里骯髒的府邸。

「明哥兒,帶著千依進來說話。」季博然在亭子里沖二人招招手。

季黎明再度冷哼,「我無話可說,也不想再浪費唇舌,若是你做不到我方才說的那樣有我沒他,那就別廢話了,我還趕著出府去。」

季黎明怒到極致,索性連尊稱都沒有了,語氣里冷冷清清,面上不帶半分溫色。

「你這孩子……」季博然雖然無奈,卻也深知季黎明性子倔,若是這時候對他硬來,只會讓他更加抵觸,更厭惡這個家。

季黎明拉著千依往前走了一步。

這時,季博然略帶焦急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你要出去住,我不反對。」

季黎明身子一僵。

季博然見這句話起了效用,索性趁熱打鐵,繼續道:「但是你得答應,不準跟這個家決裂。」

「憑什麼?」季黎明一聽,再次怒了,牙齒咬得吱吱響。

「老夫答應了久丫頭,三日後給所有人一個圓滿的交代。」季博然抬頭看著天。

這一刻,他渾濁的眼眸內突然透露出了蒼涼凄愴之意,彷彿已經預感到了即將而來的什麼東西一樣。

長這麼大,季黎明還是頭一次得見爺爺露出這樣的神情。

不由得心頭一軟,季黎明險些鬆開千依的手上前,可一想到季黎川早上坐下的禽獸不如的那些事,他又堪堪穩住了,只不過眸光里已經悄無聲息地減了幾分清冷,添了幾許心疼和不忍。

季黎明清楚的記得,爺爺在老三歸來不久的時候曾說過,等季黎川生辰宴過後就去辭官,回府頤養天年,安靜過完餘生。

爺爺的年紀,實際上早就過了辭官那個階段,可他這些年依舊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地為朝廷賣命,並非他捨不得官場,捨不得名利,而是想用盡自己的「力所能及」,來彌補當年將兩個孩子調換而釀成的大錯,他是在贖罪。

而今,季府內的風波一波接一波,讓人應接不暇,爺爺這個時候,許是心力交瘁的吧?

想到這裡,季黎明眼眶突然濕潤起來,他猶記得爺爺一直以來對他嚴厲卻悉心的教導,實際上那些時候他就隱隱感覺到爺爺之所以要栽培他,是想在作古之後將偌大一個季府交給他。

「爺爺……」季黎明縱然再怒,骨子裡卻還有為人孫兒的那份孝順,他更曉得自己眼前這位老人已經沒有多少年限,如若再這麼操勞下去,只怕再活不得幾年。

心底里因為季芷兒和季黎川而築起來的冰牆頃刻之間轟然倒塌,季黎明終於鬆開拉著千依的那隻手,快步走上前,噗通一聲跪在季博然跟前,終究沒能忍住眼眶裡的淚,簌簌落了下來,聲音哽咽,「是孫兒不孝,孫兒這些年沒能好好聽您教導,孫兒給您磕頭了。」

季黎明說著,身子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一個稽首大禮,額頭磕得尤為響亮。

季博然滿眼淚花地看著這個自小被調換身份送去魏國長到七歲才回來的孫子,一時間心中溢滿了愧疚和苦澀,彎身將季黎明扶起來,他聲音有些顫,「明哥兒,快起來……快起來……」

季博然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可喉嚨哽咽生痛,除了「快起來」這三個字,其他的,他再也說不出口,枯槁的雙手托著季黎明緩緩將他帶起。

季黎明站穩了身子,這時才發現爺爺原本只白了一半的頭髮不知何時已經全白,白髮縫隙間,彷彿承載著這些年的滄桑歲月。

早些年的喪子之痛,緊接著喪妻之痛,到後來因為兩個孫兒被調換身份而滿懷愧疚,傾一生之力為朝廷效力來贖罪。

當年英姿勃發的大司馬在繁華還沒落幕的時候已成風燭殘年的老人,他滿心希望的是這個家能祥和平靜,孫兒孫女之間兄友弟恭,融洽和睦。

然而,上天顯然在狠狠報復他當年點了一個頭同意把孩子交換。

真相揭穿以後,三個孩子,瑞王扶斌,季黎明和千依都陷入了無法釋懷的痛苦之中,隨之而來的是這個家一出接一出且無法平息的風波。

心中狠狠揪痛,季黎明第一次在人面前涕泗橫流,哭得痛心而悲情。

「你這孩子,怎麼好端端的哭了?」季博然滿是厚繭的指腹擦過季黎明的眼角,聲音強作威儀,「堂堂七尺男兒,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快給我停下!」

季博然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將腦袋偏往另一邊,眼眸內全是晶瑩的淚花,有懺悔,有愧疚,更有深深地無奈。

「爺爺,孫兒決定好了,我要搬出去,但是我答應你,我會回來看你的。」

看了一眼千依,季黎明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

季博然顫顫轉回視線,聲音摻雜了幾分感動,「好……好啊……這件事上,的確是川哥兒和芷兒對不起千依,也是季氏對不起你們兄妹倆,你要搬出去,我不會反對,只要你還記得季家有你一個爺爺就成。」

不知為何,季黎明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總覺得爺爺像在交代遺言,眼眶一熱,他險些沒把持住再度落淚。

