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 飛雪

第086 飛雪

寒冬,京都一片雪白,銀裝素裹,飛雪飄零。

郊外木殤河,蘆葦都被白雪壓了去,河面薄冰裹著銀花,雪花化去,不見新痕。

一隻紅色畫舫在湖面緩緩行來,在這一片銀白中特別扎眼,一白一紅又顯得特別和諧。

畫舫內兩個男人飲著溫酒,一個邪魅如風,穿著銀袍;一個俊冷如冰,一身深袍;兩人對飲,皆看向窗外的素白。

屋內燃著龍涎香,一個藍衣女子在旁邊撫琴,琴聲如絲。

「聽說那秋娉和許情兒在逃跑途中被亂仗打死。」銀袍男子淡淡開口,一雙桃花眼半邪似真,卻分明藏著冷寒。

深袍男子劍眉飛揚,狹長鷹眸陰鷙冰冷,就因為這雙眼,他整張俊臉都是冰冷的。再配上一身深袍,更是寒氣逼人,堪比窗外的冰雪。

他輕抿一口溫酒,嗓音清冷:「不要提她們,飲酒。」

泰慕風淡淡一笑:「素月的情況怎麼樣?」

「還好。」深袍男子仍是冰冷的語,眉頭紋絲不動。

兩人靜默飲著酒,空氣里隱隱洋溢著沉重。

這時外面的小廝走進來:「主子,河裡有個人。」

皇甫律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飲著溫酒,望著窗外。

倒是泰慕風笑了:「打撈上來吧,看還有沒有氣息。」

「是。」小廝退出去,稍頃便聽著他的叫聲:「他還活著,能說話。」

泰慕風看皇甫律一眼,放下酒杯,瀟洒走到船頭。

「救我,我是青山弟子,被紅衣聖追殺……」男子衣衫濕透,一身劍傷,嘴唇泛白,奄奄一息。

「給他止血。」泰慕風立即吩咐小廝。

「扔下去!」這時他們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冰冷的語。

他們轉,便見得皇甫律走出艙來,一雙陰鷙的眸子冷冷盯著全身濕透瑟瑟抖的男子。

再次冷道:「給本王扔下去,誰都不許救!」語里絲毫沒有迴轉的餘地。

泰慕風示意小廝照做。

頃刻只聽得「撲通」一聲,那個剛被救起的男子被毫不留情扔進冰冷的河水。

畫舫繼續緩緩前行,劃破薄冰,在水面上留下一條細痕,而船后已是平靜無波。

深袍男子並沒有回艙,而是繼續站在船頭,望著岸邊連綿的雪白,碧水寒潭深一片。

那一身,是冷清和孤寂。

只見天地一片雪白,連綿無邊,卻隱約有個紅點在那蒼茫間輕展輕功。

他唇角微微上勾,漆黑的利眸映射出一個紅衣女子追上前面的男子,利劍一出,男子倒下身子。

然後紅衣女子朝畫舫方向回望一眼,足尖輕點,片刻不見身影。

「紅衣聖越來越囂張了,現在可是殺人不眨眼。」他旁邊的銀袍男子望著那紅點消失的方向,淡淡開口。

深袍男子的眸子迸射出冷寒,薄唇緊抿,沒有言語。

*

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天澤國皇城的人都知道當今四王爺自從其玉王妃死了后,突然變了性子。他不再過問朝野之事,不再進宮面聖,倒是做起了個閑雲野鶴之人,。每個月他會去趟天澤國的邊陲之地,或是去趟西面的祥雲鎮,聽說是喜愛上了那裡的茶花村。

唯一不變的是他冰冷的性子,一身合體素色錦袍,一張讓女子傾慕的俊顏,卻有一雙陰鷙冷佞的眸子,加上一身清冷,更是讓人靠近不得。

自是靠近不得的,四個月前他對那些兩次闖入王府的江湖人士的懲罰,他們可是記憶猶新。這四王爺,終是殘虐的性情。

而這段時日,飛雪肆虐得厲害,而在江湖中日益壯大的紅衣聖亦猖狂得厲害。

江湖人士,朝廷命官,明殺暗謀,到處是他們的痕迹。

他們普通老百姓雖然渺小得猶如沙堆里的一粒沙,自是引不起他們的注意,卻也得時時注意著,怕是哪日一個不小心撞上了那紅衣魔教,他們可是腦袋不保。

於是,白雪茫茫的皇城街頭,清冷了許多。

一片雪白,夾雜著少許車輪腳印,一陣風雪刮過,又是一片無暇的雪白。

這樣的漫天風雪裡,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梅樹下站了許久,久到雪花落滿了他一身。

