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終章
將這個腦子不清楚的傢伙送了回去,這事好像就算有了了結。但之後張家還是上門謝了幾次罪,孟君淮心情不好,一直應付得不咸不淡。張家心裡便難免不安生,到最後定太妃親自出馬,將孟君淮和玉引請進宮說道這事。
定太妃皺著眉頭說:「行了,甭跟他們計較。張家也是這麼大一家子,旁支里出個急於求成的也不稀奇。你舅舅掌著戶部,事多人忙,你別讓他為這個操心了。」
「嗤。」孟君淮冷笑,「我也沒心情為這個計較,可您想想那叫什麼話?我王府是我和玉引做主不是?哦,現下來個我見過沒見過面的母族人,進門就說讓我把玉引禁足?!」
「謝家勢大,有了風吹草動誰都想借謝家成事。」定太妃嘆了口氣,又看向玉引,「你也別生氣,這事即便是皇上提的,我和君淮也得替你攔著。一個不相干的人,你就當他是喝昏了頭說胡話。」
玉引笑笑,應說自己不生氣。其實她也真的不生氣,從那天聽說這話起,她便覺得那人糊塗得可笑。後來又見那人被孟君淮打得頭破血流,更加想笑。
這件事就此打住,孟君淮承諾說自己回府後會差人走一趟張家,稍作安撫,讓他們安心。而後二人便從永寧宮告了退,玉引看孟君淮臉色依舊不好就尋著話題逗他,說了大半路,他挑眉一瞥她:「行了,累不累?我沒事。」
「那咱往皇長子那兒走一趟。」玉引牽住他的手,「我心裡不安生,總想去看看,你一道去更好一些。」
孟君淮點頭答應下來,然則剛到宮門口,恰好碰見孟時衸和謝夕瑤進宮。
玉引定睛一看,孟時衸的面色比孟君淮還糟糕,夕瑤也冷著張臉。待得碰了面,相互見了禮,玉引蹙了蹙眉:「怎麼了?這是有事?」
孟時衸嘆了口氣,大顯不耐:「夕瑤的事,現下又鬧到乾清宮去了。幾位大人長跪不起,我索性帶她來一道說個清楚。」
玉引和孟君淮面面相覷。
兩方打了個商量,他們決定一道過去。玉引邊走邊腹誹這些個腐儒較起勁來也真討厭,有話好好說行不行?長跪不起這不是威脅人嗎?
到了乾清宮前的廣場,他們抬眼一瞧:這是六部重臣全跪這兒了吧……
孟時衸沉了口氣,正琢磨著讓夕瑤先去坤寧宮避一避,她卻先一步上了前。三人目光一凜趕忙跟上,聽得夕瑤冷聲吩咐宦官:「有勞通稟。」
那宦官一縮脖子往殿中去,兩旁跪著的眾人則因夕瑤的到來而起了一陣騷動。在她走到殿門口時,一個聲音終於從背後響了起來:「不知皇子妃覲見何事?」
「皇子妃來向皇上問安,輪的著你過問么!」玉引聲色俱厲,正回過身要瞪那人的夕瑤頓時看向她,顯有吃驚。
但玉引沒看她,仍冷睇著那人,輕笑著又道:「你們可真有意思,幾位親王奪儲的時候不見你們出來為皇權旁落操心。如今皇上立了皇太孫,你們就一個個跳出來擔心什麼子弱母強了?遇著不敢惹的人你們就躲著,事情過去又要跑出來給自己立個牌坊?你當我們謝家人好欺負?!」
「……六嬸。」孟時衸臉色都白了,壓著聲趕忙上前勸。玉引淡一瞟他,覺得自己心下的鬱氣已舒出不少就不再說,又上前幾步,站到了夕瑤身側。
孟君淮對她這突如其來的厲喝都有點詫異,跟過去握住她的手輕聲問她怎麼了?玉引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生氣!」
她方才真是一下子被這群臣長跪的場面激出了火氣。這幾年的事誰不知道?幾位野心勃勃的親王沒少往上使勁兒,下毒之類的事也半道上截住好幾回。雖然也確實沒鬧出大事吧,但也不見哪位朝臣出來義正辭嚴地請求嚴查到底啊——這不是明擺著得罪不起親王就不吭聲,現在踩著夕瑤表忠心往回找補嗎?
裝什麼忠良!
