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碎玉

18.碎玉

葉季辰住在京中的嚴書巷,是葉家特意給他挑的。周圍住的都是備考的學子,離國子學太學也很近。四下里都是讀書聲,葉季辰卻整日里混跡於勾欄瓦舍,玩得不亦樂乎。別的考生都是恨不得一天當做五天用,他卻只是在閑暇時翻兩頁書,等華燈初上的時候,又出去鬼混。

綺羅聽了寧溪的稟報,有些意外。父親那麼正派的人,言笑都很有章法,少年的時候居然如此不羈。

「葉姨娘是罵也罵了,也派人去看著了,但全無用處。最後只能隨葉公子去了。」寧溪幫綺羅收拾衣服,又說,「剛才奴婢聽徐媽媽說,國公府跟勇冠侯府的婚事,好像不成了。世子既沒看上五小姐,也沒看上三小姐,林姨娘急得在另尋人家呢。」

就綺羅所知,前世林勛並沒有娶妻。不知道是不是年輕的時候眼光太高誰都看不上,等年紀大了之後,又不想娶寡婦或者年輕的小姑娘,便一直獨身了。

又或者他身體有什麼隱疾?綺羅懶得深究,反正跟她也沒有關係。

到了長公主壽宴這一日,朱明祁兄弟在門口迎客,門外車水馬龍的,賓客如雲而至。國公府被花團和綵綢布置一新,瞧著比新年都喜慶許多。

因為備考發解試,朱明祁的長子朱景堯只回家匆匆忙忙地向長公主磕了頭,而後便回了國子學,綺羅沒有見到他的面。

朱景舜今年不考試,白鶴書院的先生特准他回來小住兩天。朱景禹遠在應天府,但也趕了回來。這幾年雖然他也在應天府,但基本住在書院,只逢年過節的時候回到綺羅的家中,一起吃頓飯或者小住兩日,兩個人的感情並沒有多親厚,反而因為陸雲昭的關係,朱景禹很討厭綺羅。

郭雅心束起魚枕冠,外套繡花紋的紗質對襟衫子,兩條花邊自領子而下,綉著錦簇團花。她讓徐媽媽給綺羅拾掇了一番,母女倆往長公主所住的松鶴苑行去。

松鶴苑外站著各家的僕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有些衣著精緻,態度高傲,一看便是上品人家的下人。那些衣著普通的,基本都站在角落裡頭,不敢高聲語。

今日來了不少的顯貴夫人,包括中宮皇后。院子里站著宮裡的宮女,氣質高貴,連表情都掌握得極有分寸。綺羅沒見過這樣大的陣仗,不禁握緊了郭雅心的手。郭雅心知道她緊張,便回頭微笑地說:「別怕,如平常一般便好。」

綺羅點點頭,用力呼吸幾口氣。在國公府以後免不得要見慣這樣的場面,早點適應也好。

明堂裡頭坐著很多夫人,有些很有名頭,有些雖富貴,卻不常在京中。大家互相點頭示意,臉上帶著微笑,很少開口說話。郭雅心和綺羅進了裡間,裡間的人並不多。長公主頭戴縷金銀月冠,飾以北珠,身上著交領大袖花的搖翟袍服,富麗堂皇。她臉上帶笑,正跟坐在她身旁的一個女子交談。

