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喜事
阿禮與林氏的婚事定在了七月末,完婚之後,他們便一道住去了王府東側的一套院子里。
翌日的清晨,林氏來后宅敬茶。玉引這才發覺自己都好久沒這般與尤氏同坐了,一時竟覺得有點新鮮。
尤氏就坐在她下首的位子上,林氏的茶自然是先端給她這做嫡母的,而後才是尤氏。然則玉引還正抿著茶,尤氏便搶先一步開了口:「別的話,我就不多叮囑你了。既成了婚,日子就好好過。你是正妻,往後有許多事都要你擔著,如今阿禮還沒有妾室,若將來納妾,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不能當個悍婦。」
玉引從她剛開口時便眸色一凜,沒貿然打斷,是因為她抬眼就看到幾步外站著的阿禮面色一分分地慘白下去。
玉引有點無奈,心說這尤氏的性子大抵是轉不了了,時至今日仍是愛圖口舌之快,也仍是不顧孩子。
她不明白尤氏為什麼能一直這樣跟她較勁,要知道,她現下都已經沒心思跟尤氏生氣了——這麼指桑罵槐地嘲諷她有什麼意思?她若真扭臉就拿阿禮和林氏出了氣,說出去也是嫡母教育孩子,頭一個後悔的不還是尤氏自己嗎?!
玉引不著痕迹地搖了搖頭,擱下茶盞:「阿禮。」
「母妃……」阿禮因為尤氏的話而有些局促不安,玉引一笑:「別緊張,母妃不干涉別的。只告訴你一聲,阿斕自小就在杭州,飲食起居之類的事宜上,難免有跟你喜好不同的地方。我不說讓你事事都依她,但你也要多照顧著她些。習慣是最不易變的,你多包容,凡事慢慢來。」
阿禮鬆氣地應了聲「是」,玉引的思緒飄到很遠之前。
她記得她剛進王府那會兒,一點肉都吃不下。而孟君淮當時的做法,讓她現在想想都有點臉紅。
他沒有不高興也沒有逼她在他來時一定要多添葷菜,就是變著法地哄她吃肉,從每頓飯吃幾口到晚上來份葷菜的宵夜……她那時也那麼大一個人了!每天被他哄小孩似的勸說「來再吃一口,就一口!」。
怪不好意思的……
而且他也不是非得改變她什麼,只是覺得她這麼下去於身體無益,哎這種回憶真是……
屋裡,孟時禮和林斕都有點愣,納悶嫡母妃為什麼好像……臉有點紅?
屋外,剛去前頭料理了一趟事情,折回來就見堂屋裡安靜得詭異的孟君淮怔了怔,一咳:「阿禮來了?」
「……父王。」阿禮和林氏轉身施禮,玉引跟尤氏也旋即起了身,孟君淮走進屋中便看清了玉引的神色,睇了睇她:「怎麼了?」
「沒事。」玉引不太自在地清清嗓子,「就是突然覺得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嗯……」她說著又看看他們,笑道,「沒什麼事我也不多留你們了,回去吧,改日一道去看看夕珍他們。」
夕珍不日前剛誕下一女,但玉引近來因為阿禮的婚事忙得暈頭轉向,實在還沒得空去看。
阿禮與夕珍的關係也還是不錯的,尤則旭更是他的親表哥,聽玉引這樣說,阿禮立即應了下來,告退離開便去備禮。
尤氏已有很久沒見過孟君淮,一時很想多留一會兒,然則想了又想也沒想到什麼話題,也只好告退。
堂屋裡安靜下來,孟君淮睇睇玉引又看看外頭,思忖說:「你不用總感慨孩子們大了,你還不老,真的。」
話音未落,他臉上「吧」地被嘬了一口。
「……?」孟君淮猛看過去,玉引低下眼帘抹著嘴銜著笑:「我其實沒在想那個,我瞎說的。」
而後她抬眸瞅瞅他,悶著頭進卧房:「我想你來著……誰知道你來了。」
想他來著?
咦?一個多時辰沒見,她就想他了?
想得有點偏的孟君淮滿意一笑跟著她進了屋,踏過門檻便揮手讓房內候著的下人都退了出來。
最後退出來的琉璃剛闔上門,就聽裡面傳來自家娘子的一聲驚呼:「幹什麼你!」
已跟了玉引多年的琉璃對此見慣不怪,四平八穩地繼續闔門,同時又聽到裡面繼續喊:「大白天的別鬧!哎哎哎壓著阿狸……!」
「喵——!」一聲嘶叫,緊接著,一道灰影跐溜一下從還沒闔緊的兩扇門間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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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西邊,孟時禮和林斕回房后沒多久,就見阿狸來了。
這很奇怪,因為阿狸已經是一隻老貓了,雖然身體依舊很好,高興的時候依舊可以輕鬆竄上牆頭,但現下大多數時間都喜歡在嫡母妃屋裡睡覺,如若被長姐接去謝家,則和謝家的幾隻貓一起睡覺。
很少見它出現在別處啊,怎麼今天轉性了?
