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 殘痕
他在這座竹院住了兩日,在後院的竹林現了玉清的墳墓。冷冷清清,只有一片竹林作陪。山風吹起他的長,在那片沙沙聲中,他的心中突然有了隱隱的痛。
他的玉清,原來是那麼孤獨的。
他往山頭而去,果真在那裡現了一生樹葉落盡的梨林。
他站在林外,想象著玉清在林里起舞的模樣。
他是不是曾經站在這裡,等著他的到來?
他走進去,任山風吹亂他的長和衣袂,思緒飄遠。
然後他在玉清的房裡等了三日,卻終是等不到他們的回來。
他不得不下山尋著玉帛河的末支平流而去,一路打聽,毫無收穫。
走入一個不知名的小鎮,在一間酒樓要了一些簡單的飯菜裹腹,他才終於從小二的口中得知前幾天有一個素袍男子抱著一個受傷的女子向他打聽醫館,及去京都的路。
他大喜,連忙向那小二所說的醫館奔去。
醫館的大夫給他的信息是:女子的樣貌沒有看清,只依稀記得因為落胎,身子傷得很重,而且還中了一種慢性毒藥,估計活不了多久。
聽罷大夫的話,他的心更加緊張起來。
於是他快馬加鞭,直往京都而去。一路,卻再沒有他們的消息。
他一臉滄桑入得城來,駿馬揚起前腿嘶鳴,他勒緊韁繩,墨色披風在風中飛揚,策馬回,卻再也見不到熟悉的素色身影。
他的玉清,終是被他弄丟了,他終是傷害了她呵。
望著城外,他落寞一身。
回到王府,來不及洗去一身疲累,雁落園的人便來報說素月的蠱毒又犯了,這次咳血咳得厲害,因為瞞了幾日,這次是因為吃不下任何東西,所以他們才有所察覺。
皇甫律臉色扮靚,急匆匆往雁落園過來。
素月咳過血正靜靜躺在榻上休息,旁邊的兩個丫鬟利索整理著痰盂和染血的地毯。
他走過去,輕輕握住素月的手,冷鷙的眸子里滿是痛苦。
兩個女子,他都放不下了。而他,卻該死的沒有盡到保護她們的職責。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啊。
他將素月的纖掌包裹在自己厚實的掌里,放在唇邊,然後閉了眼,薄唇輕抿,落滿鬍渣的俊臉染上沉痛。
良久,他睜開眸子,在素月的額頭印上淺淺一吻,靜靜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他一直待在書房,再也沒有離開過。
直到某一日,他一直待在書房,再也沒有離開過。
直到某一日,管家帶了個苗服打扮的人來,說是看了外面的皇榜來為月王妃治蠱蟲的。他這才俊臉憔悴走出書房,去了雁落園。
有了幾日的靜養,素月的咳血癥狀緩了一些。
當皇甫律帶著那位苗疆醫者進來的時候,素月正坐在桌旁抄寫靜心經。
「素月。」皇甫律輕喊一聲,然後將她手中的筆擱下,牽著她的手至內室。
他扶她躺下:「不要怕,這位大夫是來為你看蠱蟲的。」
「恩」素月輕應,靜靜躺下。
那位苗疆醫者先是為素月把脈,然後輕撫素月的肚皮,臉色沉重。
末了,他走到外室,用夾雜著濃濃苗疆口音的聲音道:「月王妃中的是『金蠶子』,這是一種拇指指甲大小的蠱蟲,食肉都會長大,可能是月王妃平日只吃素食,所以這蠱蟲並沒有長大在肚內游移。「
「那她咳血是怎麼回事?」皇甫律急道,如果果真如他據說,那為何會咳血咳得這麼厲害?
