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念成牢(125)
久念成牢(125)
阿紓終究還是沒有走。
自從沈太太開口的那一剎那,亦或是看到沈教授手中熟悉的飲料瓶的時候,她再也邁不出一步腳步。
飯桌上,父母對她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但只要不再是視若無睹,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大多的時候,都是沈教授和顧如歸在談話,沈太太遇上感興趣的話題偶爾會插一兩句話,唯獨阿紓一語不發,默默地扒著碗中的飯。
她早就知道顧如歸很優秀,可此刻卻不免對他的博學肅然起敬。
沈教授拋出的話題,前至人文歷史,后至社會經濟,他都能一一對答入流,偶爾還提出幾句出色的論點,引來前者頻頻點頭讚賞。
阿紓起初聽得認真,後面慢慢注意力就轉移到自己的碗上,以至於顧如歸喊了兩聲,她才一臉疑惑地看向他,「怎麼了?」
顧如歸一手拿著一瓶紅酒,一手無奈地抬指按了按眉心,說:「我是讓你把手邊的啟瓶器給我。」
阿紓「哦」了一聲,拿過啟瓶器就要遞給他的時候又縮了回來,她狐疑道:「你們剛才不是已經喝了好幾杯了?」
顧如歸目光示意地朝沈教授方向睇了一眼。
沈教授耳根子幾乎紅透了,顯然已有幾分微醺。
阿紓蹙了蹙眉,毫不猶豫地把啟瓶器一收,「適量飲酒。」
她說完,也不顧飯桌上其他三人的目光,繼續埋頭吃飯。
顧如歸有些無奈,但是見她一副不容商量的態度,只好地把悻悻地酒瓶放下,朝沈教授試探地開口道:「教授,要不我下次再陪你繼續喝?」
沈教授冷哼一聲,顯然有點不高興。
沈太太連忙舀了一碗湯遞給他,幫著顧如歸打圓場,「差不多就得了,小顧等下還要開車,酒駕多不安全,你也是,喝點湯解解酒,不然等下血糖升起來夠你受的。」
沈教授瞪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開口:「我都不知道我們家的碗有那麼好吃!」
話落,阿紓看了眼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空空如也的碗,視線怔了怔。
顧如歸盛了一碗湯遞給她,溫聲道:「別只顧著吃飯,喝點湯吧。」
阿紓本想說不用,但注意到父母的目光都在他們身上時,只好咬唇把空碗推開,低聲道了句「謝謝」后,把湯接過。
她垂頭啜著湯,飯桌上已經恢復了初始的模樣,沈教授和顧如歸依舊高談闊論,似乎已經忘了剛才因她而起的不快。
阿紓握著手裡的啟瓶器,悄悄地鬆了口氣。
吃完飯後,顧如歸併沒有馬上急著告辭離開,而是陪著沈教授繼續喝茶,藉以揮發剛才喝的兩杯酒的酒氣。
阿紓幫著沈太太把碗收進廚房,驚鴻一瞥下發現沈教授所用的茶杯有些熟悉。
而那套茶杯,似乎與她之前在茶具店看到的有些相似,但是茶杯的色澤和質地,卻明顯要好很多。
像是印證她的想法一樣,沈太太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那套茶具是小顧上周送過來的,說是別人送給他的,他又正好用不上,就給沈教授拿了過來。」
對於沈太太主動跟她開口,阿紓怔了怔,而她也並沒有想到,那時顧如歸口中要送禮的長輩竟會是自己的父親。
她垂頭沖洗盤子上的泡沫,回答:「不是別人送的,是他特意去挑的。」
「嗯?」沈太太疑惑地看著她。
阿紓頓了頓,「我跟他一起去的,但是沈教授手裡的這套比我挑的那套,材質成色卻好上很多,顧如歸為了這套茶具,應該費了不少心思。」
話落,沈太太沈默了一會,「早知道這茶具這麼貴重,我就不應該讓老沈收下。」
阿紓抿了抿唇,沒有告訴她,顧如歸那樣的人,既然打定了要把東西送出去,怎麼會讓他們有拒絕的餘地?
於是她拿過干毛巾,把盤子拭乾,「收下也好。」
顧如歸對她有愧疚,所以變相地補償在她父母身上,既然他樂意這麼做,她又有什麼理由去拒絕,反正他也從來沒有容許她拒絕。
廚房裡,氣氛沉默了一會兒后,沈太太終於輕輕嘆了口氣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聲久違的稱呼讓阿紓的手不自覺地一抖,眼前漸漸朦朧,她感覺有眼淚掉了下來,融入了水池中。
沈太太把她手裡洗乾淨的盤子接過,擺好后,看向她,「小紓,再怎麼說你也是媽十月懷胎的女兒,媽生你養你二十多年,你真當媽媽的心是鐵打的嗎?」
阿紓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唰唰地往下掉,她哽咽道:「媽,對不起。」
沈太太看著她,抬手拭著她的眼淚,眼底亦有淚光攢動,「傻孩子,我知道你傻,可卻沒想到你會這麼傻!」
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兒,從小到大,阿紓對顧如歸的那點小心思哪能瞞過她?
阿紓說得對,她和沈教授從來就沒想過自己的女兒能嫁得多大富大貴,她們只希望,將來成為她丈夫的那個男人能夠替代他們照顧她呵護她,凡事能擋在她的前頭,給她遮風避雨就成。
可誰曾想到,結果卻總是這樣陰差陽錯。
沈太太不會忘記月余前,那個年輕有為的青年在她和沈教授面前徵求原諒之時,他們心中的駭然。
誰能想象得到,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人竟還好生生的活著,他們更沒有想到,她那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女兒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犯傻至此!
