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洗手作羹湯
丫環帶綺羅到一座偏院,趙儀軒已經坐在明堂里等她。看到她進來,一下子站起來:「怎麼那麼久?我都準備派人去找了。」
「姑娘走丟了一陣,說是肚子疼。」宮女怯怯地說。
綺羅行禮之後坐下來,看到桌上有些書稿,拿起來看:「這些是什麼?」
「這些是我命人找來的關於舞樂的記錄,時間不多,應該不夠你重頭開始編了。就選些已有的改一改吧?另外,我派人去舞坊,瓦舍里找了足夠的人,再加上宮裡的小兒隊和女弟子隊應該夠用了。你現在可有什麼想法?」趙儀軒迫不及待地問。
綺羅回道:「我需要知道對方的喜好。比如,他喜歡文舞還是武舞?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樣的場面?」
趙儀軒被她問住,著急地看向身旁的女官。女官替她回答道:「朱小姐,這些公主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綺羅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肯花如此心思準備生辰禮物討好的,必是重要之人,怎麼會連這些都不知道?
趙儀軒扯了扯腰上的玉佩,嘀咕道:「他那個人,話又不多,喜好更是難打聽……你儘力而為就是了。」
「方便告知對方的身份嗎?也許對編舞有幫助。」對於這個趙儀軒要討好的這個人,綺羅心裡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但還是要對方親口說出來才能證實。
「他……是林勛啦,勇冠侯世子,你知道的吧?」趙儀軒說完,微微紅了臉。她喜歡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她也不介意讓更多的人知道。前幾年因為守喪,她都找不到他。這趟跟四哥下江南,一邊視察一邊遊玩,從陵王那裡知道他的行蹤,真是把她高興壞了。
「原來如此。」綺羅不動聲色地說。他應該是喜歡紫色的吧?他那個人衣服基本上不重樣,卻只有紫色的袍子或裡衣會穿多一次。
「你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趙儀軒問道。綺羅搖了搖頭:「沒有了。請公主給臣女一天的時間,需得好好構思一下。」
「好吧。」趙儀軒站起來,又不放心地叮囑道,「這裡是行宮裡最偏遠的住處,應該沒什麼人來。不過我還是留下幾個禁軍在外面守著,你沒事不要隨便走動,有事情就吩咐阿巧去做。一會兒我多派幾個宮女來照顧你。」阿巧就是領綺羅來的那個宮女,聞言上前行禮。趙儀軒一方面是真心為綺羅好,另一方面也有私心,萬一被林勛看到這麼美的姑娘……反正她是不願意的。
綺羅跟著起身道:「臣女喜靜,也不習慣身邊有很多人,要阿巧一個就好了。」
「嗯,隨你吧。」趙儀軒說完,便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夜幕降臨,行宮裡更加空曠寂寥。綺羅還在偏殿里看書,皇家水準的舞,她也沒有經驗,讓阿巧去叫了兩個宮中的舞娘過來商量。
資歷深一些的余娘說:「姑娘是打算準備武舞了?可我們以前多跳文舞,武舞可能跳不好。」
「不要緊,其實是相通的,只是把彩綾這些換成劍,把身上的舞服換成改良后的鎧甲。宮中祭祀或者典禮的時候都跳的武舞,你們應該見過吧?而且我會多用些男子。」
長得美、年輕些的嬌娘連忙說:「奴婢是肯定要跳的。」說完,她又覺得自己口氣不對,連忙補充道,「奴婢仰慕姑娘的《桃夭舞》已久……還請姑娘多多指教。只是皇上和皇子們都是愛看柔美的舞,這《蘭陵王破陣樂》世子真的會喜歡看嗎?」
綺羅知道嬌娘的心思,她其實也沒有把握:「且試試看吧。嬌娘你不僅要跳,還要領舞的。」
嬌娘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這正合她的意思。
時辰不早,綺羅讓她們先回去休息。余娘和嬌娘從殿里出來,嬌娘說:「余娘,你看到了吧?這朱小姐雖然戴著面紗,但絕對是個大美人,吐氣如蘭,就像個仙女兒似的。就是年紀小了些,再長大些還不知道是如何的姿色呢。」
「這話你也就在我面前說說,可不敢被公主聽去。」余娘看了看四周,把她拉到身邊,低聲囑咐道,「尤其你對世子的心思,別被公主知道了。」
「仰慕世子的又不止我一個,姐妹們哪個不多少存著點愛慕之心,余娘你就沒有嘛?」嬌娘嗔道。
余娘感慨地說:「當年我的家鄉渭州被西夏兵洗劫,是世子把父老鄉親們救出水火,他是我們的大英雄。三年前若是沒有他挫敗西夏的大軍,西北那一塊恐怕都沒有了,也許我們現在都是西夏人的奴隸了。」
「哎,我偷偷聽到了一件事。」嬌娘按住余娘的手臂,神秘地說,「當年世子派去突襲西夏軍營的前鋒軍一萬五千人,是被人害死的!那些可都是勇冠侯帶出來的親兵那,各個驍勇善戰。你記得吧,世子為了這件事,斬了當時的兵部侍郎蕭遷,惹得群臣非議,皇上差點要把世子召回京問罪。」
