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念成牢(81)
久念成牢(81)
阿紓得知消息欣喜地趕到醫院時,馮重剛給顧如歸檢查完身體。
雖然人醒了,但是顧如歸的臉色依舊很蒼白,病情並沒有因為醒來而有所好轉。
看見她,他的眉心幾不可見地一蹙。
馮重見狀,識趣地摘下聽診器,「你們聊,我先出去。」
說罷,招呼護士離開病房,走之前還若有深意地睇了她一眼。
阿紓凜了凜,下意識拉緊衣擺遮住了尚未隆起的小腹。
一時之間,病房只剩下阿紓和顧如歸兩個人。
阿紓走到床邊,自然而然地發問:「顧大哥,你感覺怎麼樣?」
事實上,這三個月她這樣陪伴顧如歸的次數很多,只是後者不知道而已。
顧如歸靠坐在病床上,擰眉看了她幾秒后才翕動雙唇,久不開口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你怎麼還沒走?」
剛才初醒,他就從馮重口中得知自己已經昏迷了三個多月,按理說沈紓此刻早該在美國才對,而看馮重對她的反應,似乎很是熟稔。
心驀地一沉,他盯著阿紓灼灼道:「馮重和皓凡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他的敏銳讓阿紓心驚,她裝作不動聲色地回答:「你昏迷的那天晚上我並沒有走遠,馮醫生拗不過我,這才告知了我事情的真相。」
顧如歸瞭然,以阿紓的性子,她口中的這種可能性確實很大,這麼說,她是完全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他的眼中有抹晦澀一閃而過,交握的手指更是一緊,嘴裡的話語卻依舊涼薄,「既然知道了,為何不離開?」
阿紓本想去幫他拾被子的手頓了片刻后,才提起被角往上拉,「你生病的事情我沒有跟其他人透露過一句,包括小歌,所以你不必擔心。」
她坦蕩的雙眸讓顧如歸的眉頭越擰越緊,心裡有種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的感覺。
驀地有些煩躁,他看著阿紓沉沉道:「出去!」
簡單的兩個字,由他口中說來卻是冷漠無比,阿紓扯了扯唇角,苦澀一笑,「黎臻,你真的希望我出去嗎?」
這時候,她還是習慣叫他黎臻,因為在她看來,顧如歸之於她來說,裹著年少的愛戀和她的膽怯,永遠凌駕於她之上,而黎臻與她,卻是旗鼓相當,無論他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她,她都可以是沈紓的樣子,甚至可以對他的態度置若罔聞。
顧如歸訝異於她的反應,因為自從得知他的身份之後,阿紓還是第一次表現出這樣的態度,這種感覺就好像二人還在比鄰而居之時,她死皮賴臉賴在他家不走的時候。
憶及往事,心中有些微發堵,索性他很快就把情緒拾了回來,看著阿紓冷冷的重複道:「出去!」
阿紓站直了身體,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黎臻,縱使前程往事如何,這一年多來,其實你是對我動過心的不是嗎?」
顧如歸眸色頓深,「沒有!」
「不,你有!若不是對我動了心,怎麼會容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你的公寓?若是沒有,怎麼會讓我改變你的生活習慣?」
他聞言神色幾不可見地變了變,「我對你縱容,只不過是因為你是小歌的朋友,看在小歌的面子上那些事情我都可以不去計較。」
「那其他的呢?我不開心的時候你請我吃冰淇淋,我在法院被人潑油漆的時候,你一語不發地幫我擋住,我坐在書房外等你等到睡著的時候,也是你抱著我到沙發上,甚至把那時候屋裡僅有的一床被子抱給了我,如此種種,難道也是看在小歌的面子上?」
顧如歸沉默不語。
阿紓自嘲一笑,從脖子上摘下這三個月來,她幾乎都沒有離身的雛菊吊墜,攤在了他面前,「那這個呢?你怎麼解釋?」
顧如歸看到項鏈的時候目光頓時一變,「它怎麼會在你手裡?」
「三個月前你昏迷的時候,把這條項鏈牢牢攥在手心,廢了好大的勁才拿了下來。」阿紓吸了口氣,才繼續開口:「顧如歸,其他你都可以否認,那麼這個,你怎麼都否認?你說雛菊適合我,我也因此喜歡上了雛菊,而這個吊墜的樣式和我當初手畫的一模一樣,後面還有我名字的縮寫,難道這條項鏈不是要送給我的嗎?」
像是被她戳中了心事一般,顧如歸盯著她手中的項鏈垂眸不語。
他這樣的態度幾乎默認了阿紓的猜測,她握了握手裡的項鏈,苦嘲道:「黎臻,你之所以不肯接受我,其實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不想拖累我是不是?可是在我眼裡,你不僅黎臻你也是顧如歸,我那麼期期艾艾地喜歡了你那麼多年,既然你也喜歡我,為什麼吝嗇得不肯給予我一絲反應?只要你肯給我一點點訊息,我也不會到此刻才知道,也不會……」
阿紓話語哽咽,她寧願對他的病情從頭到尾都了如指掌,也不願此刻未來後知後覺地抱憾終身,只要他願意,他活著一天她就陪他一天,即使他明天就死去,但只要把活著那份惺惺相惜的記憶留給她,又有什麼關係?