可聽著顧如歸在講述著所有事情的始末時,她心中除了憤怒之外,竟然更多的是心疼。
她心疼阿紓的同時,何嘗又不心疼面前那個眉目隱忍的青年。
所以,在所有怒火發泄出來之後,她問了他一句,「你愛我們家小紓嗎?」
顧如歸併沒有馬上回答,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認真道:「我不知道什麼算愛,但是我願意傾盡我餘生的所有,來護她和孩子一生周全。」
她想,若是那個青年回答得太過不假思索的話,她未必會信,可是恰恰相反的是,顧如歸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活了大半輩子,深刻地明白,真正的感情,並不是口頭上的甜言蜜語,而是看你願意為了對方去費多少心思。
她不知道顧如歸對自己女兒的感情有多深,但至少她卻從其中看到了他的誠懇。
甚至這份誠懇比她想象中的更為真摯!
於是,過去的一切她便不打算再計較,只是她的女兒不應該一輩子承受那樣難聽的罵名。
顧如歸似乎知曉她的憂慮,在她開口之前,便朝她和丈夫鄭重承諾道:「你們請放心,沈紓身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我會替她洗清,她因為我受的委屈,我也會一一替她討回來。」
沈太太並不知道他有什麼辦法能夠讓人言倒戈,但是他眼底的那份篤定卻讓人莫名就信了他。乃至上周在新聞上看到眾人對小紓的褒讚時,她和丈夫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看來,顧如歸能讓自己女兒傻傻地喜歡了那麼多年,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阿紓聽著沈太太的敘述,不免有些驚駭,「媽,你的意思是你們並不是在上周新聞爆光的時候而是早就知道我回來了?」
沈太太笑著點了點頭,「有一次我和你爸去超市,出來的時候我覺得好像看見了你,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是過了幾天,沈教授便說有個學生給他寄了治腰疼的藥膏,學生就算知道沈教授腰疼,也不會細心到給藥膏一袋袋分開,還標註了用量、早晚、用法,而那個寄件的地址就在青大附近,所以我便猜是你回來了。」
阿紓驚訝至極,「您竟然那麼早就……可是爸他……」
想起沈教授冷淡的樣子,她不免有些難過。
沈太太冷哼了一聲,「他呀!他比誰都在乎你這個寶貝女兒,接到小顧說要帶你回來的消息,便眼巴巴說要去買飲料,但我豈會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不就是怕你不肯回來,才會親自去樓下守著!」
「你這老婆子,怎麼越老話越多呢!」
耳邊,傳來沈教授氣急敗壞的聲音,阿紓扭過頭去,只見顧如歸和沈教授不知何時都站到了廚房門口。
沈太太抬了抬下頜,「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沈教授冷哼一聲,板著臉作勢就要走開。
阿紓急忙抹了把眼淚,朝他撲了過去,狠狠地抱住他,輕聲道:「爸,其實飲料你買錯了,我最喜歡的荔枝味。」
「胡說,我明明記得你最喜歡的是香橙味……」沈教授說道此處的時候臉色一變,把她拉開,低斥道:「好你個臭丫頭,竟然敢套我話!」
阿紓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兵不厭詐。」
沈教授板著的臉一下子就綳不住了,冷哼道:「就你鬼機靈!你看你多大的人了,還哭得跟只貓一樣,把臉洗乾淨后趕緊回去。」
回去?去哪裡?
身邊的顧如歸支唇輕輕咳了咳,替她解惑,「我剛才跟教授告辭了,我們應該回去了。」
阿紓蹙了蹙眉,不悅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
豈料,話剛落就遭到沈教授的一陣暴栗,然後一個袋子便砸到她懷裡,「把這個一起帶回去,堆在家裡看得難受!」
阿紓凝神看了眼,袋子里裝得竟然都是剝好的核桃仁。
眼眶驀地一濕,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被沈教授推出了家門。
阿紓看著緊閉的家門,頓時蒙了,她還沒換鞋呢!
剛這樣想著一雙鞋子沈教授拎著她的鞋子從裡面丟了出來,沈太太則是笑意盈盈地站在他旁邊默許他的舉動。
「爸,媽,我……」
話還沒有說完,門又是「砰」地一聲從裡面合上。
阿紓撿起自己的鞋子換上,覺得委屈極了,這是什麼情況?
剛認了爹媽,就被從家裡被扔了出來。
她剛才是做了一場夢吧,所以才會這麼光怪陸離?
但是身邊顧如歸似笑非笑的臉龐卻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個男人早就算計好了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內。
心中,頓時百味雜陳。
顧如歸俯身把她的卡通拖鞋擺正,才起身看向她淡淡道:「走吧,我們回去吧。」
阿紓不悅地擰緊眉心,「什麼你們我們,顧如歸,不要跟我攀親帶故!」
他挑了挑眉,「我們都有了一個孩子了,還需要攀親帶故?」
阿紓滿不在乎地嗤了一聲,「念念那是正常情況下出生的嗎?若按你的說法,這世上每個捐精者難道都要跟他的所有精子受體相親相愛?」
顧如歸被她哽得一瞬間啞然,他不能否認,念念的出生,確實越過了某些必要的步驟。
見狀,阿紓冷哼一聲,率先往電梯口走去,「所以,你是你,我是我,除卻你是念念生物學父親的這層聯繫,我們之間毫無關係!」
顧如歸看著她的背影,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明明只喝了兩杯酒,怎麼就覺得頭這麼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