玉引火氣很大,當聽到底下有人聲音很輕、但又很不忿地指責她「何其囂張!」的時候,提步就又要上前理論。
「行了。」孟君淮側身一擋,睇著她笑,「別那麼大火。」
然後她牽引著她的目光看向殿里:「讓你家中長輩們看了多不好?」
玉引:「……?!」
她怔然回頭,果然看見殿里依稀有好幾位是她謝家的長輩。她一懵,方才進殿稟話的宦官恰出來請他們進去,幾人就一道進了殿。
殿中沉肅如舊,皇帝坐在案前睇睇他們,短吁了口氣:「這回人更齊了。」
孟時衸鎖眉:「父皇,外面那些人沽名釣譽,您召謝家人過來幹什麼?」
「別急,朕不是為賜死夕瑤的事召他們來的,就是趕上了。」皇帝復又看向謝家當下的家主謝愈,「朕方才說的,你再想想。你家裡明哲保身的家訓朕大抵知道,但你們退居的時日也已不短了。」
這話說得玉引一木。
皇上這是要……請謝家出山?!
她有點緊張地看向大伯,又看向父親。父親不著痕迹地搖搖頭,謝愈一揖:「皇上,謝家每逢興盛必退居避世,是為免盛極而衰。如今皇長子妃出自謝家,若謝家此時再入朝,豈不是……」
「朕信得過你們謝家。」皇帝道,「朕信你們不會結黨謀權。若不然皇太孫年幼,朕也不敢把他交給你們。」
一剎里,玉引當真驚著了。
在朝臣們擔心夕瑤母強子弱請求賜死的同時,皇帝卻打算重用謝家?!
她相信當今聖上是明君,但這個做法,她一時著實不能理解。
謝愈也神色緊繃,任由殿里寂靜片刻,回話說:「謝皇上器重,但臣……信不過自己。」
皇帝眉心一蹙。
謝愈沉緩道:「臣與族中諸位兄弟知根知底,但若干年後……待得族中小輩主事,會否有野心、會否結黨謀權,臣不敢、也不能擔保。彼時若太后出自謝家,臣新帝又倚靠謝家,朝中必定大亂。」
皇帝彷彿對此早有準備,笑容平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信得過你們謝家,也信得過夕瑤。」
他語中稍稍一頓:「朕也承認,其中私心也有——輔佐皇太孫的人橫豎要選,而若選了旁人,未必不會和外面那些一道要求賜死夕瑤。朕不是不顧天下、不顧朝臣,但一來朕知曉夕瑤的品性,二來……朕就時衸這麼一個兒子。他的病久不能痊癒,若再受此打擊,朕怕他……」
皇帝的話點到即止,苦笑著搖了搖頭。眾人好一陣心酸,想也知道其中的抉擇很難。
當今聖上一貫是為天下思慮的。為除魏玉林,他一個原可名正言順繼位的儲君背負了謀權篡位的罵名;為不讓朝中混亂,他明明有自己疼愛的兒子卻還是動過立弟弟為儲的念頭。這些在旁人看來似乎也沒什麼稀奇,但於當事者而言,哪個也不是容易做到的。
現下終於一切都變得好一些了,皇長子雖然仍病情反覆,但是畢竟還活著,娶了妻、還有了孩子……可就這麼突然而然地又鬧出了要求賜死皇子妃的事。
殿中眾人一時都說不清眼下究竟是皇長子心裡更煎熬,還是皇上心裡更煎熬。但不論誰更煎熬,因此而想順著私心行一次事,都是可以理解的。
謝家的幾位長輩遲疑著交換了好幾番神色,最終,謝愈道:「臣之皇上用心良苦,但這事……」他語中滯了一下,「茲事體大,臣實在不敢貿然行事。若皇上當真要謝家輔佐皇太孫,求皇上再挑幾位輔臣,一旦謝家日後做出謀逆之事,還可有人與謝家制衡,也可免新帝只聽一家之言。」
謝家顯已退了一步。
皇長子忽地開了口:「待得宏成繼位,我與夕瑤會搬出去住。夕瑤說喜歡錦官城和杭州,我們會挑其中一地住下。即便我先行亡故她獨自返京,離宮多年也已無甚權勢可言,可免母強子弱之憂,謝公可會放心些?」
「嗯……如此穩妥些。」謝愈點了點頭,轉而又道,「但仍不可只有謝家輔佐新君。」
看來謝家的底線在這兒了。
玉引鬆了口氣。於她而言,也是謝家不要權勢過大為好,風光無限而後從雲端跌落的世家可太多了。
她便順著大伯父的意思,適當地添了個主意:「皇上不如另挑一二重臣、再擇位信得過的宗親做攝政王?三四方權力制衡,遠勝過謝家掌控全局啊。」
她覺得這應該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想法?孰知她剛一說出來,皇帝就笑了。