只是,從頭到尾,他都不曾給過她這種機會,阿紓心裡有怨,可是更多的卻是疼痛,這種疼痛愈演愈烈,終於在這小小病房裡盡數爆發。
她壓著聲音,卻壓不住內心那種飽脹難受的情緒,「顧如歸,我恨你……」
病房裡的氣氛隨著阿紓的這句話頓時靜默了下來,阿紓氣得發抖的喘息聲在病房裡涌動著,相較於她的激動,顧如歸顯得平靜許多,他的視線從她的手上移開,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阿紓的手輕輕地滑向小腹,馮重說孩子的成長很健康,這一瞬間她突然很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
她手指蜷縮著,嘴角揚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顧大哥,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
「那不是你的東西。」阿紓還沒說完,顧如歸卻突然出聲。
她原本已經到達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看著他疑惑地問:「什麼?」
顧如歸緩緩抬起頭看向她,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半瞬之後,視線開始下移,最後定在她右手握住的那根項鏈上,「沈紓,那不是你的東西!」
阿紓的手指緊了緊,掌心雛菊吊墜的邊緣硌得她有些疼,開口的聲線里有些顫抖,「你說什麼?」
顧如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手裡的項鏈,苦澀一笑,「項鏈是六年前請人訂做的,『S』的確是一個人的名字,可卻不是沈紓,而是Susan,你誤會了。」
仿若吃了當頭一棒,阿紓踉蹌了一步才堪堪站穩了身子,腦袋裡一團悶悶地響,「不,不是這樣的,既然如此,為什麼是雛菊的樣式?」
顧如歸憐憫地看了她一眼,「那時看你在麵館里隨手畫的雛菊,覺得樣式很別緻,就請人做了出來,只不過後面卻沒來得及送出去,S代表的是Susan,而說你適合雛菊的人,並不是我。」
阿紓臉色驀地慘白無比,一瞬間只覺得難堪,她的雙唇哆嗦著,「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條項鏈原本是要送給微微的?」
Susan,但凡是秦葭微的粉絲,大概都知道她有這麼一個英文名。
可阿紓,卻恰恰忽略了這一點,看到雛菊,就下意識地把字母「S」與自己的名字對上號……
這一瞬間,她忽然又後知後覺地想起,顧如歸當年給她挑花環的時候,秦葭微就在他身邊,而在那之前,葭微曾有意無意地提起過她很配雛菊。
所以,花環其實也是葭微挑的嗎?
阿紓心底五味雜陳,她沾沾自喜了這麼多年,原來徹頭徹底都是誤會嗎?而她剛才還振振有詞地質問他,這看在顧如歸眼裡想必十分可笑吧?
喉頭湧上了一股咸腥味,手裡的吊墜彷彿生燙的烙鐵,燙得她無法握緊。
手指下意識地一松,吊墜從她手上脫落,掉在了地板上,「叮」地輕輕的一聲脆響,驚醒了她的思緒。
她看了眼顧如歸晦暗的眼神,俯身強裝鎮靜地把項鏈撿起后,遞到他眼前,近乎機械般呢喃著:「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霸佔了它三個月,現在我把它物歸原主……顧大哥,對不起!我早該明白我愛你是我的事情,你沒有任何義務給我回應,而我更不應該因此給你帶來如此大的困擾,你放心,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提起這件事,若你不希望我出現在你面前,我也會走得遠遠的,我會如你所願,忘了你……」
項鏈從阿紓指間滑進顧如歸手裡,她沒有再看顧如歸一眼,倉皇地轉身離開病房。
顧如歸盯著她的背影,大掌握緊了項鏈,削瘦的手背青筋暴起,嘴角有抹血跡緩緩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