「不準哭!」季博然沉下目色,「你若再哭,老夫便不讓你出府了,把你關起來讓你一次性哭個夠!」

「是。」季黎明哽咽著聲音,「孫兒不哭……孫兒不哭……」

「快去吧,眼看著天色就要黑了。」季博然對著季黎明擺擺手,「你們出去以後還得好好布置一番呢,以後的日子,好好對千依,別讓她再受委屈了。」

「孫兒曉得。」季黎明垂下腦袋。

他本就是性情開朗之人,驀然沉浸到這樣沉痛的氣氛中,實在承受不住。

聽到季博然讓他走,他這才挪動步子,再度躬身,「爺爺,孫兒這便走了。」

「去罷!你在這個家也困了十多年了,該是解脫的時候了。」季博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季黎明已經帶著千依完全出了院子,絲毫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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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回到醫師府的時候,招桐已經帶著小廝婢女們將喬遷宴準備好。

這一次,來的人頗多,更有不請自來的一眾世家夫人。

荀久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她原本只想請扶笙、四美以及季黎明和千依來聚一聚就成,不曾想過竟然會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

進入客廳的那一瞬,連荀久自己都驚呆了。

這些世家夫人大多是她雲水齋的常客,聽聞她今日搬遷,便相約好備了厚禮一齊來赴喬遷宴。

來者即是客,荀久自然沒有拒絕乃至揮手趕人的道理,只能微笑著和眾位夫人打了招呼,再吩咐婢女招待好夫人們之後匆匆出了前廳來到廚房,問招桐:「廚房裡食材夠不夠?」

招桐抓抓腦袋,面露無奈,「姑娘,食材倒是夠了,可我們只有一個廚娘,哪裡燒得出來這麼多人的菜啊?」

「你趕緊去秦王府先把角義請來。」荀久想著為今之計也只能先讓角義來應應急了,否則待會兒喬遷宴開始的時候擺不出菜來,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招桐應聲過後就要出去。

這時,北炎來了廚房,站在外面道:「姑娘,季二少帶著千依姑娘過來了。」

聽到千依也跟著過來,荀久雙眼一亮,那可是位大廚啊,更何況她晚上是顏碩人格,有她在,便是角義晚些過來,或者不用角義幫忙都可以的。

面色一喜,荀久趕緊道:「快讓他們進來。」

北炎匆匆回去了。

荀久理了理衣襟抬步走出廚房欲前往大門邊親自迎接季黎明。

不多時,北炎便帶著季黎明和千依朝著這邊走過來。

荀久面帶笑意地請喚了一聲,「表哥……」

餘光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千依,這次換了個稱呼,「顏碩公子……」

季黎明怔了一怔,抬眼看看千依,千依非常安靜,沖荀久微微一笑。

荀久微笑加深,對二人做了個「請」的姿勢,又道:「顏碩公子,我府上今日來了不少客人,廚房裡廚娘忙不過來,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千依淺笑,「沒問題,只要久姑娘高興就好。」

荀久讓人先帶著千依去了廚房,她自己則站在原地,看著千依遠去的身影,無奈地搖搖頭,「今日那樣猛烈的刺激下都沒能讓她徹底恢復,看來她曾經真的愛極了顏碩,否則也不會因為他的死而受了這麼深的打擊導致人格分裂。」

季黎明長舒一口氣,「我今日一直以為老三真的對她做下了禽獸不如的事,後來到了你從前住的宅子里,她才告訴我,老三隻不過做了個假象而已,實際上並沒有對她怎麼樣。」

「嗯?」荀久眯了眼睛,「季三少這是什麼意思,想把季府鬧得雞飛狗跳才甘心么?」

「不曉得。」季黎明煩躁地搖搖頭,「總之我現在一提起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算了算了。」荀久嘆一聲過後擺擺手,「今日是我的喬遷宴,說些高興的,免得提起那些個腌臢來壞了心情。」

季黎明贊同地點點頭,四下掃了一眼后問荀久,「子楚怎麼還沒過來?」

荀久也疑惑,嘀咕道:「你也知道,阿笙有潔癖,說不定這會子還在府上沐浴更衣呢!」

季黎明想了想,低聲嘟囔,「按理說來,今夜這麼重要的日子,子楚該早些來才是啊,莫非是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

季黎明這一說,荀久才回想起來早上扶笙是因為羽義和阿紫被巫族人抓走而進宮去找女帝的,然而至今都還沒有消息傳回來,都這個時候了,扶笙還沒有過來她的府上,莫非真的遇到了什麼事情?

這樣一想,荀久整個人都不好了,但因著此時季黎明還站在旁邊,她沒表現得太明顯,只笑著道:「表哥,如今前廳里都是那些世家夫人,你鐵定是不願與她們在一處的,不如先跟著北炎去水榭坐會兒,我去大門外看看阿笙為何遲遲不來,一會兒再過來與你會合。」

季黎明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抿唇道:「表妹這話說得有些見外了,我和子楚什麼關係,既然你擔心他,也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我同你一起去大門外便是。」

心思被戳穿,荀久有些尷尬。

季黎明道:「我知道你擔心我還在因為白日里的事情耿耿於懷,你放心,我這個人還是懂的分寸的,今夜既是你的喬遷宴,我怎麼也得笑臉相對不是?總不能綳著一張臉給表妹丟臉吧?」

暗鬆一口氣,荀久輕笑,「你能看得開就好,我還擔心你會一直糾結於白天的事情上。」

「放心吧!」季黎明微微一笑,「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嗯。」荀久頷首過後,二人一路無話朝著大門邊走去,才剛剛出大門,便見到秦王府的車駕遠遠而來。沒多久停在石階下。

甄叔下車挑開帘子,扶笙慢條斯理地走了下來,一眼見到站在大門外等候的荀久,他面帶歉意,「抱歉,我來晚了。」

------題外話------

這樣懲罰季芷兒,菇涼們可還滿意^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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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撩不可之冷王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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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爺孫話別,喬遷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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