孟時禮蹲下身摸摸它,問它有什麼事。阿狸沒理,扯開爪子伸了個懶腰,邁著貓步就跳上了床,然後卧個團就睡。
就站在床邊但被它無視得很徹底的林斕看得新鮮,遲疑了一下,問孟時禮:「我能摸嗎?」
「……摸唄,它脾氣很好。」孟時禮一笑,見林斕蹲到榻邊很小心地伸手摸阿狸,想了想,也走過去。
林斕閑著的那隻手被他一握,正摸阿狸的手便也一僵。她尚有點新婚之初的羞赧,頷首笑道:「爺……」
「那個……你別在意我母妃剛才說的。」孟時禮握著她的手,咳了一聲又說,「我沒想過納妾的事。咱們好好的過,我不讓你受委屈。」
他真的不懂母妃為什麼會說出那種話。
在這個王府里,母妃明明也是獨守空房的人中的一個,她很清楚嫁了人卻不得夫家的心是什麼感覺。
這一直是阿禮心裡的一個坎兒,他不覺得父王與嫡母妃感情好有什麼錯,畢竟父王娶妻納妾都只能聽長輩吩咐,但他總因此在想,若自己娶妻,一定要娶自己喜歡的,然後好好待她一輩子,不納妾,不讓任何一個人平白難過。
今天那番話從母妃口中說出來……
只是為了暗諷嫡母妃?
阿禮覺得母妃對嫡母妃的嫉恨當真過了些。嫡母妃真的沒做過什麼啊,就連與父王感情日漸加深,在他看來也並不是因為嫡母妃做了什麼手段。
「嫡母妃很喜歡你。」沉默了一會兒,阿禮又對林斕說,「你日後多和正院走動走動好了,小妹也多半時間都在正院,你肯定喜歡她。」
「那母妃……」林氏詫異了一瞬,就聽出了他是有意在提點什麼但又不便直說。她有點意外,又覺得這沒什麼不好,旋即點頭說,「我知道了,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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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
枯黃的落葉像金片一樣鋪滿京城的大街小巷時,一個消息在半個時辰內炸入了每個宗親的耳朵。
皇子妃要生了!
於是再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內,數騎快馬從各個方向馳向皇長子府,馬車圍滿了府門,許多人甚至就算被擋在門外也要等個結果。
大多數人都只是為了表個忠心、露個臉而已,但真正關心皇子妃情況的人也不少。
玉引和孟君淮到的時候,謝繼清與徐氏這做父母的就已經在了,皇後娘娘也已在產房外。二人同謝繼清他們簡單打了招呼,又上前向皇后見禮,四下瞧了瞧,卻沒看見皇長子的身影。
皇后解釋道:「時衸在裡面。」
然後就聽裡面夕瑤一聲慘叫,叫聲似乎還帶了哭腔。
「夕瑤,夕瑤別哭……」房中,孟時衸在床邊哄著她。他起初還是坐在床邊,後來因為姿勢彆扭又佔地方,不知不覺就成了跪在床邊。
旁邊的宮人們也不敢在這會兒提醒什麼分寸,全都眼觀鼻、鼻觀心地裝看不見。孟時衸緊攥著夕瑤的手,但夕瑤似乎力氣比他還大,反攥得他筋骨發麻。
「痛……」夕瑤哭得停不住。她從來沒體會過這麼痛的感覺,痛得她怎麼吸冷氣都緩不過來,反倒心肝脾肺腎都被這涼絲絲的氣息扯得一起痛似的,痛得她不僅難受還委屈。
「會不會死啊……」夕瑤咬著嘴唇哭喊,旁邊的產婆大驚,但皇長子先一步喝了出來:「謝夕瑤你有沒有點出息!」
夕瑤被他喝得哭聲哽住,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我早說了不生,你非要!現下你的膽子跑哪兒去了!」孟時衸橫眉冷對。
夕瑤的聲音又噎了會兒,接著委屈里就添了怒意:「你吼我……」
「我不止吼你,你要是不好好生我還休了你呢!」孟時衸抬手拍床。
夕瑤好像一下子有了力氣:「你再說一遍?!」
「你要是死了我明天就找人續弦!讓你的孩子管別人叫母妃!」
「孟時衸你過分!!!」夕瑤似乎連疼都顧不上了,杏目圓瞪,邊抽氣邊喊,「你等著!等我生完跟你論這事兒!」
她現在哪想得了什麼更深的事兒?本來就被疼痛和委屈攪得一腦門子漿糊,一聽他說這種話一下就氣得不好不好的了。
他居然琢磨著休妻?還打算等她死了續弦?還讓她的孩子叫別人母妃?
夕瑤伸手就推他:「你走!我不要你管!我自己生!」
糟了說過火了……
孟時衸一直攥著她的手一緊:「好好生,你好好生!我不說話!不說話行不行?」
「不,我不要你……」夕瑤聽他口氣一軟,委屈就又湧上來,「你吼我,我記住你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