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狗仗人勢
「你們,你們~啊呀!」二禿子還想說兩句硬氣話,卻被宋虎子上前一步,用力一拳搗在他心窩上。
發泄完了后,宋虎子『呸』的一聲,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狗仗人勢!」也不知道他話裡面說的是二禿子,還是三狗子。
「宋叔,你算一下帳,二禿子那一桌吃了多少錢?白吃飯不給錢,咱們漢人可沒這個規矩。」宋青兒指著那一桌殘羹冷炙,向宋掌柜提醒道,二禿子不是胡人,官府可護不著,趁著被抓過現成得趕緊要帳。
「我,我一個人,就吃了三兩干麂子肉,二兩干蘑菇,還有半斤濁酒,頂多二十文銅錢。」二禿子怕被掌柜的訛詐,連忙報出帳來,楚文帝時期,禁止大陳發行的劣幣,重鑄銅錢,每錢一千重四斤二兩,民間稱其為銅錢,與絹布同時作為貨幣通行全國。
「多了,多了,二十文白錢就足夠了!」聽了二禿子的報價,宋掌柜連忙擺手,今年賦稅還沒湊齊呢,哪裡還敢得罪二禿子,要是以後他哥哥牛三狗報復起來,可沒好果子吃。
楚景帝繼位后,因為大興土木導致國庫空虛,隨即在新鑄的銅錢中大量摻雜錫、鉛等賤金屬、導致銅錢發白,大幅度貶值,所以百姓稱之為白錢,以區別於楚文帝鑄造的銅錢,二文白錢兌換一文銅錢,宋掌柜一開口,就將二禿子提出的價降減了一半。
「那怎麼行?二禿子請他們胡人朋友吃飯,旁人的錢若不付?那豈不是沒有誠意嗎?」石破天不願這麼白白放過他,故意將話反過來說。
他話剛一說完,宋黑子立即起鬨起來,「石兄弟說的對,就是這麼個理兒。」宋達甚至說道:「二禿子對胡人朋友可真下得了血本,我看這一桌至少五吊銅錢。」一百個銅錢串成一弔,五吊銅錢是五百個銅錢,二禿子那一桌比起尋常百姓來說也算是極為奢侈,頂多一百多個銅錢,宋達走南闖北的,自然是知道價錢,他故意將價位漲了五倍,自是想狠狠的宰一次二禿子,給他一個慘重的教訓。
「哪裡有那麼多啊?我一個人也不能付了所有人的帳,況且我也沒有那麼多錢。」二禿子哭喪著一張醜臉,向眾人訴著苦水,他被宋老三一雙鐵打的手捏著脖子,老實了不少,不敢再摞狠話。
「他娘的,你小子扮成西戎人騙吃騙喝,也不知道白吃了宋掌柜多少頓?收你十吊都算輕的,給老子放老實點。」宋黑子見他裝可憐,氣不打一出來,當即就瞪起了牛眼,二禿子本來還想再說幾句,見了他的表情,心裡害怕,剛要出口的話也就吞進肚子里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十幾個差役拎著鐵尺,鎖鏈,湧進來客棧,當前一個三角眼的乾瘦漢子叫道:「哪個在這裡打架生事?不想活了么?」
宋虎子到底年輕,立即歡聲應道:「大人們,你們來得正好,抓了個扮成胡人騙吃喝的混混,正好拿去見官。」
豈料二禿子非但不怕,反而大喜,挺起胸膛凸起了肚皮,大聲道:「狗子哥,你可給我做主啊!這夥人欺負你弟弟我。」
那個三角眼乾瘦漢子正是牛三狗,逃走的那幾個胡人早就給他通過信了,說宋家客棧有人正在打他弟弟,那還了得,當即叫齊了兄弟,抄傢伙趕了過來。
「你們這些人,跟著我們去縣衙走一趟。」牛三狗把手上鐵鏈抖的噹啷噹啷直響,對方人不少,硬拼起來怕討不了好,只盼他們識相一點,乖乖的束手就擒。
「官爺,官爺,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宋掌柜怕惹麻煩,連忙上前賠不是道:「一路幸苦了,我馬上備上兩壇老酒給官爺們漱漱口。」
「這沒你的事,給我走開!」牛三狗一把推開了他,後者蹬蹬蹬連退幾步,沒有站穩,撲騰一聲,坐倒地上。
『噹啷啷』幾聲響,宋家子弟個個拔刀在手,眼睛都看向了宋青兒,就等她一聲令下,今天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服了軟。
「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牛三狗向左右使了個眼色,眾官差們會意,掄棍舞棒的正要上前拿人,卻就在這個時候,門口腳步聲大響,一個身材魁梧的軍官領著隨從進了客棧,大聲喝道:「誰在鬧事,都給我住手!」
牛三狗見到來人,臉色大變,失聲道:「衛校尉您怎麼來了?這幾個兇徒在店裡鬧事,我們正在拿人!」
「放屁,這小子惡人先告狀!」宋家子弟紛紛喊叫起來,衛校尉在馬邑名聲極好,見他來了,心裡也高興,極盼他主持公道。
衛校尉原本在街上巡視,看見牛三狗一伙人掄著兵器氣勢洶洶朝宋家客棧趕去,知道肯定不是好事,所以就尾隨在後面跟了進來,他在店裡面環目一掃,心裡也有些明白,沉吟了一下道:「牛三狗,你帶著人可以走了,這裡的事,本校尉自會處理。」
「這個……這個!」牛三狗不敢得罪他,看了二禿子一眼,向衛校尉拱了拱手道:「衛校尉既然插手,就看著辦吧!我們也是奉命拿人,戶曹大人那裡也要有個說法。」他話裡面的意思很明白,不看我的面子總該顧著戶曹大人的臉面。
不料衛校尉卻瞪了他一眼道:「牛三狗,少給我來這一套,說是奉命行事,誰還不清楚你們那些勾當,胡人你們從來不敢惹,就會欺負自家百姓,還不快給我滾。」
「滾!」衛校尉手下的隨從紛紛把出刀來,大聲喝罵起來。
牛三狗臉色一變,吐了口濃痰在地,用草鞋狠狠地跺了幾腳,悻然轉身走了,他那些手下差役也跟著後面,灰溜溜出了客棧。
「這個衛校尉是誰?」石破天偷偷問身旁的宋青兒,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了解大楚的官制,兵士三百人為一團,團有校尉,百人為一旅,旅有旅帥,五十人為一隊,隊有隊正,十人為一火,火有火長,而校尉是六品的武官,雖和戶曹是同一級別,但握有兵權,實際的權利就大的不是一星半點,三狗子見了他害怕也是情理之中,可石破天驚異的是來人正直的作風,要是大楚武官都似眼前這人一樣,何愁盜賊猖狂?外族肆虐?