「這『金蠶子』是一種寄生蠱,如果神經質寄體心境平和,它亦會平和;但如果寄體過喜過憂,它會在寄體體內躁動,繼而導致寄體吐血氣虛。」
皇甫律眼眸一沉,擔憂的望向內室。
苗疆醫者繼續道:「雖然月王妃目前的善不算糟,但由於這蠱蟲在月王妃體內已存活一年多,它已經與月王妃相生相剋,極度熟悉月王妃的氣血。這樣下去並不是好事,如果它待在肚裡的時間太長,即使不長大,它也會在肚內到處游移。」
「那有什麼辦法可以將它取出來?」皇甫律急吼,額上青筋因為急切暴跳不已。再這樣扡下去,素月會沒命的。
苗疆醫者嘆息:「可以說是沒有辦法讓這蠱蟲離開這寄體的,何況它與月王妃已相生相剋……」
「可以說是怎麼說,告訴本王,到底有沒有辦法將它取出?」皇甫律一聲怒吼,打斷苗疆醫者的話。那陰鷙的眸子隨即迸射出冷寒,他緊緊盯著面前的人:「一定要救她,要不然,本王讓你人頭落地!」
苗疆醫者看著眼前一臉怒意與急色的俊挺男人,冷汗滿面,這傳說中冷殘的碩親王果真是不敢惹的,惹不是貪戀那數目巨大的賞金,他也犯不著來冒這個人頭落地的險了。果真是應了那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他用袖擦擦額上的冷汗,顫抖道:「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那辦法……——」
「直接說方法!」皇甫律俊臉上的怒意稍微緩和一些。
「這蠱蟲喜依人的氣血而生,只要它習慣另一個人的氣血,就可以將其引出。」苗疆醫者說得小心翼翼,這個治蠱方法可是保他小命的救命稻草了。
「怎麼做?」他面前的男人仍是冷道,卻明顯沒有了剛才的怒氣。
苗疆醫者懸著的心放下一些:「只要有另一個人願意每日拿自己的血餵養它,等到一段時日它習慣了另一個人的氣血,自然通用那個人的血將它引出來。」
「需要多久?」
「至少半年的時間,或者更久,而且是在每日給它飲血的情況下。況且……」
「說!」
「況且這蠱蟲食血會長大一點,月王妃慢慢的會感覺痛苦……所以說這個方法有一定的風險,但也是唯一能將蠱蟲取出來的方法。」
皇甫律俊臉沉著,利眸幽深,他緊緊盯著這個苗疆醫者,思索著他話中的真實性。
「記住,這個獻血的人必須是自願,因為它感受得到月王妃的心境,要不然它會食那個人的血,而且,月王妃千萬不能食葷食,心境一定要平和。」苗疆醫者在他的冷寒目光中不怕死的再加上一句,一來是身為醫者的職責,二來是如果出了什麼閃失,他不僅賞金拿不到時,而且會小命不保。
皇甫律利眼沉沉,半晌,他大掌一揮:「帶他出去吧,先不要讓他離京兩個月再讓他來領賞金。」
「是,王爺。」管家依令行事,帶了那苗疆醫者出去。
皇甫律則走到內室,一雙冷若寒霜的眸子即刻染上一絲柔各,他輕輕攬榻上的女子入懷,輕喃一聲:「素月……」
殘陽如血。
崖下的京都一望無餘,所有的景緻沉浸在那片血紅。凄迷,絢爛,透著凋零。
崖上一個素衣女子靜靜躺在男子懷裡,一身素衣如赤,一張精緻小臉染上火紅,已看不出原先的蒼白。她靜靜看著山下,眉心憂愁,卻是眼角帶笑輕喃:「秦大哥,這裡真美。」
素衣男子摟緊她,聲音說不出的沙啞:「恩,這裡的夕陽很美,能和玉清一起看夕陽真好……」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抱緊女子的身子,頜緊緊抵著她的鬢角,在那片如血夕陽中靜靜滑下一滴淚。
女子在他的懷中看著那片夕陽虛弱淺笑:「他只帶我來過這裡一次,我們看過一次夕陽,可惜……再也沒有機會看了。」卻見她嬌唇顫抖,秀眸微翕,在那片血紅中透著晶瑩凄迷,然後緩緩失去顏色。
