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慘絕人寰
天色放亮,石破天背著虞秀兒上路,兩人不識道路,就這麼瞎摸索著走,幾個時辰過去了,也沒見半點人煙,好在兩人說著話兒,石破天時不時的引喉高歌一首流行歌曲,虞秀兒聽著新鮮,也來了勁,小聲跟著他哼著音調,倒不覺得時間難熬。
眼下已經是六月下旬,地里的麥子卻依然沒有人收,黃黃的麥穗被雨水一打,立即有新的麥芽從麥穗上長了出來,成群結隊的鳥雀在麥田裡跳躍,被石破天的嗓門一驚擾,拍打著翅膀,雲煙般逃向遠方,麥地里,各種各樣的田鼠,倉鼠,不知道名字的短尾巴小動物,拖著圓滾滾的肚子在田壟里鑽來鑽去。
「怎麼沒有人收麥子啊?眼看都爛在地里,真是糟蹋了。」石破天想不明白,有幾個宋家子弟說是交不起官府里的租子,才不得已出塞做買賣的,可眼下這地方百姓放著好好的麥子不收,卻任由其中地裡面發芽,喂家雀喂老鼠,也沒有人來收,這不是白白糟蹋糧食么?
「沒法子收啊!男人們都去東夷了,眼下家裡都是女人和孩子,哪裡使得動犁杖?即便是有心思,也沒有力氣啊!」虞秀兒搖頭嘆息,皇上為了征討東夷,將邊郡的青壯抽得一乾二淨,沒有足夠的人手收麥子,只能眼瞅著爛在地裡面了。
「現在不收麥子,沒有餘糧,那明年吃什麼呀?」石破天臉上布滿了彤雲,其實百姓的要求並不高,只要有一口吃得能活下去,就不會走極端,而楚景帝連最基本的要求都滿足不了他們,失道寡助,天下起義造反的人會越來越多?覆滅只是時間問題。
「快看啊!前面有個村子!」虞秀兒忽然高興的喊了一身,在石破天的背上挺直了身子。
石破天抬頭遠望,,才看見有一處籠罩著淡淡青煙的曠野,順著農田邊的小溪,遠處有個小村落隱約可見,他心下一喜,當即足步加快,奔了過去,可當那個村子清晰的呈現在視野中時,他發現裡面有著異樣的氣氛,村子里似乎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沒有炊煙,沒有雞鳴狗叫,有的僅僅是一片死氣沉沉,石破天無意識的放慢腳步,終於在村口,他看到了一生難忘的景象……
橫放在村口的大青石上,斜躺著一個只有半截身體的死人,凝固的血跡由他的身上一直延伸到村子中。他的胸口有一個黑黝黝的洞口,血肉模糊。村子的入口處,一堵倒塌的半截土牆下露出了一雙沒有穿鞋的腳……
冷風吹過,一股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呃—」石破天幾乎嘔吐出來,胃裡酸水翻江倒海般上涌。「怎麼這樣?難道是土匪幹的?」
「啊呀!」虞秀兒早已將臉深深埋在他背脊處,不敢再去看一眼。
「呱、呱、呱!」幾隻烏鴉撲騰騰從村子里飛了起來,石破天心裡既悲且怒,壓下情懷,慢慢走進這個恐怖的村子。
這裡是一個充滿了燒焦與血腥氣味的小村莊,沒有一座完整的房屋,地上、牆上留有不少殘肢斷臂,還有衣衫不整的屍體,看樣子早已死去多時,每個院子的門都被破壞,村子里隨處可見劫掠留下的痕迹!
