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理事
孟君淮從王妃的正院出來的時候,感覺像一步從空門踏回了塵世。
他吁了口氣吩咐:「讓膳房上屜灌湯包來。」
楊恩祿應了聲「是」,假裝不知道原因,心裡頭的腹誹卻是停不住了——這新王妃太清心寡欲了!
交談間總是逸郡王說得多、她應得少也就算了,姑且還可認為是她對府中尚不熟悉,只能聽他的安排,可她還至少提了兩回「要不請兩位側妃一道來議議?」——楊恩祿聽得哭笑不得,再看看逸郡王,平心靜氣的神色里也透出了點複雜。
他當時真想開口說一句:王妃,現下不是您把別的女人往殿下跟前推的時候!
再說晚膳端上來之後。
按規矩,她這郡王正妃,膳桌上該是四葷四素,外加兩個冷盤一個湯。口味上有個偏好偶爾想讓廚房略作調整不是大事,但今天她這膳桌上……
兩個冷盤是涼拌萵筍、菠菜花生,湯是基本見不到油花的菌菇湯。然後熱菜裡頭一個是半葷半素的茭白炒肉,後面跟著醋溜白菜、粉絲香芹、香菇油菜、素炒薺菜、黃瓜炒雞蛋、尖椒炒豆芽、白灼芥藍。
七個素菜,綠油油的一桌,楊恩祿看看它們再看看旁邊端坐的王妃,特別想說:王妃您這個吃法得把耳朵豎起來!
喂兔子啊!
但郡王爺沒說什麼,就更輪不著他說。眼瞅著郡王爺悶頭用完了晚膳,楊恩祿心裡估摸著今晚的宵夜得備點葷的。
——這不?剛從正院出來,他自己就開口叫灌湯包了。
孟君淮不知道身邊的宦官肚子里都快寫出相聲本子來了,一言不發地琢磨正事。
方才一頓飯吃得不痛快,但若說因此對王妃不滿意倒也不至於。他知道她剛入府,有心讓她慢慢適應,各樣不熟悉的事也都可以讓她慢慢適應起來。
只不過,已近在眼前的新年就不得不另作安排了。
新年規矩多,宮內宮外都有許多禮數,一旦出了岔子,一時丟人不怕,招惹大麻煩也是有可能的。
逸郡王掂量了會兒后,腳下一停:「去尤氏那兒。」
楊恩祿欠身應了聲「是」,暗朝後面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小宦官疾步繞道走了,去知會尤氏先做準備。
尤氏是逸郡王府的兩位側妃之一。逸郡王十五歲那會兒,皇上給他和郭氏賜了婚,早一步賜進來、以妾室身份迎接正妻入府的人里就有尤氏一個。不過那會兒她就是個末等的小淑女,兩年多前誕下長子才抬到側妃的位子上。
算起來,她比謝玉引入府早五年,皇上下旨廢了郭氏那會兒,府里上下都以為該是尤氏被扶正了,沒想到皇上另從京里待嫁的貴女里給逸郡王選了一位。
逸郡王這會兒剛從新王妃房裡出來就去找側妃,讓楊恩祿心裡有點犯嘀咕。他在這個位子上伺候,不僅府里明面上的尊卑得清楚,實際上的高下他也得摸透。
於是到了尤側妃的院子里,他就找了個緊貼窗戶的位置候著了。一來裡面叫人能聽得清楚,二來郡王爺的意思也能從談話里摸索一二。
尤氏比逸郡王小一歲,過了年關算二十,生得嬌俏嫵媚。她噙著笑一福,逸郡王扶了她一把,二人就落了座。
孟君淮飲了口茶,開門見山:「快過年了。王妃剛入府,年紀也輕些,新年的事你幫著她一道安排吧,各府之間的事同她說說,免得出錯。」
尤氏應了聲「是」,身子一挪坐到了二人間原本隔著的那張綉墩上,笑眼一眨:「我就猜今年這差事得落到我頭上,決計躲不了清閑,下午才跟何妹妹打的賭,十兩銀子呢!」
孟君淮挑眉板住臉:「這麼說何氏虧了錢了?那爺得給她補上去。」
他說著就要起身,尤氏也不慌,綿綿軟軟地喚了聲「爺」把他拉回來,順勢就坐到他腿上去了。
然後她環著他的脖子促狹說:「要不您把這差事給何妹妹好了,妾身甘心虧了這錢,行不行?」
孟君淮笑而不言,掃了眼案頭攤著的賬冊,就知道她今兒也沒閑著。他的手順著她的腰撫到她頸間,用了三分力道給她揉脖子。
尤氏閉眼享受著懶懶道:「嗯……再多貼十兩我都不換!」
孟君淮手上沒停,笑音穩穩的:「哪來這麼大醋勁?爺什麼時候虧過你了?」