「玉清。」男子摟住她逐漸軟下的身子,哽咽:「玉清,不要睡,馬上我們就到京都了。」
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他……玉清,不要睡,玉清……「他無助的抱緊她,眼角再次滑下一滴淚。
女子終是虛弱的掀開眼皮,落下淚珠:」我始終是等不到他的,等不到了……秦大哥,我的骨灰一定……要送到他手上……」
「玉清。」素衣男子心疼的抱起她,疾步往山下跑,「玉清,你一定要撐住,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晚風掀起兩人的長,在那片血色里,凄迷起舞的還有那素色衣袂。
走到半山腰,男子急促的腳步停下來。
「玉清,你說話。玉清……」他急吼。
卻見,懷中的身子已經軟下來,那張蒼白的容顏猶帶新淚,卻再也看不到那汪清潭。
「不——」
男子的嘶吼頃刻回蕩在山谷,久久縈繞。
從那一日起,皇甫律開始實施那個方法。他每日會在自己的臂膀上割一個小傷口,然後喂入素月的嘴裡,素月先是心疼他不肯接受,後來在他的軟硬兼施下終於答應肯嘗試。
這幾日,效果是有的,素月不再咳血,可以進包含,臉色也紅潤很多。
他放心很多,於是扶了她上榻休養,囑咐旁邊的丫鬟幾句,靜靜走出雁落園來。
出園來,他的心頭實然一陣慌亂,還夾雜著微微刺痛。
他捂著胸口,撲向汐落園的方向。
這陣刺痛是為玉清嗎?這段時日他派了他的很多暗部去搜尋,卻終無所獲。而落葉山莊那邊,也始終沒有慕風的任何消息。
他日日慌亂,夜夜令令焦心,終是後悔做出了如此決定。他怕玉清就這樣消失不見。
他好怕,因為心頭的慌亂越來越強烈。
「王爺,落葉山莊剛剛遣了人來,說要過去一趟。」管家急匆匆跑過來,滿臉急色。
皇甫律大驚:「快備車!」高大身影即刻往門口而去。
一帶盞茶時間,他站在了落葉山莊大門口。
他大步走進去,卻在前廳沒有看到秦慕風的身影。
他即刻往落葉山莊的後院而去,腳步急促萬分。
遠遠,便見得秦慕風的素色身影站在廂房門外。
「慕風,玉清呢?」他急問。
秦慕風一臉沉痛看著他,眼裡滿是自責與傷痛。
他的心口痛起來,於是一把推開慕風,往門內奔去。然後,他止住腳步,身子顫抖。
那個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的女子是他的玉清嗎?為什麼她不肯睜開眼睛看他一眼?
他走過去,一把將那冰冷的身體摟緊自己懷中,拚命的摟緊,然後用他火熱的唇吻住她冰冷唇……卻,終是喚不回她一絲回應。
玉清,你看我一眼,玉清。」他抱緊她軟綿冰冷的身子,嘶吼:「玉清,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的身子顫抖起來,他將玉清已經沒有體溫的身子嵌在懷裡,終於痛哭出聲:「玉清,是我錯了,我不該做出這樣的決定讓你走……玉清,我該死……」
「原來玉清她中了『西域紅花』。」秦慕風低啞:「律,她一直在等著你。」
皇甫律將面容埋在玉清的頸側,已是淚流滿面。
末了,他抱起那沒有呼吸的身子,俊臉哀痛往門外走。
他就這樣靜靜抱著她往王府內走,不言不語,陰鷙的眸子滿是傷痛,薄唇抿起,牙關咬緊,高大的背景散著一種魄寒與孤寂,直到前廳,他跪坐在地上,然後將那冰冷的身子緊緊摟在懷裡,布滿胡潭的下巴巴摩挲著玉清的頂,低啞:「玉清,我們到家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的玉清。」