而同時,孟君淮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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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天開始,孟君淮就總說玉引:「你是不是傻???」
一說說了好幾個月。
玉引覺得冤,她真是在那天之後才知道皇帝原本就動過立攝政王的念頭的,而若將攝政王的人選排一遍,孟君淮排第三。
——除卻皇帝本人不提,比他大的四位兄長中,有兩位在之前想擇親王為儲時上躥下跳得太厲害,因此攝政王人選中排在他上頭的只有他二哥三哥。
然後吧,行三的浦親王說親弟弟老十先前鬧得那麼過分,現下也不怎麼安分,不能給他覺得親哥哥得勢了讓他再折騰的機會,首先義正辭嚴地把這差事推了。
行二的平親王呢,則是母妃出身太低,數年來一直在宗室里默默無聞,自覺難以服眾,也把這事給辭了。
而孟君淮母族地位可以、又掌著錦衣衛,這些年在京里都很風光。妻子還是謝家人,妻子的親侄女還是皇長子妃……莫名其妙地便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但他也不想接這茬啊,自己儘力地推了好久,什麼王妃清心寡欲不願意啊、什麼自己在錦衣衛忙碌多年若來日歇下來想陪陪妻子啊……這些有的沒的、雞毛蒜皮的原因全湊上了,皇兄可算理解了他的不情願,暫且勉強點頭說「這事再議」。
結果,萬沒想到,他剛將這事冷下來,他清心寡欲的王妃就好死不死地主動提了。
——她主動一提,再站出來說「啊雖然這樣可行,但我們家不考慮」合適嗎?不合適。
孟君淮一想到皇兄那天的笑容就慪得慌……!
於是孟君淮深感被自家人坑了,而坑了他的玉引也很懊悔,每天圍在他身邊大獻殷勤。
不過她也不是很擔心啦……攝政王什麼的,現下就算加封了也沒實權,真正忙起來,那要等到皇上駕崩需要他輔佐新帝的時候——皇上現在身體還很康健啊!如果他再掌權個二三十年,新帝繼位時大抵也不用他操什麼心了。
不過當下還是要把(沉浸在被趕鴨子上架中的悲憤的)孟君淮哄好。
她往前宅跑的次數明顯增多,幾個孩子看著都納悶,明婧還想跟過去一探究竟,每次都被她拒絕了。
因為實在不能讓他們看。
「你討厭……!」書房裡傳出王妃嗔怒的低喝,楊恩祿在外頭一聽,就習以為常地帶著人又躲遠了。
孟君淮被她一巴掌拍得手背疼,悻悻地將剛探到她腰上的手收了回來,偏還板著張臉:「一點都不像賠不是的樣子。」
「……大白天的!不許動手動腳!」玉引瞪他。
主要是他白天「動」完了,晚上也不閑著啊?!
孟君淮嘖了聲嘴,瞥瞥她,繼續看書。
看了會兒,他忽地笑起來。她仍是那副慍怒的樣子,沒好氣地問他笑什麼笑,他又板住臉。
過了片刻,他儼然板不住了,再度「嗤」地一聲。
玉引美目一橫,他支著額悶頭道:「沒事……我突然想起咱剛成婚那會兒,我晚上去你那兒睡,你傻乎乎要再取一床被子來。」
那會兒她半點為人|妻的感覺都沒有,現下孩子倒也有幾個了,也能一臉冷靜地跟他打情罵俏了。
「突然提這個幹什麼,煩你……!」玉引臉色通紅,信手從果盤裡摸了個葡萄出來,低頭剝皮不理他。
可她剛剝完,他就不要臉地探頭過來把她手裡的葡萄嘬走了……!
「孟君淮!」玉引一拍桌子。
「別生氣么。」他吃完果肉扭頭吐了籽,抿抿嘴,伸手一摟她就把她攬到了跟前。
「……又來!」玉引憤惱地橫他,「快放開我!」
「我不。」他噙著笑闔上眼,碰了碰她的額頭,「別不好意思。我方才就是在想,小尼姑你從前現在都特別可愛。」
「……」玉引被他突如其來的情話說得差點懵了,轉而臉色更紅,又低斥道,「你能不能正經點?都一把年紀了……!」
三十多了呢!不能越活越沒羞沒臊!
但孟君淮眉心一蹙。
他就這麼皺著眉頭,睜開眼又端詳了她一會兒:「老尼姑你從前現在都特別可愛。」
玉引:「???」
她慍色分明:「你說誰是老尼姑?!」
「你看你這麼難伺候……」他挑眉眯眼。
「貧尼不高興了!」玉引從他懷裡睜開。
互相賭氣中,屋裡靜了一陣子。但孟君淮很快就又忍不住,揀了顆葡萄出來遞到她嘴邊逗她:「師太別生氣了。」
「走開。」
「別生氣了,吃吧。」
「不吃。」
「吃吧……啊——!怎麼還咬人呢?!」
「出家久了,缺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