他只是靜靜站在那一樹雪白的梅樹下,凝思在那片溶在風雪裡的雪白梅林里,任風雪吹起他的,吹起他狐裘一角,直到站成風雪裡一棵青松。

「律。」一個撐傘的青衫女子走到他身後,眼眸里全是心疼。

男子轉過身子,深邃眸子里的痛苦一閃而逝,「素月,你怎麼來了?」

素月輕輕走至他面前,然後取出自己的絹帕細細擦去他鬢角上的雪花。

他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將她的身子攬進自己的狐裘內,帶著她往屋內走。

並沒有進屋,他只是站在門口,對素月囑咐:「風雪太大,以後不要出來受寒。」

語畢,便要轉身離去。

「律。」素月叫住他,輕聲道:「我一直很愧疚沒有管好秋娉,讓她做出了這樣的事。我一直不知道秋娉她原來是這樣恨玉清的……」

「不要說了。」皇甫律並沒有迴轉身子,他打斷素月的話,冷道:「進屋好生歇著吧。」遂疾步溶入那片風雪中。

在梅樹上折了幾支白梅后,他再往汐落園方向走。

汐落園裡那幾枝紫薇早被白雪壓了去,沉甸甸的冰雪掛滿枝頭。

院里仍燃著燈,卻讓地上那片純凈無暇的白雪泄露了這裡的寂靜。

他踏上那片潔白,腳印一步步沉重。

屋內一切如舊,燈下攤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書籍,衣架上擱著她的衣物,琴架旁一柄孤寂的繞樑,綉架上一朵完工一半的百合栩栩如生,牆角還放著一壇未開封的青梅酒。

他站在門口,心頭狠狠痛著,手中的梅枝「咔嚓」一聲讓他握斷了一枝。

於是他往內室走,將玉梅插在玄冰床旁邊的玉瓶里,然後握緊玄冰床上女子的手,輕喃:「玉清,喜歡梅花嗎?我給你折了幾枝,這梅花跟梨花一樣漂亮。」說著,漆黑的眸子里漸漸湧上傷痛。

玄冰床上的女子一臉蒼白,眼眸緊閉,唇瓣毫無血色,彷彿只是生病淺眠一般。

他握緊她冰冷的手,放在唇邊輕吻,痛苦的低喃:「玉清……」然後將她的手掩在眉間,滿臉傷痛。

昨日恩愛,今日離別,是他的錯。

*

「王爺,宮裡又派公公來接您了。」官家小步跑來,恭敬的稟報著。

坐在書桌旁的男子抬,飛揚劍眉微皺,碧水寒潭的眸子卻一片平靜無波,他薄唇輕吐:「回了他,本王身體不適。」然後繼續埋於桌面。

「可是,這已經是六次了,如果再說您身體不適,恐怕……」官家嚅囁著,一張滄桑的臉布滿擔憂。宮裡已經多次派人來接王爺,但王爺每次以身體不適回絕,而且王爺現在不再進宮面聖,他怕這樣下去,會惹惱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早為先前玉王妃的事,有著嫌隙。

男子冷眼一佞,大掌一揮:「本王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是。」官家不得不依命退下去,然後苦思著該如何回復那從宮裡來了多次的公公。

等官家退下去良久,男子拿了狐裘往門外去。

外面已經歇了雪,有著暖陽,那冬陽將屋檐上的冰凌反射得晶瑩耀眼,卻也冷寒。

他先去了趟雁落園,看到素月和丫鬟們在院里掃著雪,小臉一片通紅。

當見到他,一臉驚喜,然後淺笑嫣然,靜靜跟著他走進屋來。

屋內,他的隨從已經在他的手腕上隔開了一條小傷口,他靜靜看著素月,道:「已經四個多月了,這蠱蟲估計已習慣本王的氣血。素月你有沒有感覺不適?」

素月心疼看著他,雙眸含情,搖頭:「我沒有什麼不適,可是你的傷口……律,你會痛。」說著,輕步走近他,然後用她冰冷的指撫著他手肘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心疼不已。