「嘁。」尤氏眯著眼一睃他,「爺您知道我不愛吃閑醋,但這不是您正院添了個小美人兒么?我啊,真怕您忘了我呢!」
她說著手撫胸口以示擔憂,話音未落,卻覺正給她捏頸的手忽地停了。
尤氏疑惑地睜眼望望他,孟君淮神色淺淡:「她是正妃。」
尤氏一怔。
「從前的郭氏原也不是善類,你同她爭高下便算了。」孟君淮的口氣越說越生硬,「現下王妃沒主動惹過你,不管人前人後、口頭心裡,你都要尊重她。」
氣氛驟然冷了下去。
尤側妃雖還坐在他腿上,卻連身子都僵了。這麼個曖昧的姿勢,硬是再生不出半點曖昧的感覺來。
末了,孟君淮緩和了口氣:「去看看阿禮。」
冷下來的氣氛自沒能因為這一句話就緩回來,小王子又睡著覺,說看也沒什麼可看的。逸郡王晚上倒仍是留在了尤側妃這兒,但楊恩祿注意著瞧了瞧……
一晚上總共也沒說幾句話,盥洗之後裡頭很快就黑了燈了。
楊恩祿琢磨了好幾遍郡王爺的話,心裡頭就感慨:嘖,自家爺果真是跟那位十爺截然不同。他寵尤氏歸寵尤氏,有意把這話說出來,就擺明了是不樂意看見寵妾滅妻!
楊恩祿品著這個味兒,又看看黑了燈的房裡,心下拿捏住了郡王爺的意思。至於這從來也不是善茬的尤氏能不能咽下這口氣、願不願意安安分分地以正妃為尊,這就跟他們當下人的沒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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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楊恩祿想事時心裡侃了十爺一句,第二天一大早,他剛隨逸郡王回到前面的書房,門房就把十皇子府的帖子送到他跟前了。
那宦官點頭哈腰:「楊爺您瞧,這是一口氣遞了兩封——一封是十殿下給咱們殿下的,一封是柳側妃請見咱們王妃的。」
楊恩祿可是一聽見「十爺」這倆字就頭疼。
七八個月前,逸郡王還沒及冠,也還沒有郡王的爵位,只是出宮建府的六皇子。當時也是巧,六皇子府正妃戕害子嗣與十皇子府寵妾滅妻的事前後腳鬧出來,弄得這兩位皇子一起京里的笑柄。
六皇子一度閉門不出,想等著這風頭過去。但這十皇子呢……也不知是怎麼想的,覺得自己跟六哥「同病相憐」了,三天兩頭跑到府里來跟他六哥苦訴衷腸。
六皇子不好不見弟弟,只是每回臉上都明顯掛著一個「煩」!
虧得這事雖則丟人,卻沒耽擱六皇子及冠之後封郡王,要不然……
楊恩祿嗤笑一聲截斷思緒,再瞧瞧遞到眼前的那封帖子,不打算接這燙山芋。
他把手一攏,打哈欠:「送進去吧。」
「哎!是!」那送帖子來的宦官一邊應得乾脆,一邊在心裡頭罵:楊恩祿你個見風使舵的孫子!
帖子送進去,逸郡王接過去打開,一掃落款就皺眉。那宦官不敢喘氣地偷眼瞄他,心說這要是大早上觸霉頭吃了板子,他非得把這賬記楊恩祿頭上。
孟君淮自沒注意旁邊的宦官,他看完十弟送來的那封又看另一封,同樣先看落款,看完之後眉頭皺得更緊了:十弟這是粘上他了!
按理說,柳側妃的這封帖子他可以直接壓下不提。理由是現成的,明面上的規矩,和王妃走動的多是別的府的王妃、皇子妃,或者官員家的嫡夫人;側妃要找人閑聊解悶,也該找側妃去,別往妻室上攀。
可他想想,十弟這麼做倒還不好挑理——「寵妾滅妻」那事之後,他府上的正妃不是自請廢位了嗎?現下他那兒的正院空著……
他想把柳氏抬起來?
孟君淮想到這兒就止住了。這是命婦的事,他打算直接把帖子交給謝玉引去,看看她怎麼想。
玉引見不見柳氏都是可以的,十弟若真想抬柳氏的身份,他不幫他,他自還會找別人鋪台階,回絕了也沒什麼大礙。
這種小事正好拿來讓新王妃練練手。孟君淮想著,便拿著帖子往正院去了。
正院里,謝玉引端坐案前抄經剛抄了一半,兩個宦官就前後腳進了屋。
她擱下筆抬頭看去,那頭一個便說:「王妃,尤側妃求見。」
後進屋的那個道:「王妃,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