「衛校尉原名衛靖仁,在馬邑郡眾多官員中,是少有的正直人。」宋青兒似乎極為推崇此人,壓低聲向他解說。
「掌柜的,可別這樣,咱可不講究這個,你有什麼事你儘管說,我衛靖仁替你做主。」衛校尉連忙上前扶住宋掌柜,後者正要跪拜在地上磕頭。
「這,這……」宋掌柜登時慌了神,他見過最大的官員是縣衙門跑腿的幫閑牛三狗,衛校尉的名字他只曾耳聞,不曾接觸,眼前見他客客氣氣的向自己問話,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向此人施禮。
「衛校尉,在下宋青兒,是馬邑郡的尋常百姓,今兒在這用飯,見到這個叫二禿子的地痞扮成胡人騙吃騙喝,所以就揪了出來,還望衛校尉將此人嚴加懲治。」宋青兒上前幾步,向衛校尉拱手施禮,她一個女人,倒也有些男人的幹練爽快。
「唉!衛校尉,吃個飯也沒什麼?大家和和氣氣也就算了。」宋掌柜不敢得罪牛三狗,想小事化沒,趕緊出來和稀泥。
「掌柜的,以後三狗子敢找你麻煩,儘管報出我的字型大小,諒他也沒有那個膽子。」衛靖仁拍著胸口作出承諾,區區一個文吏的走狗,他還不放在眼裡。
宋掌柜聽他們這麼一說,長吐了一口氣,在邊塞各地上,校尉握有兵權,往往比戶曹、兵曹這些文官還威風,三狗子一個跑腿的,打死他也不敢和校尉大人破了面子,有貴人護著,以後也就安生了。
宋青兒顯然也想到這一層了,連忙拱手致謝道:「衛校尉恩義,我宋家寨沒齒難忘。」
「宋家寨?」衛靖仁『咦』的一聲道:「令家族族長莫非是宋義水宋寨主?」
「正是家父。」宋青兒連忙答道,他父親宋義水在馬邑也是個人物,所以倒不奇怪衛靖仁是怎麼知道的。
「原來是宋家小姐,失禮了!」衛靖仁還禮道:「我聽周文武周督尉說,宋寨主出身將門,武藝過人,是個難得的英雄好漢,早就有心拜見,奈何軍務纏身,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今日得見諸位,都是平日里難得一見的人物,宋家寨果然是藏龍卧虎之地啊!」
「不敢當,不敢當,衛校尉過譽了!」宋家子弟紛紛抱拳連稱不敢,但心裡像喝了半斤老酒一樣,暖熱暖熱的,有些醉人,宋青兒卻說道:「衛校尉也認我得周叔叔?他現在在哪裡?」周文武與宋義水向來交好,小的時候也教過宋青兒武藝,所以她以叔叔相稱並不越禮。
「周督尉乃在下長官,當然認得,不過如今,他跟著楊恭楊郡丞去東夷戰場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衛靖仁搖頭惋惜不已,不知道是感嘆自己不能親赴東夷?還是嘆息何時才能與趕赴東夷戰場的袍澤相見?
「哦!那倒可惜了?」宋青兒心下暗嘆,她原本打算,想讓她父親走走周文武的關係,看能不能替石破天在軍中謀個職位,這時聽說他被調往東夷,當然覺得惋惜不已,除了這個周督尉外,宋家在官場上再就沒有相熟的人。
衛靖仁卻以為她是為見不著周文武惋惜,一拍身邊的廊柱,忽想起一事來,忙說道:「皇上討伐東夷,抽兵抽丁,地方兵力薄弱,盜賊四起,宋家寨離上谷郡不遠,最近那裡有個叫鄧豹的土匪頭子,燒殺搶掠,甚為猖狂,宋小姐還是趕緊回寨子里看看吧!」
「什麼?」宋家子弟都吃了一驚,當即也不顧及肚子填飽了沒有,牽馬的牽馬,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宋青兒也不管宋掌柜再三推辭,硬塞了他兩吊錢,向衛靖仁客套了兩句就急匆匆出去了,她心裡有些慌,連踩了幾下馬蹬才坐上了馬鞍。
石破天不會騎馬,和宋黑子一同騎了一匹白馬,他們也不顧及這是大街上了,打馬狂奔而去,衛靖仁和手下押著二禿子出了宋家客棧時,這支隊伍已經消失在大街的盡頭,溶入在午後炙熱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