皇甫律輕撫她的素手,輕慰她:「這點小傷對本王來說沒什麼的,只要素月能快點好起來。來,將血飲下去。」

「恩。」素月聽話的將他的血吞下去。

等安撫好素月,他穿上狐裘往王府門外大步而去。

王府門口,隨從早已為他準備好了馬車。

「去漪紅樓。」他坐在車內對隨從冷聲吩咐。

馬車卻遲遲不能動,接著傳來隨從的聲音:「王爺,有輛馬車迎面而來了,似乎是故意擋住我們的去路。」

皇甫律俊臉薄怒,他拉開馬車的帘子,即刻看到對面的馬車上走下一個穿著淡紫錦袍的男子。「澤?」

只見紫袍男子對身後的侍從低聲吩咐幾句,便一臉溫和笑意朝皇甫律走過來。

「四哥,我們一起去漪紅樓吧,正想見識見識這京都鼎鼎有名的花樓。」說著,龍骨摺扇輕搖,上了皇甫律的馬車來。

於是兩兄弟往那白日冷清的漪紅樓而來,而泰慕風早已等在門口,旁邊跟著藍心媚。

泰慕風見到下車來的皇甫澤,有些小小的吃驚,正要叩拜,卻讓他摺扇輕點,笑道:「我只是想來見識,我們是兄弟。」

皇甫律亦淡道:「慕風,在這裡沒有君臣之分,我們現在進去吧。」

泰慕風瀟洒一笑,帶了他們進樓。

三人在雅間坐定,便見藍心媚帶了個抱琴的素衣女子進來。

女子一身的白色軟衫,清瘦如柳,纖纖細腰,柳眉鳳眼,唇紅齒白。一肩青絲挽成一個斜斜的飛雲髻,只插一隻翡翠釵,頗有芙蓉出水之姿。

皇甫律看著那雙清亮的鳳眼,心頭陡然閃過一絲刺痛。

女子淺淺盈身,嗓音輕柔:「小女子飛雪見過幾位爺。」

皇甫澤龍骨扇輕搖,笑道:「好一個清麗美人,果然是絕色,彈奏一曲高山流水吧。」

「是。」女子輕移蓮步走向琴架,玉指輕撥,一陣輕靈的琴音傾瀉。

皇甫律陰鷙的眸子,逐漸幽黑深邃起來,然後染上一抹不易察覺的傷痛。

他仰頭將玉杯里的瓊漿一飲而盡,灼灼盯著撫琴的女子:「會彈《玉梨絡》嗎?」

飛雪盈盈淺笑:「飛雪從未聽過這個曲名,想必是那位女子自己所作,倒是個好聽的曲名。」卻見玉指在琴面不停,淺笑嫣然。

「四哥,這《高山流水》也不錯。」皇甫澤看著那個鎮定自若的女子,如是道。

皇甫律再次仰將杯中的酒飲盡,然後看向一直看著女子的泰慕風,道:「風,今日你讓我來就是為了讓我聽曲嗎?」

「飛雪,你先下去吧。」泰慕風輕輕揮退撫琴的女子,然後對皇甫律邪佞一笑:「律,讓你來散散心不好嗎?飛雪是我們漪紅樓的花魁,琴技群,聽她彈上一曲,煩勞盡消。」

「這個飛雪的氣質倒是跟某個人極似。」一臉溫潤的皇甫澤突然插上一句,他兀自瀟洒撐開摺扇,嘆息道:「這個世界果真是什麼奇事也有啊。」但見那俊臉溫潤如玉,漆黑帶笑的眸子望著杯里的酒,不知是說給誰聽。

皇甫律冷峻的眉心立即有了痕迹,他拿起酒杯,將那雨露一杯接一杯往嘴裡送。

泰慕風倒是坦然:「飛雪是個很特別的女子,我欣賞她。」

然後他看向皇甫律,恢復正經:「律,紅衣聖的人似乎盯上我的漪紅樓了,前幾日,我這裡的酒客莫名被殺。」

皇甫兄弟倆的俊臉同時沉重起來,皇甫律停止飲酒,他利眸沉沉道:「他們倒是先來惹我們了。」

「四哥,他們現在還沒停止暗殺。自從那次抓了他們幾個聖徒后,他們行事更加嚴謹也更加張狂起來,而我至今還是追捕不到他們的行蹤……他們魔教所在地也是藏得很緊。」皇甫澤的俊臉更是沉重一些,身為一國之君,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的臣子被殺,而對那日益囂張的魔教束手無策。