而他懷裡的玉清,已沒了回應。她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悔悟,也感受不到他的傷痛了,她只知道她等不到他了,再也等不到了。
皇甫律將她軟下來的身子顫抖的摟在胸口,俊臉埋在她間,痛苦的低泣。
此刻,整個王府都渲染在悲傷中。
不久,卻有了不識相的人闖進來,他們打傷侍衛,不顧管家的阻攔,氣勢洶洶往前廳而來。
「四王爺,快將人交出來,我們早就知道下殮的那個是假焦玉卿。」青山弟子拿著劍,恣意的對坐在地上的男人叫囂著。他自持人多,皇甫律不敢惹他,就如上次一樣。
「是啊,她是紅衣魔教的妖女,只要你交出她,便不會與江湖為敵。」其他人附和。
皇甫律抱玉清,冷佞的黑眸冷冷掃一眼這一群恣意在他面前叫囂的人,寒光一閃,他身上的鞭已飛快飛出,直直甩向那最前頭的青山弟子。眾人來不及反應,便見地弟子被狠狠甩了出去,頃刻便見得他躺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即刻昏死過去。
其他人這才噤若寒蟬,有了一絲懼色。今日的皇甫律似乎不再隱忍,那冷眸里的暴戾讓他們有些腿軟,而且他們手上現在不再像上次那樣有人質做護身符。於是他們才稍稍收斂一些。
皇甫律冷笑:「本王上次的隱忍是為了尋求和玉清以後的安寧,結果呢?本王的玉清死了,你們也不肯放棄糾纏。」
「不管那妖女是生是死,你都要將她交出來……啊……」後面的話消失在哀叫中。
皇甫律收起軟鞭,逼近那個話的人,全身冷寒:「你們還想用那麼卑鄙的手段來威脅本王嗎?是你們先來招惹本王的,現在本王的玉清死了,本王要你們來為她陪葬!」
寒眸一佞,他甩動手中的軟鞭,鞭鞭不留情:「你們也不過是些做不得光明事的的鼠輩,以為上次將本王合龍個措手不及就是吃定本王了嗎?看你們是找死!」
他是豁出去了的,那夜剛下鳳靈山,就聽得程峻來報,說這群人直往京都而來。而他們在他去接玉清的路上,突然闖入他的王府將他剛剛從鳳靈山接回來的素月抓住當人質,卑鄙的威逼他交出玉清。然後在城裡到處搜尋玉清的蹤跡,每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他是萬萬沒有準備的,那一日他只知道焦如序突然說出了焦玉卿陷害素月之事,然後母後下懿旨要將玉清押入天牢以慰民心,卻是萬萬想不到焦玉卿是紅衣聖女的秘密被暴露了出去,也沒想到這群人會帶他個措手不及,所以不得不先讓玉清出城做下下之策。
而他,以為先讓玉清逃出城去,就會息事寧人,因為他畢竟是不想與江湖中有任何牽的。以為製造了焦玉卿死掉的假相,就可以完全抹去焦玉卿曾經犯下的罪。可是,他錯了。就是因為他的這些以為,他害死了他心愛的玉清。所以,即使與他們有了恩怨,也是他們逼的。
頃刻,他眼裡的狠戾凝聚,手中的天玄鞭鞭鞭致命,一鞭下去,那群人身上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那群人識到他的狠戾,不得不向門外逃跑,以保住小命為快。剛跑到門口,便見層層錦衣衛圍了過來。
皇甫律在他們身後冷道:「一次錯誤可以犯兩次呢?這次,本王定要你們為玉清陪葬!」
然後他抱著玉清的屍回了汐落園,再也沒有出來。
幾日後,與此事有關的各大門派掌門人紛紛來到了碩親王府,先是道歉,然後以收回武林貼不再追究此事為條件,請求放過那些無知弟子。
到底是不是無知呢?皇甫律冷笑,然後大手一揮,那群哀叫的「無知」人紛紛人頭落了地。
他只是想要他們記住一些教訓,也給自己教訓。
誰也不知道,寂靜的夜,他抱著玉清冰冷的身子,怪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