那女子顯然是皇后,戴著龍鳳花釵等肩冠,大小花朵達二十四珠,衣裙形制與長公主接近,只選色上更年輕一些,花色描金。眉眼端莊秀致,暗含威儀。

郭雅心和綺羅上前行禮,皇后笑道:「這不是郭貴妃的妹妹嗎?」

郭雅心落落大方地回稟道:「妾正是。不知道貴妃娘娘的身體好嗎?」

「好著呢。」皇后微笑道,「要不是她有些事要做,今日也要一併來的。」長公主抬手讓郭雅心母女起來,皇后看到綺羅胖胖的挺可愛,便招了招手,讓綺羅去到身旁。

「姑母,這孩子瞧著倒是與朱家其它兩個姑娘大不相同。」皇後點了點綺羅肉嘟嘟的臉,對長公主笑著說。

長公主看了綺羅一眼,口氣難得地和煦:「這丫頭慣是個會吃會睡的,被養得白胖了些,自然不如三,五兩個丫頭苗條秀致。」

屋子裡的人都配合著笑了起來。張媽媽依例給郭雅心上了茶水,綺羅看到朱景禹和朱成碧並排坐在趙阮的身邊,朱景禹看都不看她,朱成碧則穿了身桃紅色的襦裙,裙擺綉著鶯銜枝的花樣,生動活潑。朱景舜遠遠坐在角落裡,對綺羅友好地一笑。

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對長公主說:「聽說皇後娘娘贈了公主一座玉觀音,是用整塊上等白玉雕出來的,很是精美,不知能否拿出來給大家開開眼?」趙阮挽著那婦人的手臂說:「母親,看您著急的。」

原來那婦人是趙太師的夫人於氏,於氏上方坐著的一個華衣婦人,容貌秀美,只是不苟言笑:「姑母,聽說是珍品,我也想看看。」

長公主笑道:「既然嘉康都開口了,老二家的就去拿來給大伙兒看看吧。」

郭雅心依言起身出去,綺羅坐在綉墩上埋頭數自己裙子上的花朵。哪怕是尊貴的女人們之間,也無非說些家長里短的話。趙阮說:「還是嘉康郡主最有福氣,勛兒文武兼備,直接就能參加禮部試。我們景堯為了考國子學的發解試,只回來給母親行了禮,就又回去了。」長公主就勢向嘉康郡主問起林勛,張媽媽便在門外說:「公主,世子來了。」

長公主眉眼裡都是笑意:「說曹操曹操就到,快讓他進來。」

林勛打起珠簾進來,穿著錦繡捻金絲番鍛窄袍,足踏烏雲翻頭履,手裡提著錦盒。他一進來,就彷彿有巍峨山川的氣勢,顯得偌大的裡間都有些逼仄。他上前給長公主拜壽,獻上賀禮,是一隻色澤艷麗的翠鳥,模樣嬌小可愛,長公主很是喜歡。

皇后溫和地對林勛說:「儀軒常在本宮面前念你,她父皇不准她隨意出宮,你有時間便進宮來坐坐。」儀軒公主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年方十二,素有美名,卻也刁蠻任性。

林勛點頭應是,長公主請他坐下,位置剛好在綺羅的旁邊。綺羅胖胖的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企圖保持距離,被林勛察覺。林勛一邊說著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把圓凳搬得離她更近一些,她避無可避。綺羅瞪過去,林勛跟左右自如地說話,沒有看她。

這人,是不是故意的?!

朱成碧雙手絞著裙子,不甘地看向林勛。她已經知道嫁給他無望了,祖母和娘都要她死心。她不見得多喜歡林勛,只是無法容忍他居然不願意娶自己。她有什麼不好?難道還會比不上朱綺羅那個死胖子?

郭雅心捧著錦盒回來,張媽媽把錦盒接了過去,放在小几上打開。

裡面是一尊雕刻精美的觀音,觀音的神態,動作,都栩栩如生。特別是寶瓶上那天然的一抹綠,猶如神來之筆。眾人圍過去看,免不得嘖嘖稱讚。連嘉康郡主這樣見慣了奇珍異寶的人也說,這玉觀音是難得的東西。

皇后正想把玉觀音從錦盒中拿出來,方便大家觀看,可誰知她剛把身子拿起來一些,「啪嗒」一聲,觀音的脖頸處便斷了,頭跟身子分離開來。

氣氛一下子凝滯。長公主的臉色立時變得非常難看,只覺氣結在胸,其餘的人也是面面相覷。趙阮大聲叫道:「郭雅心,你是怎麼看東西的?好好的一尊玉觀音交到你手上,怎麼變成這樣了!」