「是嗎?他們的末日就快到了。」皇甫律劍眉蹙起,「嘭」的一聲,他手中的玉杯被他的長指捏碎,而那冰冷陰鷙的眸子里閃起點點寒光。

*

深冬的夜,很亮。圓月皎潔,寒星點點。

地面一片雪白,映射著月盤的銀光,更顯清冷。

三更的天,路上早已沒了行人,街旁的屋舍門扉緊閉,只有雪地里車輪軋過的痕迹泛著冷光。

這樣一片寂靜里,卻隱約聽得遠處傳來的恣意調笑聲。

此時,遠離民舍的那片煙花之地正華燈初上,歡笑一片。

只見那最氣派的漪紅樓里,走出三個同樣高大卻各有特色的偉岸男子,三人站在門口兀自談著話。末了,銀袍男子和旁邊的藍衣女子將藍袍男子和藏青袍男子送到馬車旁,囑咐幾句,便讓車夫駕駛了去。

即刻,馬上在雪地上緩緩前行。

車內的兩個男子並沒有醉,一個薄唇緊抿,滿臉寒冰;一個一臉溫潤,唇角帶笑。

「不想回宮嗎?」皇甫律問。

「不想,好不容易出宮一次,這次定要玩個痛快。」皇甫澤輕搖龍骨扇,露出那一口潔白牙齒。「想不到當了這國君之後,我每次要沾四哥的光才能出宮,而且去惡最遠的地方還是兩年前的玉帛河末支那片荒地……想不到那裡那麼荒蕪。」

皇甫律無奈:「那今日就去我碩親王府吧,只怕龍軒宮要鬧翻了天。」

皇甫澤繼續露出他那一口白牙:「讓他們找我去,反正我要輕鬆幾天。」

「那可好。」

正說著,馬車陡然一陣搖晃,似是車輪在路面打滑。

「怎麼回事?」皇甫律掀開帘子,便見得車外的兩個隨從已經軟下了身子。馬兒是受到驚嚇,所以才有些慌亂起來。他勒緊韁繩,緩下馬車,然後便看見兩個紅衣女子從天而降,舉劍直直朝他們刺來。

他拉過皇甫澤,連忙往車外跳。

「想不到你們紅衣聖還是不肯放過本王。」他邊阻擋著對方凌厲的劍勢邊道。

「你一日不死,聖主一日不會放過你,還有他!」紅衣女子應聲,劍鋒一轉,刺向皇甫澤。「只要你們死了,這個天下就是我們紅衣聖的了。」

皇甫律冷笑:「那就要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說著已抽出身側的天玄鞭,反擊回去。

兩個紅衣女子被逼得步步後退,卻是嬌笑出聲:「任務完成了,我們撤!」足尖輕點,頃刻便消失不見蹤影。

「四哥,有些奇怪。」皇甫澤望著紅衣女子消失的方向,眉心皺起。

皇甫律收回天玄鞭,利眸幽深。

「那可不是,你們中了毒還不自知!」這時空中猛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只見街旁屋頂上一個白色身影隱約而來。

女子蒙著面紗,一身白衣,手拿一支玉簫,從屋頂輕輕飄落。

她靜靜看著面前的兩個男子,沒有再說話,卻是拿起玉簫放在唇邊輕輕吹起一婉約的曲子。

等這簫音入了耳,皇甫律才現自己剛才有些昏沉,卻不自知。

他大驚:「你是何人?」

說著已是上前一步,欲看清女子的摸樣。

白衣女子卻是收回玉簫,淺淺一笑,立即飛身離去,片刻不見蹤影。

皇甫律沒有追上去,他望著女子消失的方向輕喃:「那雙眼睛……」

而後一把拉住皇甫澤:「澤,你快回宮,原來你的行蹤早已被紅衣聖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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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妃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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