「朝堂的事,你可不敢亂說!」余娘捂著她的嘴,把她拖走了。
林勛負手從陰暗處走出來,於坤提著滅掉的燈籠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借著月光,於坤看到林勛背在身後的手,緊緊地攥著,整個人繃緊就像一根弦。戰場上勝敗乃兵家常事,死傷也在所難免,但前鋒軍一萬五千條人命卻是枉死的!他不會忘記肖副將帶前鋒軍出發的時候,在馬上回頭,朝他高高舉起的那把白纓槍。他們曾圍著篝火,暢談過理想,在最艱難的時候,一口乾糧捨不得吃互相推讓,冬夜抱在一起取暖,年長的兵偷偷地卸下自己袍子里的棉花,塞給年幼的兵。他們是同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父子,可他們,卻一個都沒有活著回來。
「世子,劉芳在朝中經營多年,深得皇上寵幸。這老狐狸的警覺性極高,身邊有很多高手,自己的身手也很好。萬一事敗被他逃了,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去,對我們很不利。」
林勛周身透著一股寒氣:「我已經等了三年,那狗賊必須死,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於坤嘆了口氣,不再勸什麼。
林勛轉身,看到偏殿里還亮著亮堂的光,問道:「這裡住著什麼人?」
於坤笑著回道:「公主請回來的朱家小姐,好像是為了給世子的生辰編舞的。三娘不是寫信告訴您了嗎?前陣子紅透京中的桃夭舞就是她編的,那舞裙和頭飾也是她設計的,很多小姐還去首飾鋪定做同樣的款式呢。」
林勛徑自向偏殿走去,看到門外有禁軍把手,便繞到后牆,一個縱身躍了上去。
於坤可是個書生,半點武功不會,著急又不敢大聲:「世子?」
牆那邊傳來一個聲音:「在這等我片刻。」
林勛輕輕走到橫風窗外,看到裡面點著燭火,橘黃的光線照著那個正在翻閱書籍的年輕女子。她的神情很專註,不時提筆在紙上畫什麼,連拿杯子喝水時目光都沒有挪動。宮女走到她身邊說:「姑娘,早點歇下吧。」
她抬起頭,微微一笑:「你先去休息吧。」
宮女高興應是,打著哈欠出來,林勛忙側身閃到一旁的角落裡。等宮女走遠了,林勛再往裡面看,人卻不見了。他走進去,拿起書桌上的紙張,上面畫著密密麻麻的圓點,每一章標註的位置都不一樣,右上寫著《蘭陵王入陣樂》。他原以為三娘是故意抬高這丫頭,沒想到真是有模有樣的。他本來猜測她會編文舞,沒想到居然是入陣樂……他正需要一場武舞。
一陣清香氣傳來,林勛放下紙張,尋著香氣找到了小廚房。綺羅正在煮麵,鍋里下著麵條,冒出蒸騰的霧氣,她一邊嗆著一邊燒火,又捲起袖子在旁邊的案板上切靑蔥。蔥切得長短不一就算了,還大呼小叫的,總以為她切到手了。瞧這笨手笨腳的樣子,哪裡像是下廚房的?
他走過去,綺羅嚇了一跳,手中還舉著菜刀:「你……怎麼進來的?」
林勛沉默地從她手中拿走菜刀,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蔥切好,又添了些柴火,攪了攪鍋中的面,蓋上蓋子。綺羅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見他又在廚房裡翻找了一下,回頭問她:「要添些葷的么?」
綺羅輕輕地點了點頭。今日一整天都在忙,著實沒有好好吃過東西,此刻飢腸轆轆的。
林勛把熏肉拿過來,切成薄片備著。等在碗里調好底料,撈上煮熟的麵條放進去,又淋了湯,廚房裡飄滿了香氣。他把做好的面拿到小桌子上,對綺羅說:「好了,吃吧。」
綺羅坐下來,看著賣相極好的麵條,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她都沒時間開口說話,只顧埋頭吃。沒有想到堂堂的勇冠侯世子,面居然做得這麼好吃?!他不是應該錦衣玉食被人伺候著嗎?
林勛坐在她對面,看到她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做的面吃乾淨,連湯汁都不剩,眼裡有了點暖意。他居然也有心甘情願為人洗手作羹湯的一日。
「這些事為何不叫下人做?」他問道。
「這麼晚了,沒必要興師動眾的……我以為一碗面而已,難不倒我的。」綺羅小聲說道,「對了,你怎麼會煮麵的?」而且這麼好吃,她小聲在心裡補了句。她是絕對不想誇他的。
林勛的目光沉下去:「行軍的時候,一個兄長教的。他比我做的好。」
「那你這位兄長的手藝,足夠在京里開一家麵店了,保證生意興隆。」綺羅笑道。
「他死了。」
綺羅驚住:「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
林勛站起來說:「我來就是告訴你,公主要你編的舞,選武舞。不過我剛才看過你畫的東西了。告辭。」
綺羅也站起來,目送他離去。她能隱隱感覺到他的情緒在刻意壓制著……他跟那個人的感情應該很好吧?不過,除了前世的父親,第一次有個男人親手做東西給她吃,雖然只是簡單的一碗面。這種感覺……很奇妙。