郭雅心連忙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張媽媽看長公主的臉色不對勁,連忙吩咐人去請大夫,一邊給她撫著胸口順氣:「公主息怒,沒得氣壞了身子。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長公主低沉地問:「郭氏,你是不是故意的?」

郭雅心連連搖頭:「母親,我沒有。」

趙阮咄咄相逼:「沒有?庫房是你管的吧?東西是你清點的吧?孫媽媽特意交代過這個是皇後娘娘贈的東西,母親特別喜歡,要你小心看管,你就是這麼看管的?故意把這種不吉利的東西弄到母親面前來,你居心何在!」

郭雅心無言以對。她一直命人把玉觀音收在庫房的寶閣里,東西貴重也從未拿出來核查過。她萬萬沒想到會出這樣的紕漏,一時百口莫辯。

綺羅連忙跪在郭雅心的身邊,對趙阮說:「母親雖然掌管府庫物品的清點,但她也沒辦法每時每刻盯著裡面的東西。府庫來往人數眾多,也許是有人磕碰壞了不敢說。母親雖然有失職之過,但說她故意把觀音弄成這樣的,大伯母可有證據?」

趙阮沒想到一個九歲的小丫頭倒是挺伶牙俐齒的,狠狠道:「就算此事不是她親手所為,但多年以前已經有道士說過她是不祥人……母親的病說不定也是她克的。」

郭雅心臉色煞白,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綺羅怒道:「江湖術士的話也能信嗎?大伯母若有需要,我可以去找十個八個這樣的道士來!到時候若說大伯母是不祥人,祖母的病是大伯母克的呢?」

「朱綺羅,你好大的膽子!誰教你我說一句,你頂一句的!你眼裡還有長幼尊卑么!」趙阮大聲斥責道。

綺羅綳直身子,還欲回嘴,卻被郭雅心從袖底按住。

林勛看著綺羅那護著自己母親的模樣,就記起上次在花園裡,她抓蛇的那份果敢,還有嚇朱成碧和朱惠蘭的狡猾。這胖丫頭看起來軟軟的,像團包子一樣好捏,性子卻剛毅得很,睚眥必報。他想起自己在軍營中曾養過一隻受傷的小狐狸,很愛粘著他,整日團在他懷裡,盡會撒嬌。只要他對她不好,她凶起來咬他從不嘴軟。可惜死得太早了。那之後,他再不養動物了。

「好了,都別吵了!」長公主扶著孫媽媽站了起來,俯瞰著郭雅心,「郭氏回去思過,其餘的人與我一道入席吧。皇后,請。」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和一屋子的人離去。

綺羅氣不過,把郭雅心扶起來道:「娘,這擺明了就是有人設計陷害,我們為什麼要忍氣吞聲呢!」

「我們就兩張口,怎麼說得過她們?剛才屋子裡的皇后,太師夫人,都是她的人。」郭雅心搖了搖頭,吩咐道,「皎皎,你快去入席吧,免得晚了又招人話柄。我讓玉簪陪我回去就行了。」

綺羅依言去擺酒席的堂屋,路上一個花盆剛好擋了路,她氣憤地一腳踹過去,痛得抱起腳在原地轉了兩圈。

「小姐,您沒事吧?」寧溪連忙過去查看,綺羅咬牙切齒道:「連個花盆都這麼可惡!」

寧溪勸道:「小姐就別生氣了,公主只讓夫人回去,沒有懲罰已經算是好事了。」

綺羅痛恨這樣受人欺凌,任人宰割。她前世的性子跟郭雅心一樣,總想著息事寧人,一味服軟,可那些人哪是你服軟就會罷休的?上次是蛇,今天弄出碎玉這樣的事,下次呢?真是人善被人欺。

一群丫環從她身邊經過,兩個為首的在議論:「大夫人一會兒要上的這道菜看起來很不錯啊。」

「當然,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呢。我們快去廚房看看吧,別出了什麼問題。」

菜?綺羅計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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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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