「是土匪,一定是那伙土匪!這群該死的畜生!」虞秀兒在他背上抽泣起來,見到這等慘慘寰之狀,她一個姑娘家也忍不住說了粗話。
「我們快離開這兒吧!」石破天雖然饑渴,可實在不願在這陰森可怖的村子多呆一秒,正轉身要走,忽從村外遠處密林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吃了一驚,一翻身和虞秀兒躲進路邊的荒草叢中。一隊騎兵馳了過來。
「他媽的,這群兔崽子,每次讓老子連個屁摸不著,真窩火!」隊伍前面有個大漢粗聲叫喊著,他馬速極快,聲音還未有落,馬蹄聲已到了村口。
聽到這聲音,虞秀兒立即在草叢裡站起身來喊道:「韓督尉!你們來了!」
「是虞家小姐!」那漢子縱馬過來,見著石破天,怒眼瞪圓,一舉手上大刀,刀尖指著他吼道:「你是誰?敢欺負虞太守的千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子劈翻你。」他見石破天打扮古怪,還精赤著上身,心裡認定他不是好人,當即大怒,手舉大刀縱馬上前,也不待石破天解釋,照著他腦門就劈了下來。
「韓督尉,不要!」虞秀兒失聲尖叫。
可惜已經晚了,那個被稱為韓督尉的武官聞聲只收回了三成力氣,那把刀速度不減,猛地劈下去,捲起一股疾烈的刀風,石破天連躲的機會都沒有,當下鼓起全身之力,雙手舉刀去架。
「鐺」的一聲金鐵交鳴之響,那漢子只覺一股大力自手臂狂涌而入,虎口一麻,大刀險些拿捏不住,坐下戰馬一聲希聿聿長嘶,那馬倏地人立起來。
石破天也不好受,胸口一陣氣血翻騰,雙腳已齊根埋入泥土裡,悶哼一聲,將湧向嗓子眼的血硬吞了下去。
「你怎麼樣?」虞秀兒焦急的踉蹌過來,雙手扶著他,秀目里射出關切的神色。
「不礙事!」石破天深吐了一口氣,壓下胸口不斷上涌的血行,暗說這個韓督尉好生了得,剛才那一刀雖然在馬上佔了便宜,可即便如此,所爆發的衝擊力也是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這份力氣,和那個金湯階段的高手楊卿正不遑多讓。
「好小子,有點門道!」韓督尉不知什麼時候翻身下馬,提著大刀站在他身旁,他自負勇力過人,不料眼前這打扮古怪的短髮青年接他一刀后還神采不失,詫異之餘,不禁有些英雄相惜。
大楚官制,督尉是正五品的官員,可管轄六個校尉,這個姓韓的督尉在品級上,比衛靖仁還要大上兩級,石破天不敢大意,連忙拱手施禮道:「小民只是身上有些蠻力,哪裡及得上韓督尉勇猛。」
他話聲還沒有落,就聽見遠處有人喊道:「好漢子,接了韓督尉一刀,且還生龍活虎,這份武學造詣已是不淺,就不要再謙虛了。」話聲還沒有落,馬蹄聲就由遠及近,轟然大作起來。
「是阿爹!」虞秀兒站起身來,滿臉的驚喜之色。
石破天心神一震,循著她目光望去,卻見一儒衫打扮的中年文士在一眾騎兵的簇擁下策馬奔來,馳至跟前,才勒韁控馬停了下來,身後親隨也整齊劃一般駐足不前,馬蹄踏地聲竟在同一時間戛然而止,就像是訓練過無數遍一樣。
這個人正是馬邑太守虞世文,虞秀兒是他的正妻所出的子女,生的花容月貌,又聰明伶俐,平日里很得他的喜歡,這些天為了鄧豹這伙土匪的事兒,他忙得焦頭爛額,也沒顧得上其他,渾沒想到這奉若至寶的女兒不但偷跑出城,而且還是去往土匪最猖狂的地界,這還了得?故而聽了衛然和巫仁的夤夜急報后,他僅僅會同韓督尉帶著三百騎兵,急匆匆朝白登山趕來,一路的凄慘蒼涼令他膽戰心驚,生怕女兒落入賊人手中,此刻見她安然無恙,心裡所有的憂慮瞬間被喜悅所代替,從馬鞍上翻身下來,上前歡喜道:「秀兒,你急死為父了。」
「阿爹,對不起,都怪秀兒太任性了,不過秀兒沒事的,阿爹是否在生秀兒的氣?」虞秀兒踉蹌撲入父親懷裡,眼睛有些泛紅,阿爹如此關心自己,她心裡既感動,又為自己的不懂事而覺得羞愧。
「秀兒,你平安無事就好,阿爹沒怪你,可……你腳怎麼了?」虞太守顯然關心的過了頭,忘記了公眾場合談及女子三寸金蓮是不合禮法的,特別是他在士林里還享有極高的聲譽。
「只是扭傷了,阿爹不必擔心,沒有事的,多虧這位石大哥……」
虞秀兒從他懷裡站起身來,抹了下眼淚,正要向兩位大人引薦,不料卻被虞太守打斷道:「哎呀!我倒是忘記了,不知這位壯士可如何稱呼?」
虞世文為官多年,處世圓滑,他早已看出女兒對這個陌生男人很有好感,而且她腳扭傷了,這一路是怎麼走的?昨天晚上又是在哪裡過夜的?處於對虞氏家族及女兒的聲名著想,他不得不多做考慮,眼前這個年青人雖然相貌和氣度令人滿意,但從穿著上看,顯然是個泥腿子出生的窮小子,對於這樣沒有背景來歷的人,虞世文即便再欣賞,也不敢讓女兒與他過多交往,所以連忙出聲打斷了話。
「小民姓石,叫石破天,見過虞太守。」石破天卻沒有這麼多考慮,古人向來重禮,官做得越大越講究,他不敢逾越,依著虞秀兒昨日教過的規矩,連忙雙手一拱,彎著腰作了一個揖。
「嗯!這漢子倒也識禮,不像村裡來得那些野漢子。」虞世文暗中點頭,虛握雙手,以士人見百姓的拱手禮相還。
石破天又轉身朝韓督尉抱拳施禮道:「見過韓督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